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安抬眸,紅火的焰光照在她臉上,暈出了層層緋紅,羞澀之意不難看出,倒是他忽略了,當下紳士地側過身。


    王芸這才彎身去脫繡鞋,長襪褪下後,裹在裏麵的一隻腳露了出來,早已被水泡得發脹。


    腳趾頭蒼白又皺巴。


    王芸心頭一跳,慌忙用裙擺蓋住,這會子倒不是怕被對方瞧見,而是怕被看出了她的醜相。


    匆匆瞥了他一眼,見他側著身並沒往這邊瞧,慌忙褪去了另一隻,將鞋襪放到了邊上烤著,回頭又將雙腳藏在了裙擺底下,隔了幾層薄紗,徹底瞧不見了,這才放了心。


    光著腳再烤火,舒服許多。


    熱量一點一點地從腳底傳上來,血液漸漸順暢,膝蓋、袖口也相繼冒出了熱氣,望著嫋嫋青煙,王芸的腦子也跟著一道騰雲駕霧。


    關久了的鳥兒,一飛出來什麽都新鮮,縱然是前一刻才麵臨了一場生死,也沒忍住好奇,目光不由探向了對麵的人。


    因避嫌,裴安側過去大半個身子,這回連個側麵也瞧不見,看不清他是什麽神色。


    但她能感覺到,從一開始,他好像一點都不緊張。


    她遇上了那麽一個刺客,魂兒都險些嚇飛了,雖不知道今夜外麵到底來了多少人取他性命,但聽陣勢,來得人肯定不少。


    王芸突然想了起來,問道,“外麵的人都走了嗎。”


    “嗯。”


    “哦......”


    因她這一聲完全沒必要的搭腔,裴安側回了身,視線沒往她腳上看,隻看向了她的臉。


    圓溜溜的一雙眼睛,全然不見適才的懼怕,瞳仁清澈,映出兩簇跳躍的火焰,炯炯有神。


    比起那日在塔廟裏瞧見的,倒多了幾分靈氣。


    裴安主動問她,“怎麽了。”


    王芸原本沒打算開口了,被他一問了,又找不出旁的話來填上,隻能問出來,“你,不怕嗎。”


    那麽多人要追殺他。


    許是沒料到她會問這個,裴安神色微微一頓,隨後唇角輕揚,漆黑眸底露出一絲隱隱的自嘲,語氣卻極為張揚,“該怕的人不是我。”


    王芸被他噎住。


    分明很狂妄的一句話,可也不知為何,她也覺得確實是這麽個道理。


    也對,自古以為‘奸臣’好像都尤其命長......


    王芸生怕自己說錯話,徹底閉了嘴。


    見她沒什麽疑問了,裴安重新側過身,陪著她烤幹了一雙鞋襪,才起身,“你先整理,我去外麵等。”


    —


    後半夜,外麵的雨勢越來越小,王芸穿好鞋襪出去,天空隻依稀飄著零星細雨,揚起頭,偶爾幾粒沾在臉上,並不成事。


    烤了這一陣火,身上開始發熱,出來倒覺得涼爽,時辰太晚了,王芸也沒耽擱,從童義手裏接過了韁繩,翻身上馬。


    動作並不靈活,踩上腳踏,跨腿時沒跨上,情急之下抓住馬鞍才爬了上去,待坐上了馬背,一張臉已因窘迫憋得一片緋紅。


    童義看得一臉呆愣,不敢相信她那一路,是怎麽過來的......


    裴安目光也跟著閃了一下,臉色倒是平靜,將備好的鬥笠,從馬下遞給她,“童義送你到城門。”


    王芸點頭,接過鬥笠戴在了頭上,夾緊馬肚子前,覺得這麽不打招呼走,有些不太禮貌,雖說他很厲害,但還是客套了一句,“你小心點。”說完鬼使神差地又補道,“早些回來。”


    聲音隔了一層夜色,落入人耳中,格外輕柔,如一片薄薄的輕羽,不經意間,從心底撓過。


    許是覺得這樣的問候語,太過於陌生,也太稀罕,裴安抬起頭,重新探向她。


    朦朧夜色下,見到的便是一道急速衝出去的殘影,後仰的半個身子幾乎貼在了馬背上。


    裴安:......


    —


    沒再下雨,比起來時,回去的路快了很多。


    天蒙蒙亮,兩人便趕到了城門口,童義看著她進了城門,才調轉了馬頭。


    王芸順著街道,一刻都不敢停留,出來時,她憑著一股衝動,什麽都來不及去想,如今回來,心頭才開始發虛。


    但她常年呆在自己的院子裏,平日裏也沒什麽人前來,才消失一夜,應該不會被發現......


    懷著僥幸,王芸繞到了邢家的後門,怕動靜聲太大,王芸沒再跑了,慢慢地走在了巷子上。


    她頭上戴著鬥笠,並沒有注意前方,到了跟前,才見對麵院牆下,站著一人,正撐傘立在了那。


    天空依舊飄著牛毛細雨。


    那人似是早就知道她會從此經過,手裏的傘往後一仰,露出了一張溫潤的麵孔,眼底的擔憂已溢出了瞳孔。


    邢風。


    王芸一愣,不明白他怎麽在這。


    邢風看著馬背上的人,打探了許久,才輕輕笑了一下,“確實會騎馬。”


    兩人曾經隔著院子聊過這事,王芸吹噓自己即便被關,也還會騎馬,不會忘,等以後出來了,她騎給他看。


    他道,“好,我等你。”


    王芸自然也記得,笑著點了一下頭。


    自那日王芸找上門,邢風將玉佩還給她後,兩人再也沒有見過麵,也沒再隔著院牆說過話。


    悔婚當日,王芸確實有些想不明白,但後來事情太多,她一心隻顧著為自個兒謀劃前程,沒功夫去傷懷。


    如今再見,心裏已無半點埋怨,婚姻乃人生大事關乎甚多,他也沒有責任一定要娶自己。


    從馬背上下來後,王芸從容地喚了他一聲,“邢公子。”


    邢風打量著她的一身狼狽,握住傘柄的手,不動聲色地捏緊,也沒問她去了哪兒,隻輕聲同她道,“老夫人已經知道了,你仔細些。”


    第15章


    昨夜她出去時,他在隔壁聽到了馬蹄聲。


    先前裴安去王家提親的消息,當日傳得滿城皆知,他自然聽說,而朝中的動向,他也略知一二。


    她去了哪裏,他能猜到。


    當初她深陷謠言,卻被自己悔婚,絕望之時,她憑著自己的本事謀前程,他沒有任何資格去攔著。


    但心頭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守在了這兒,等著她回來。


    對麵府上一夜沒有熄燈,亮到了早上,必定已知道了她出府的消息。


    這些年,王芸內心對王老夫人的懼怕,邢風一清二楚,自己不知該找個什麽理由來等,便就當作他是來替她通風報信的吧。


    此時雖於她而言,並沒有多大的用處。


    原本王芸還存了僥幸,聽了此話,徹底沒了。不過本也沒抱多大希望,旁的還好,她騎的是王家二公子的馬。


    她能出去,便是在兩者的權衡之下,才選擇了這條路,是以,也想好了結果,大不了再禁足兩月,將她關到成親。


    比起五年,兩個月算不得什麽。


    “謝謝。”王芸對邢風道了謝,不管怎樣,謝謝他來提前告訴她。


    後麵還有一堆爛攤子等著她,她沒心思再停留,對邢風點了一下頭後,牽著馬從他身旁走過,去了西角門。


    昨夜一場暴雨,濺起來的泥水沾在裙擺上,此時已被染成了斑點痕跡。


    邢風慢慢回頭。


    身邊駿馬襯得她身形愈發瘦弱嬌小,晨風吹過,她裙擺翩翩,一截楚楚纖腰,盈盈一握,儼然一深閨女子。


    然而此時朝暮下,那道孤寂的身影行在雨中,反倒升出了一股寧折不屈的堅韌。


    三年前,當她爬上圍牆,準備往下跳時,他便知道,她一點都不懦弱。


    她比她自己想象的還要堅強。


    他同她隔著一堵牆說了三年的話,曾不止一回盼著有朝一日,他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麵前,帶著她去看外麵的繁華。


    終於熬到了這一天,兩人卻並沒見上幾回。


    第一次是她放出來的第一日,她高興地跑來與他相見,他陪她立在小巷子裏,看著她臉上的雀躍,笑著同她賀喜。


    第二次,是他去建康,她來送他,走之前,他邀請她等他回來,去他院子裏看梨花。


    他知道她喜歡梨花,早早便種了滿院子的梨樹,今年枝頭開得格外茂盛,可到底還是沒有抵過一場風雨,已葉零花落。


    第三次,他將玉佩還給了自己。


    如今,這是第四回 。


    消瘦的背影越行越遠,猶如她此人,正在慢慢地走出他的人生,詩中之句道: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


    他答應過等她,對她說的那些話,他都記得,但沒做到。


    對不起,寧寧......


    邢風捏住手中傘柄,五指骨節欲要將其折斷一般,心絞之際,腦海裏再次閃過了母親的淚臉,“你忘了怎麽答應你爹的?你要逼死娘是不是......”


    —


    有邢風的通報在前,王芸心裏已經有了準備。


    然而一進去,看到對麵整齊地站了一排人時,心頭還是跳了跳。


    大伯和大伯母立在中間,邊上是大公子、二公子,每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來回打探。


    王芸自知理虧,鬆開了馬匹的韁繩,一聲不吭。


    大夫人死死地盯著她,語氣極不客氣,“我還就真沒想過,將來能讓我王家顏麵掃地的人,會是咱們被關了五年的三姑娘。”


    “母親......”邊上的二公子上前打了圓場,“人回來就行了,哪有你說得那麽嚴重。”說完,上前幾步走到王芸身旁,關心地問道,“三妹妹,你還好不?路上阿俊有沒有為難你?”


    ‘阿俊’是他給馬兒取的名字。


    不問自取,是她失禮在先,王芸對二公子抱歉地一笑,隨後搖頭,“沒有。”挺溫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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