“臨安第一美男。”青玉複述了秋鈴的話。


    單從樣貌而論,和她家小姐確實挺配,為人嘛......且不論他那一扶對小姐造成的嚴重後果,但他能在人危急時刻伸出援手,人品肯定也不差。


    是個好人。


    可他是不是個好人,也解決不了小姐如今麵臨的困境,兩個人本就不相識,謠言傳得再厲害,也不是真的,邢家的親事被攪黃了,裴家也不會為了她家小姐的名譽,上門來提親。


    一個下午過去,主仆二人坐在小院子裏,誰也提不起精神。


    —


    天色臨近黃昏,歇停了半日的雨點又大了起來,陳嬤嬤送走了最後一個婆子,合上門後,回屋去攙扶軟榻上的王老夫人,“都坐這陣子了,老夫人躺下歇會兒罷。”


    屋裏已經點了燈,光線通明,有些刺眼,王老夫人拿手捏了一眼幹澀的眼眶。


    這會子上門來的人都走了,麵上的疲憊才逐漸顯露了出來,起身後也沒往榻上躺,下地活動了一下腿腳。


    轉了兩圈,突然出聲問,“她人呢?”


    這流言蜚語的浪尖口上,陳嬤嬤自然知道她問的是誰,答道,“晌午後,三姑娘去了一趟邢家,回來便如同丟了魂,正關在屋裏呢。”


    王老夫人似乎並沒意外,臉色平靜,諷刺地道,“張氏豈是個省油的燈.....”


    正說著話,外麵又有了動靜,隔了一會兒,外屋丫鬟進來稟報,“老夫人,大爺和大夫人來了。”


    王家一共有兩房,大爺王康,二爺王戎遷。


    二房氣數短,二爺和二夫人早早歸了西,隻留了王芸一個後人,相對二房,大房的人丁要興旺很多。


    大爺跟前育有三子三女,除了四姑娘和五少爺是姨娘跟前的,其他幾個子女皆為大夫人所出。


    當年朝廷要同北國議和,二爺將軍的身份,對王家頗有影響,大爺王康本該進戶部,最後被刷下來,幾年過來,憑借王老夫人的名望和人脈,才替他爭取到了龍圖閣直學士的職位,雖無掌權,官階卻是從三品,且享超遷官階的優待,前途擺在那,全憑他自己去爭取。


    眼下正是進階的關鍵時機,這時候兩人過來,必也定是為了芸娘和邢家的親事。


    早晚都得麵對,王老夫人忍著身上的疲倦,讓陳嬤嬤扶著她,又坐回到了軟榻上,“叫進來吧。”


    外麵的雨不小,大爺和大夫人身上都沾了雨水,同王老夫人問完安,兩人坐在了旁邊的高登上,你看我我看你,相互使眼色,誰也沒開口。


    推推攘攘一陣,王老夫人看不過去,先出聲,“有什麽話就說。”


    “母親問你呢。”大爺臉色都變了,瞪了大夫人一樣,恨鐵不成鋼,在屋裏她說得一套是一套,到了跟前倒成了啞巴,還指望上他了。


    被大爺一瞪,大夫人也隻能硬著頭發道,“母親也知道,就芸娘這事,臨安如今都傳遍了,非說她和裴家世子有......”


    “有什麽?”王老夫人打斷,側目看了過去,“你信?”


    “我......”大夫人一愣,笑容顯出了幾分尷尬,絞緊手裏的帕子也不管了,埋頭將想說的都說了,“兒媳信與不信又有什麽用,關鍵是邢家已經信了,今兒邢夫人過來,本是為了芸姐兒親事,誰知道嘴碎的丫鬟也沒看人,一通子說完了,邢夫人聽個了正著,且不論傳言是真是假,芸娘和邢家的親事兒怕是已經黃了,兒媳想著,以邢家如今的家世,這門親事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再說王邢兩家相鄰多年,關係一直都交好,若是芸娘不成......”


    “許給四姑娘是吧?”大夫人還沒說出來,王老夫人先替她說了。


    她怕是腸子都悔青了,後悔大姑娘二姑娘許親太早,不然就給了自己女兒,哪裏能便宜得了姨娘。


    王邢兩家的婚約,畢竟是當年二夫人親口同邢家定下來,大夫人臉上多少有些掛不住,忙替自己解釋道,“不是我不心痛芸娘,我也是為了王家考慮,將來王家好了,就算流言是假的,芸娘也還能靠著邢家許個好人戶,當然,要是裴家真有心,那咱們芸姐兒,可不就一步登天,說起來,裴家世子還是狀元郎呢,咱王家以後......”


    “荒唐!”王老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眼皮子被氣得跳了跳,緩了緩才沉聲道,“你以為你王家是什麽名門大戶出身,還打算許個庶女過去,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邢家不是你能高攀得起。”


    “母親,莫氣壞了身子。”大爺趕緊起身,回頭斥責了大夫人一句,“早就同你說了,別打這主意,你就是不聽......”


    “行了,你也死了這份心,有多大本事幹多大事,要想得功名,就憑自己去爭,邢風進翰林院兩年,你可曾聽說,他給過誰麵子,一大把年紀了,別讓一群小輩看輕,權小,尚還能有一口飯吃,路走歪了,當心哪天丟了自己小命。”


    老夫人一席話,半點麵子都沒給,大爺臉色頓時也掛不住。


    “都回去吧,芸娘的事情,不必你們操心,管好自個兒,少去想那些歪門子邪道。”王老夫人心煩,懶得再看兩人。


    “母親教訓得是,您先歇息,孩兒就不打擾了。”心思被戳破,羞愧難當,大爺恨不得立馬走人,也不管大夫人,一人先匆匆地走了出去。


    大夫人哪裏還敢再留,趕緊跟上。


    門合上,屋內又恢複了安靜。


    陳嬤嬤上前替老夫人順了一下背心,勸道,“大爺大夫人也是一時心急,老夫人別氣了,身子骨要緊。”


    王老夫人搖了一下頭,滿臉失望,“我王家曆經兩代不倒,多少風雨都挺過來了,如今氣數怕是真要到頭了。”


    就那兩蠢貨,心眼子一籮筐,奈何腦子不夠使,被張氏擺了一道,至今還被蒙在鼓裏,以為芸娘成不了,她家四姑娘就能成了?


    還能蠢到自己差使丫鬟,爆了自己的把柄,送給邢家這麽個十全十美的全退之法。


    也不想想,邢家這麽多年沒來說親,偏偏就趕在這時候過來,她張氏能不知道外麵的風言風語?自己不好張嘴,那蠢貨倒是替她說了。


    文不能文,武不能武。


    可要說他笨,關鍵時候,使起小聰明來,又無人能及,但凡他當年能提得起槍杆子,去戰場的也不是老二。


    “明兒你去同芸娘放個話,後日一早讓她去鄉下的莊子呆著,至於什麽時候回來,告訴她,不清楚。”


    陳嬤嬤一愣,“老夫人......”


    王老夫人眼睛一閉,沒答話。


    陳嬤嬤鬥膽說了一句公道話,“以芸娘的性子,怎可能同裴家世子有瓜葛,也不知哪裏來的這些胡編亂造,連媒人都上門了。”


    老夫人絲毫沒動容,“就看她自己罷。”旁人替她做出來的決定,是逼迫,得記一輩子,唯有自己選擇,方不會留遺憾。


    陳嬤嬤還是不放心,“老夫人......當真不管芸娘了?”


    “桃李猶解嫁東風,兒孫自有兒孫福。”既然有人給她送上門來,她何不就乘了這股東風。


    急什麽。


    —


    夜幕雨霧下,一輛馬車徐徐駛向大內,從南側宮門進,一路經過九道關卡,最後停在了勤政殿門前。


    內侍公公王恩立在門檻處,遠遠見到雨霧中亮起了一抹忽明忽暗的燈火,轉身便進裏屋稟報,“陛下,裴大人來了。”


    雨線密實,有傘也遮不住,下了馬車後肩頭上沾了些雨水,裴安接過門口公公手裏的浮塵,將身上的水珠拂幹淨了方才入內。


    屋外雨天黑地,殿內一片燈火通明,皇上僅身著一件寢衣,披頭散發,正坐在蒲團上看折子。


    裴安上前跪安,“臣參見陛下。”


    “來了,快坐。”皇上衝他熟絡地揚手,指了對麵的位子。


    裴安剛落座,皇上便將跟前的一摞折子推了過去,“瞧吧,都是罵朕的,說朕不作為,是個隻會上貢的懦夫,朕這大晚上的睡不著,心煩啊,隻能找裴大人過來說一會兒話。”


    裴安瞧了一眼,也沒去翻,答道,“皇上治國有道,所謀所略皆以百姓為上,平常愚昧之人,豈能明白陛下苦心。”


    “可他們不懂也就罷了。”皇上手指點了點最麵上那本暗緋色奏折,一字一句咬重道,“他是秦閣老啊,朕曾經的恩師,我南國一代大儒,他居然也來彈劾朕,你認為朕該如何處置。”


    裴安神色微頓,隨後沒有半點猶豫拿起了折子。


    皇上也不催他,等著他慢慢看完。


    裴安翻完後,神色並無多大波動,平靜地道,“稟陛下,這折子中所述的陳詞,倒是同臣前些日子在建康處理的一樁叛逆案有相似之處,陛下不必憂心,待臣先查明白。”


    皇上聞言,神色大鬆,“朕就知道裴卿有辦法。”


    裴安拱手垂目,“替陛下分憂,是臣之職責。”


    皇上笑了兩聲,轉頭讓王恩備酒盞,“朕身居高位,身邊人不是敬便是怕,要麽想著法子給朕使絆子,朕還從未遇到過裴卿這般能懂朕心意之人,要不是你人在建康,朕早就想同你喝幾杯了。”


    “承蒙陛下厚愛。”


    夜色漸深,酒過三巡,皇上聊著聊著,突然道,“聽說裴卿同王家三娘子定了情?”


    裴安神色微頓。


    “臨安城內都傳得沸沸揚揚了,你也別怪朕能知道。”皇上看來他一眼,笑道,“前些日子,朕聽明陽哭哭啼啼,說邢風和王家三娘子有婚約,朕上回剛好遇到了他,隨口問了一句,他又說沒這回事,朕還覺得納悶,如今倒是明白了,明陽隻怕是聽錯了消息,同王家三娘子有情的原是裴卿。”


    “臣......”


    “早聞王家三娘子長得極為貌美,自古才子配美人,朕倒是覺得裴卿眼光不錯。”


    第4章


    定昏時分,裴安才從勤政殿出來,細雨如織,被燈火照到的地方印出白茫茫一片,童義上前來迎,身後王公公親自撐傘將人送上馬車。


    狹長的甬道被雨霧淹沒,一路安靜,唯有車軲輪子攆著雨花,發出一陣陣“啪嗒啪嗒——”的聲響。


    裴安端坐於左側,麵色沉靜,一語不發。


    童義觀察了幾回他臉色,一時也摸不透今夜陛下來召,到底是好是壞,待出了宮門,才擔憂地問,“世子爺,陛下是為了何事。”


    自從兩年前,世子爺主動領了正風院監察史一職後,替陛下暗裏幹了不少貼心事。


    如同一把刀,哪裏需要往哪兒使,儼然成了陛下的得力幹將,這些年世子爺暗裏得罪的人不少,“奸|臣”一名,也因此而來。


    半個月前,陛下突然發出詔書,公然將其召回了臨安,隻怕以後,交給主子的事情隻會更重,更多。


    裴安沒應,掀起簾布看了一眼,再落下後,才緩緩道,“旁的事倒不為難。”


    童義聽他說了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也不明白,正欲問,裴安側目過來,問道,“王家三娘子性情如何?”


    童義一愣,沒反應過來,怎就扯上王家三娘子了。人家長什麽樣他們都沒見過,更何況是性情。


    “罷了。”裴安直接吩咐道,“明日去打聽一下,她同邢家是什麽情況。”聽皇上今夜口中所言,邢風應該是同三娘子有過婚約,不過大抵是成不了了。


    童義終於反應了過來,神色愕然,“這......謠言居然傳到陛下耳朵裏了?”


    裴安沒應,臉上一抹隱隱的無奈之色,已不言而喻。


    行,這回假的也成真的了。童義深吸了一口氣,回答了他剛才的話,“奴才以為,三娘子的性情,當比不過蕭娘子折騰。”


    話落,裴安目光再次瞥了過來。


    童義縮了一下腦袋,也不怕死,繼續道,“再說,即便那王家三娘子,是個性情跋扈的主,世子爺如今似乎也沒退路了。”


    這是實話。


    流言一出來,先是蕭娘子來鬧,世子爺同其恩斷義絕,後來媒人上門,老夫人差點就去提親了,這事兒還沒壓下來,如今又傳到了陛下耳朵。


    外麵一群傳謠的民眾,隻顧圖個嘴快,但陛下清楚,主子剛從建康回來,哪裏有機會認識王家三娘子。


    比起蕭家的權勢背景,皇上隻怕更喜歡王家這樣無依無靠的家世,畢竟沒有哪個皇上,會喜歡自己手裏的刀長一對翅膀。


    主子現下的情況,便是白長一張嘴,有理說不清。弄不好,還會落下個負心漢的罵名。


    眼下唯一的辦法,似乎隻剩下一個。


    童義怔了一下,到底是明白了剛才主子為何要問人家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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