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芸昨兒一宿沒睡,又受了幾回驚嚇,沒說上幾句話眼皮子便開始打架,又放不下心,歪在了屋裏的軟榻上,邊打盹兒,邊等著消息。


    老夫人那頭,已留了裴老夫人吃午飯。


    兩人年輕時曾打過交道,誰也沒料到將來有一天會成為親家,都是上了年紀的人了,算是舊人,一見麵格外親熱。


    各自先問了近況後,裴老夫人也沒說前來的目的,兩人從當下聊到了幾十年前,沉香繚繞的卷簾內,時不時傳出幾道笑聲。


    快到飯點了,裴老夫人才先提起,“年輕那會兒,個個都道你王夫人聰慧,倒還沒怎麽瞧出來,如今過了幾十年再看,才知道你的厲害之處,什麽東西都比不過一個家族的安寧,你比我好,眼睛看得廣,想得開,好歹保了命脈。不像我......”


    幾個兒子沒有一個平庸,到頭來,一個都不剩。


    裴老夫人哽了一下,沒往下說。


    世道艱難,哪個家裏又能真正的太平,當初的幾個大家族,好的還能留個血脈,不好的連個血脈都沒。


    自己也沒了一個兒子,王老夫人不知該如何去寬慰。


    裴老夫人自己倒是很快平複過來,笑了笑,湊近王老夫人耳邊,低聲道,“我雖沒夫人的頭腦,可就算是再糊塗,也不會在同一個坑裏栽上兩回。”


    這話可謂是冒死表了誠心。


    手裏的雞蛋不放進同一個籃子裏,是她王老夫人這幾十年來保家的手段。


    如今他裴家願意當這其中一個籃子。且還是個天賜的籃子,兩家除了彼此,還能上哪裏去找這樣的良緣。


    都是過來人,王老夫人豈能聽不明白,眼中眸色微滯,隨後笑了笑,“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姐姐,咱就不操多餘的心了。”


    從來府上到離開,裴老夫人一句都沒提到裴安和王芸,但彼此心裏都清楚,今兒她上門的目的。


    裴家是真心要同他王家結親。來這一趟,是怕她們為難了芸娘,如此,昨夜芸娘必定是已見過了裴安。


    王老夫人親自送裴老夫人上了馬車,返回來後,便同陳嬤嬤道,“將宮中的帖子給芸娘送過去。”


    裴家過來訂親的當日,宮裏的明陽公主便派人送來了帖子,說明兒要辦一場蹴鞠,邀請三娘子進宮,王老夫人壓著一直沒給。


    帖子明擺是衝著裴安的麵子給的,王老夫人原本還探探裴家的態度,如今也不必了。


    陳嬤嬤擔憂地道,“大夫人那,怕是不會收場......”要是知道三娘子不僅沒罰,還要進宮,大夫人指不定會氣成什麽樣。


    “她要鬧就鬧。”今兒見了裴老夫人,再回頭想想,王家這些年,還真離不得她這個草包。


    陳嬤嬤還是不放心,“三娘子關了這麽久,這頭一回進宮......”


    “就她昨夜那一趟,你還有什麽可操心的。”她想要什麽,心裏清楚得很。


    —


    童義返回到渡口時,已過了正午。


    掀開簾子進去後,見裴安正躺在硬塌上睡覺,童義沒敢打擾,剛轉過身,裴安自己睜開了眼睛,出聲問道,“送到了?”


    童義一愣,回過頭稟報道,“送到了,奴才看著三娘子進的城門,也托人給老夫人送了信。”


    “嗯。”裴安應了一聲,疲倦之色猶在,繼續閉眼,“下去歇著吧。”


    昨日一夜沒睡,又跑了這半日,童義確實有些犯困,回到營帳倒頭睡了一覺,醒來天色已經擦黑。


    聽到耳邊一陣吵鬧聲,趕緊起來去了裴安的營帳內。


    林讓帶著禦史台的人沿江尋了一天,剛回來。


    人還真就尋到了。


    衛銘還活著,但秦閣老已經麵目全非,泡了一天,整個人腫成了兩圈,臉也看不出來模樣,被石頭撞得沒了形狀。


    能確定,人是死得透透的了,林讓心中愧疚難當,“裴大人......”


    裴安麵上沒什麽波動。


    讓人先將屍首抬下去,再看向一身疲憊的林讓,和氣地道,“不著急趕路,林大人先帶人下去整頓,大夥兒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回宮。”


    第17章


    裴安這一趟,本是奉旨送秦閣老下嶺南,如今秦閣老死了,自然也沒必要再前行。


    當夜休頓好,翌日一早,一行人拉著秦閣老發脹的屍首,從渡口原路返回,趕在辰時之前進了臨安。


    裴安並沒有著急進宮,先回了一趟國公府,洗漱沐浴完,換上一身幹淨的官服後,才入宮請罪。


    皇上今日不在勤政殿,去了養心殿。


    裴安得知移步到了養心殿,門前的公公進去通傳,裴安立在廊下候著,初陽正好落在他臉上,如同鑲了一道金邊兒似得,陽光又帥氣。


    怎麽瞧,都像個幹幹淨淨的正派少年郎。


    下了半月的雨,今日好不容易放晴,皇上心情不錯,早朝結束後,便留了幾位臣子到他的養心殿,一道嚐嚐新進的美酒。


    翰林院蕭侯爺,兵部尚書範玄也在。


    一堆人正聊得盡興,王恩進來湊到皇上耳邊稟報,“陛下,裴大人求見。”


    皇上轉頭看著他,眉目一皺,“誰?朕沒聽清。”


    王恩當下退後兩步,躬身再一次稟報道,“陛下,禦史台裴大人求見。”


    這回屋內幾人都聽清了,一時臉色各異。


    “他不是去送秦閣老了嗎,怎麽回來了?”皇上一臉錯愕問出了一眾人的疑問,呆了幾息才反應過來,趕緊同王恩道,“快,快宣!”


    屋內的人都屏住一口氣,安靜地等著人。


    轉瞬的功夫,裴安入內,不待皇上盤問先自行請罪,“臣有辱使命,昨夜橫渡東江之時,秦閣老不慎跌入江河,還請陛下降罪。”


    此話一出,在座幾人均是一臉震驚,範玄當場站了起來,失態地質問他,“那如今人呢?”


    皇上似乎也很著急,並沒去追究他是不是越禮了,目光隻看向裴安,等著他回答。


    片刻後,裴安道,“死了。”


    幾道抽氣聲傳來,接著便是範玄一屁股攤在了位置上,滿臉悲慟。


    皇上瞥了他一眼,麵上也是一副沉痛,緩了好一陣,才問道,“好端端的,怎,怎麽就跌到江裏去了?”


    裴安無一句辯解,以頭點地,“是臣失職,保護不周,請陛下治罪。”


    話音剛落,邊上的範玄突然諷刺地笑了一聲,痛斥道,“裴大人好大的本事啊,這番趕盡殺絕,也不怕遭了天譴。”


    這話明擺著是說他裴安故意為之。


    裴安緩緩直起身,側目看向範玄,“卑職記得沒錯的話,範大人乃是秦閣老生平最得意的門生,既然心中如此敬重,怎麽在出城時,不見範大人前來相送?如今人死了,哭幾聲,胡亂扳咬幾句,便能表衷心了?還是範大人覺得這樣心裏會好受些,亦或是,範大人怕背後替你撐腰的人倒了,這往後的路更加艱難了?”


    裴安的聲音不徐不疾,一招反擊,來得措不及防。


    範玄愣愣地看著他,隻覺血氣不斷倒流。


    自古奸臣,沒有一個要臉的,如今他總算是見識到了。


    裴安倒是平靜地回過頭,麵朝著皇上,等著被治罪。


    範玄哪裏還能淡定,跪下額頭重重地往地上一磕,含著血淚道,“陛下,臣對陛下的衷心日月可鑒,秦閣老一生德音孔昭,君子是則是效,晚年不保被人汙蔑不說,如今竟還屍骨無存......”


    “屍首倒是撈起來了。”裴安沒忍住,轉頭打斷了他的話,“範大人待會兒可以去瞧瞧。”


    範玄看著他張揚的臉色,氣血猛然翻湧。


    “好了好了,都是替朕分憂的朝中重臣,你們要是起了內訌,朕這江山還要不要治理了。”皇上對這方麵的調解,已經駕輕就熟,“秦閣老之死,朕也悲痛,人死不能複生,這都是朕命裏該遭的劫,朕旁的不盼,隻盼在座的各位卿,安康平安,能替朕多分擔才是。”


    有意無意的一句話,卻包含了太大的深意,誰也不敢吭聲了,齊齊地趴在了地上。


    皇上也沒攔著。


    沉默了一陣,才看向裴安,問責道,“這渡口的水能有多深,即便跌下去救起來不就得了?如此大意,確實是裴大人辦事不力,朕也不能不罰。”


    裴安磕頭領罰。


    皇上思忖了一陣,才斟酌出來,“傳旨下去,裴安失職,扣去一年俸祿,自行思過,另外......厚葬秦閣老。”


    —


    裴安統共進去了一刻,便退了出來,裏麵的宴席繼續。


    腳步這方下了台階,身後便傳來了動靜,裴安回頭,見範大人提前離了席,臉色蒼白如紙,目光向他瞪來時,恨不得千刀萬剮。


    裴安毫不介意,揚唇衝他一笑,“範大人怎麽不繼續?”


    比起剛才的激動,範玄已經平靜了很多,步伐踉蹌,隻抬眼看向他,厭惡地道,“裴大人有本事,就一輩子做一條趨炎附勢的走狗,否則,自古奸臣賊子無一好下場。”


    說完,範玄便拂開邊上小廝的攙扶,東倒西歪地下了台階。


    裴安唇角揚起的一道笑意,緩緩落下,臉側照來的一道強光,刺了一下眼睛,眸子有些發痛,裴安轉過頭,走去了邊上的長廊。


    剛出養心殿,到了轉角,側麵一排漆紅抱柱後,走來了一群人,為首的一位貴氣公子爺眼睛一亮,出聲道,“喲,裴大人?”


    裴安聞言頓步轉身。


    瑞安王府的小郡王,趙炎。


    兩人兒時便相識,國公府倒下後,裴安身邊的人散得散,走的走,唯有趙炎像一塊狗皮膏藥一樣,黏著不放。


    裴安繼續往前。


    “你怎麽這會兒才來。”趙炎壓根兒沒介意他的臉色,從對麵快步迎上來,到了跟前眉飛色舞,“所有人都到場了,我都來晚了,沒想到你比我還晚。”


    趙炎的生母隻是個奴婢出身,自從生下來,整個瑞安王府都對他不聞不問,幾乎成了放養的狀態。


    而他這些年也不負眾望,成為了人人口中的蠢材,吃喝玩樂什麽都行,唯有讀書,一竅不通。


    裴安不知道他又在玩什麽花樣,沒空奉陪,“臣還有事要忙,就不陪郡王了。”


    “裴大人怎麽可能不去呢?今兒公主辦了一場蹴鞠,連三娘子都來了,正在南宮場上子坐著呢,你不知道?”


    裴安神色一頓,目光緩緩移向跟前這張明顯想看熱鬧的臉。


    趙炎也不怕他瞧出來,笑容暈開,臉側笑出了兩個酒窩,又賊又奸,“蕭娘子也在。”


    裴安:......


    —


    明陽公主正坐在梳妝台前,身邊的宮娥匆匆進來稟報道,“殿下,人已經到了。”


    明陽選了一根釵子遞給了身後梳頭的宮娥,挑聲問,“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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