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麵露感激,附身抓住他胳膊,跳了下來。


    遠處站在衛銘旁邊的王荊,見到芸娘下來的瞬間,差點就沒忍住,腳步往前跨去,及時被衛銘拉住,“人多眼雜,王大人先忍忍吧。”


    王荊有些激動,“真是像極了將軍。”說完又幹嗬嗬笑了兩聲,神色極為自豪,“瞧瞧,我王家的人,長得就是標誌。”


    這話,衛銘反駁不了。


    夫人的容貌,公認的臨安第一美人。


    但他家主子也不差,第一美男......算了,他要是說出來,八成會被主子扒皮。


    —


    從馬車上下來,芸娘便跟在了裴安身後,走去前麵營地用餐。


    禦史台的人要押犯人,走在了最後。


    這會子休息,都選了前麵一塊平整的地兒,東倒西歪地坐在地上,裴安經過時,個個都起來問安。


    裴安原本都快要走過了,腳步突然一頓,慢慢地停了一下,隨後轉過身,走向了一堆人裏,二話不說,揪住一人的衣領,一把給推了出來。


    那人縮著脖子,起初還沒出聲,被推出來,才求饒道,“裴,裴兄,輕,輕輕點,別這麽大力氣。”


    芸娘還不知道怎麽回事,便見跟前被推搡出來開,差點栽在地上的人,抬起頭來,一臉討好地看著她,“嫂子。”


    芸娘一愣。


    趙炎,小郡王?


    那日在球場上,趙炎見形勢不對,怕裴安吃虧,趕緊去了隔壁的幾個殿裏拉人來幫忙。


    等揪了一堆的婆子太監趕回球場,一個人影都沒見到,轉過頭卻看到了自己府上的管家。


    從此之後,便被關在院子裏,連裴安的婚禮,都沒能出來。


    裴安冷眼看著他。


    行,都到齊了,這一路挺熱鬧。


    第35章


    趙炎是鑽了王府的狗洞偷溜出來的。


    知道裴安大婚,他一刻都坐不住急得亂竄,奈何看守太嚴,等到他想到法子鑽出來後,又聽說裴安要離開臨安了,趕緊讓小廝替他收拾東西,從牆內扔了出來,他自己一人是斷然出不了城門,連夜抱著包袱去了禦史台,趁一個侍衛小解時,將其砸暈,換上了他的行頭,這才跟上了裴安的隊伍。


    雖在王府不受寵,但往日他走哪兒,都是有馬車代步,如今走了大半日的路,他雙腳早就打顫,再被裴安一揪,人都站不穩了。


    “裴兄,還記得咱們曾經相約一起遨遊天下嗎,上回你去建康我沒跟著,這回說什麽也得一起。”趙炎厚著臉皮看著裴安陰沉的臉,生怕他將他趕回去,“我現在要是回去,王爺肯定會打斷我的腿,嚴重點,命都不保。”


    瑞安王,當今皇上的堂兄。


    皇上登基後才將其尋來,封為瑞安王,意為擴充趙家的血脈,怕被疑心,一家活得小心翼翼。


    不與朝廷有任何汙點的家族來往,也不與朝廷的權臣接觸。


    這兩樣,裴安先後都站齊了,王府個個避他如瘟神,偏生趙炎,像塊狗皮膏藥,想法設法地往上貼,為此才被禁足。


    他這一趟要是回去,也能料到後果,確實很慘。


    “你去問殿下,收不收你。”裴安懶得理他,轉身走向前麵的營帳,芸娘趕緊跟上。


    趙炎咧嘴一笑,兩顆虎牙都露出來,“多謝裴兄,仗義,厚道!”隻要他裴安不趕他走,那就沒人能趕得了他趙炎。


    “嫂子,嫂子......”趙炎拖著酸脹的腿,追到了芸娘身邊,突然從懷裏掏出了一把銀票,塞到了芸娘手裏,“見麵禮。”


    他動作太快,芸娘下意識地抓住。


    “咱們這麽熟了,送旁的什麽物件兒太見外,出門在外這東西最實用,嫂子放在身上,路上買自個兒喜歡的,三日後咱們就能到建康了,聽說那兒的杏花酒......”


    話沒說話,前麵的裴安腳步一頓,趙炎立馬閉了嘴,識趣地道,“那裴兄,我先去看看殿下。”


    “嫂子,待會兒見......”


    —


    用餐時,芸娘又留意了一下後方,囚車內的人也被放了出來,這回芸娘瞧見了,但一行人裏,獨獨不見邢風。


    芸娘心頭疑惑,用完飯後見裴安被公主召了過去,才問青玉。


    青玉也正要同她說,附耳低聲道,“主子,邢公子去了公主的馬車上。”


    芸娘一愣,隨機倒鬆了一口氣,沒受累沒挨餓就好。


    隊伍休整了大半個時辰,又才出發,路途漫漫,兩人上午都睡了一覺,完全沒了困意。


    裴安有書看,芸娘沒有。


    過了一陣,裴安見她一雙眼睛一會兒瞟著外麵,一會兒又瞟他身上,瞧得出來極度無聊。


    此時還在官道上,沿路全是雜草,確實枯燥。


    “識字嗎。”芸娘正低頭盯著自個兒的指尖,聽裴安突然問她,忙點頭,“會。”


    被關了五年,她多半都是靠著琴棋書畫度日,要說有多精益稱不上,但樣樣都能拿出手,識字自然也會。


    裴安抬起下顎,指了一下她旁邊的一摞書本,“自己挑。”


    芸娘對讀書沒有特別的熱鬧,也沒有多大的排斥,要是看進去了,會覺得挺有趣,看不進去,又覺得很煎熬。


    下回停車該得晚上了,時辰還早,芸娘無事可做,確實無聊,也沒客套,褪了鞋襪,同他一道坐上了軟榻,半跪著去翻他的那一摞書。


    《周易注疏》,《周禮注疏》、《禮記正義》......


    《太平廣記》、《太平禦覽》......


    《中庸》》、《大學》......


    “......”好像沒有她要看的。


    裴安見她翻了半天,還沒挑到滿意的,隨口問了一句,“平日都看什麽?”


    “詩集比較多。”


    “是嗎。”裴安看了她一眼,許是覺得路途著實漫長,同她聊了起來,“什麽詩集。”


    突然被問,芸娘一時又想不起來名兒了,撿了一首念了出來,“寶叉分,桃葉渡,煙柳安南浦......”


    念完覺得有些不妥,分離的詩詞,不適合他們。


    不吉利。


    芸娘又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也不妥,都成親了,還指望君子好逑麽。


    見她憋了半天,沒了下文,裴安抬頭望去,便見其眼珠子落在書上,滴溜溜隻轉,看得出來在很用力思索,唇角不覺揚了揚。


    關了五年,她整日就知道尋人聊天麽。


    剛收回目光,芸娘便念道,“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


    裴安:......


    裴安眸子一頓,再抬眼,卻瞥見她雙頰微微帶紅,眸中光澤如同一泓秋水,無半點含沙射影,反而目含崇拜地向他望來,“郎君當年科考,是不是很難?”


    裴安:“......”


    這有何可難的。


    “我聽說,郎君是近百年來,最為年輕的狀元。”這些話藏在心頭,她沒處炫耀,怕旁人覺得她得意,當著正主說就不一樣了,是誇他,能讓他心情愉悅,又道,“還是朝廷最年輕的三品官員。”


    裴安不知她想說什麽,看著她,所以呢。


    芸娘輕抿微笑,恭維道,“出嫁之前,大姐姐二姐姐,她們都說我幸運。”


    裴安不可置否,確實如此,應了一聲,“嗯。”


    芸娘:......


    除了心眼小之外,他真的很張揚。


    —


    馬車搖著搖著,芸娘最後還是睡著了。


    夕陽穿破雲層,萬丈霞光染紅了天際,睜開眼睛,芸娘就見到了這樣的一副美景,趴在車窗口,貪婪地望著。


    隊伍已到了驛站,車隊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車還未停穩,裴安便掀簾跳了下去。


    走到車窗口了,才同還在仰天看天的芸娘道,“待會兒拿好東西上來。”


    芸娘盯著他一下晃過去的背影,神色一愣,他,什麽時候下去的。


    芸娘趕緊放下車簾,開始收拾,車停穩後,青玉也趕過來了,除了自個兒的貼身之物外,手裏還提著另外兩個包袱。


    邢夫人,和另外一位範姓欽犯的家屬給的。


    晚些時候,得拿給他們。


    芸娘上樓時,公主已經安置好了,驛站內的閑雜人等,幾乎都被清了個幹淨,住下的全是這一批人。


    裴安和芸娘的房間,安排在了公主的隔壁,一來好溝通,二來裴安要保證公主的安全。


    裴安人不在,童義先將她領進了房間,“主子同殿下還在議事,晚些時候再過來,夫人累了一日,接下來的路程還遠著,早些歇息,有什麽需要,差小娘子來找奴才。”


    芸娘點頭。


    待童義一走,青玉忙去打聽了一圈,說是今兒地方不夠,欽犯被趕到了旁邊的馬廄。怕幾人呆在一起竄通起來生出幺蛾子,侍衛還將其分開關,一個馬廄關兩家。


    李家大公子和朱家人關在了一起,範玄則和劉家人關在了一起。


    芸娘從前院剛繞過去,抬頭便看見邢風一身幹淨地立在了馬廄門口。


    芸娘一愣,正要上前打招呼,突然聽到了裏麵的說話聲傳來,“還是咱們邢大人好啊,長了一副好皮囊,關鍵時候,也能靠身子,圖上片刻安逸,不像咱們,當了回畜生。”


    芸娘心頭一跳,看向邢風,邢風也正好轉身。


    四目相對,黃昏的光線越來越弱,彼此看得朦朦朧朧。


    兩人上回相見,還是在球場上,幾乎沒說上一句話,再見麵,沒成想是眼下這般光景。


    芸娘注意到了,他一身幹淨,同禦史台出來時那會兒全然不同。要當真能攀上公主,免了他的死罪,也是一件好事。


    往日兩人有說不完的話,如今這番望了一陣,卻都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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