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她問,“是什麽?”


    “君生。”知道她不明白,他主動解釋道,“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名字的含義都在詩詞裏。


    芸娘恍然領悟,“原來阿舅是一位愛國英雄。”


    聽她突然叫了一聲阿舅,他竟幻想出了,他們要是見到她,會是什麽樣的畫麵。


    他已經很久沒有去想了,此時她問起來,才去回憶了一番,點頭道,“嗯,算得上是個英雄。”


    愛國之情,獻身之誌,鼓舞了多少人心,最後卻沒能死在戰場上,也不知下了九幽之地,魂魄有沒有安寧。


    “那阿舅平日對郎君嚴厲嗎。”


    “還行,賞罰分明,做錯了事,自然嚴厲。”


    “阿婆呢。”


    “她比較溫柔。”他說起來,嘴角往上揚了揚,“從未發過怒。”


    月光踩在腳下,兩人的步伐慢慢地一致,她拉著他的衣袖,側頭認真地聽他說話。


    他平日裏沉默寡言,從不喜歡與人多言。


    旁人知道他的忌諱,在他麵前,不敢提他雙親半個字,今日也不知道怎麽,待他回過神來,才察覺出,自己何時竟然能這般輕鬆地去聊他們了。


    —


    一行人守在暗處,陪著兩人吹了半宿的風,才終於回到了知州府。


    時候不早了,芸娘先去了淨室洗漱,裴安拉開門走了出去。


    衛銘已等候多時,見人出來了,忙上前稟報,“主子,鍾清已到了盧州,另外探子來報,宮裏的人午後經過了建康,估計會連夜渡河,最遲明日下午便到。”


    第55章


    前有張治被劫在先,皇上追殺了這麽多年都沒見其人頭,如今還沒完呢,朱家的人又被劫走了。


    這一群他養出來的‘忠’臣,看來當真是不將他放在眼裏。


    自從明陽公主被送走和親之後,朝野上下對他的質疑之聲越來越猖狂,他本就心煩得很,一幫子酒囊飯袋,以為憑幾句話,南國就能有十萬雄兵,殺去北國了?


    愚蠢至極。


    皇上收到消息後,一袖子掃了桌上的一應酒盞,怒聲道,“查,給朕查,朕要看看是誰有這麽大的膽子。”


    查起來也好查,裴安送回了一個半死不活的刺客,沒審幾下就招了。


    蕭侯爺蕭鶴,好得很。


    皇上冷嗤一聲,他多半也猜到了是他,“宣,朕倒想看看,他蕭侯爺要幹什麽,是要反了嗎!”


    蕭侯爺很快被召進宮,這回皇上再也沒讓他陪自己喝酒,也沒那個耐心同他拐彎抹角,直接讓人將那位半死不活地刺客,拖到了他麵前,痛聲道,“蕭鶴,這些年,朕待你不薄啊,區區一個朱家,你竟要反了朕嗎。”


    蕭侯爺臉色一變,完全不知情,連連喊冤,“陛下!朱家心存謀逆之心,臣是恨不得親自手刃,怎會行如此糊塗之事,定是有人要陷害於臣,想挑撥臣與陛下的關係,臣委實冤枉啊陛下。”


    皇上一臉漠然地看著他,心底倒也有了幾分猶豫,他蕭侯爺是那等為了一樁煙親,連自己前程、整個蕭家性命都不要的人嗎。


    那念頭才冒出來,趙炎和邢風派回來通風報信的人也到了。


    趙炎身邊的小廝額頭點地,聲聲泣血,“陛下,要為郡王做主啊,那些個刺客簡直是狂妄之極,郡王一來便自報了家門,連陛下都搬出來了,可對方口出狂言,說,說......”


    皇上皺眉,“說什麽。”


    “說姓趙的,更,更該死。”小廝說完連續磕了幾個響頭,“奴才該死,可奴才親耳聽到,一名刺客對朱家的三公子喚了一聲郎舅爺。”


    蕭侯爺眼前幾黑。


    誰都知道,蕭家三公子娶的是朱家嫡女。


    皇上腦門心突突直跳,又聽邢風派回來的人指認,“其中一名刺客,身騎盧馬。”


    如今府上能養盧馬的官員,沒有幾個。


    恰好,侯府有資格養。


    幾方鐵證,直指蕭侯爺,蕭侯爺百口莫辯,一臉慘白,皇上已懶得看他了,不想再同他說上半個字。


    好啊。


    姓趙的都該死。


    “侯府抄了吧,人都給朕押進大牢。”


    裴安料定的是,皇上此後不會再相信蕭侯爺,但沒料到中途殺出了一個趙炎,一個邢風,兩把火一點,蕭侯府當場就沒了。


    此事一出,皇上半刻都等不了,以免夜長夢多,喚了王恩到跟前,“你親自帶幾個人上路,去助裴大人一臂之力,傳朕旨意,讓他千萬要分清主次,不能再等了,速速將手裏這些礙事之人處置幹淨,好騰出手來,替朕安安心心地辦事。另外,欽犯的人頭你帶回來,掛在城門上,朕倒要看看,還有誰敢造次。”


    王恩點頭領命,“是,陛下放心。”


    —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衛銘稟報完,裴安吩咐道,“去同範老東西通一下氣,明日會受些苦。”


    有了朱家被劫在先,皇上必定會慎重,派來的人不親眼看到幾人死在眼皮子底下,不會罷休。


    “是。”


    裴安又道,“讓王荊不要現身,繼續躲著。”朝廷不知來的人是誰,萬一認了出來,又是一樁麻煩。


    衛銘領命:“屬下明白。”


    —


    翌日一早,裴安便讓人收拾東西,知州大人聽到消息後,趕緊找了過來,“裴大人當真不多住兩日?”


    “朱家的逆賊一日沒抓到,於我南國,便是一日的禍患,陛下憂心,臣又豈能安心。”


    知州大人連連點頭,“裴大人說得對,是下官無能,沒能尋到逆賊的蹤跡......”


    前日裴安一到盧州,他便派人去查,各處都搜遍了,也沒有半點消息,知道裴安此趟是為抓獲潛逃的朱家欽犯,這人要是在他盧州,那才棘手呢。


    人沒找到,又聽說他要走,知州大人心裏實則鬆了一口長氣,趕緊讓人將昨日應承的幾箱子‘幹果’給他捎上。


    臨行時,知州夫人也到了院子來相送。


    昨兒同芸娘聊過後,兩人親密了不少,知州夫人挽住芸娘的胳膊從院子裏出來,一臉依依不舍,“夫人這一走,下回也不知何時才能相見,難得遇上夫人這般投緣的人兒,住一日就要分開,我心裏是萬般不舍。”


    芸娘昨日見識過知州夫人的一張嘴,笑了笑,“這兩日,叨擾夫人了。”


    “談何叨擾,夫人和裴大人能來,那是給我知州府麵子.......”


    等兩人慢悠悠地走出來,馬車都已經裝備好了,停在了門口。


    芸娘看了一眼立在馬車旁候著的裴安,腳步正要加快,身旁的知州夫人突然附耳過來,同她低聲道,“裴大人對夫人的感情,當真令人生羨。”


    芸娘提起裙擺的動作,微微一頓。


    “這男人心裏有沒有女人,一個眼神就能知道,裴大人一身威嚴,旁人見了誰不膽寒,可他瞧夫人時,目光卻完全不同,溫柔又耐心。”知州夫人說生羨,眼裏的羨慕之色也確實不假,“再說了,官人辦差,有幾個會將原配夫人帶在身邊的?俗話說的好,家花縱然再香,哪裏有野花來得新鮮,多少女人這輩子都是呆在深院裏,男人在外麵如何,一概不知,隻得無盡頭地候著,候到了跟前,回來的卻不隻是他一人,好的領回來一個,最戳心窩子得便是領回來一家子,自己還沒做成娘了,便被旁人喚您一聲母親,活像是他們才是一家人,自己是個多餘的......”


    能如此有切身體會,必定是自己經曆過。


    芸娘在府上不過才住了一日,並不知道知州後院裏的雞毛蒜皮。


    但她昨日瞧著,夫妻倆為了拿下她和裴安,可謂是裏應外合,配合得極好,斷然沒料到,兩人會是貌合神離。


    “夫人能嫁給了喜歡自己的郎君,已經比大多數女人都要幸運,這輩子啊,有的是福氣,隻會越過越好......”


    知州夫人說著,人也到了門口,輕輕鬆開芸娘的胳膊,同知州大人一道立在門前,目送兩人登了馬車。


    芸娘腦子裏一直想著知州夫人的話,坐在馬車上,不免有些走神。


    大多數夫婦都是他們那樣的嗎。


    要說裴安喜歡她,旁人不知,他和裴安心裏卻是清清楚楚,不過是被形勢所逼,臨時湊成了一對,哪裏來的感情。


    芸娘有些疑惑,夫妻兩人成親之後,不都應該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就像是她和裴安,即便沒有任何感情,甚至隻相見一回了便定下了親事,可兩人成親後,齊心協力,相互替對方考慮,日子不也挺好的嗎......


    裴安坐在旁邊,瞥了她幾回,見她目光呆滯,明顯是在想什麽,適才他看到了知州夫人湊在她耳邊,出聲問道,“馬夫人說什麽了。”


    芸娘忙回過了神來,轉頭看著他,也沒瞞著,笑了笑道,“知州夫人說,郎君很好,要我好好珍惜。”


    裴安輕聲一笑,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外麵,落下時,便道,“這兩口子,滿嘴炮仗,臨了倒是說了一句實在話。”


    芸娘:......


    昨夜兩人踏完月光回來,街頭上的燈火都熄了個幹淨,洗漱完,躺在床上,兩人安安靜靜地靠在了一塊兒,心頭似乎特別的踏實,倒也沒再折騰,一覺到天亮,醒來後,芸娘才察覺自己的半個身子都趴在了他懷裏,她睡覺一向很規矩,很少會這般失態,慌亂將手腳從他身上挪下來,紅著臉道歉,“郎君,抱歉,我平日不是這樣......”


    裴安並沒介意,手掌撫了一下她的頭,起身掀開被褥,溫聲道,“你先穿衣,用完早食,咱們便走。”


    他驕傲也沒什麽錯,對她確實很好。


    —


    馬車巳時出了盧州城門。


    出發時,知州大人給隊伍補給了兩馬車冰塊,童義擱了一塊到兩人的馬車,絲絲涼意回旋在狹窄的空間內,即便烈日當頭,也完全感覺不到熱意。


    裴安今日難得沒再捧著書看,身子筆挺著幹坐在對麵,芸娘見他似乎也無聊,主動邀請道,“在建康時,我讓青玉買了一幅象棋,郎君要一起玩嗎。”


    還有半個時辰鍾清才到,裴安看了一眼她期待的神色,身子往前移了移,應道,“來吧。”


    芸娘麵上一喜,趕緊去包袱裏翻出了象棋。


    之前在院子裏都是青玉幾個丫鬟,陪著她下棋,日子一久,幾人的招數都讓她給拆光了,贏起來沒意思,今兒的對象可是狀元郎。


    芸娘既興奮又緊張。


    待擺好了棋盤,裴安突然問,“輸的一方,怎麽辦。”


    兩人是夫妻,堵銀子便是左手交到右手,無任何意義,芸娘一時也想不出好的法子,便道,“之前我同青玉她們下棋,輸了的人被彈腦門兒,郎君可有好的......”


    “那便如此。”


    芸娘一愣,自己彈他腦門兒,多少有些不妥,但轉念一想,覺得自個兒真是和他呆久了,人也跟著狂妄了起來。


    他一介狀元郎,怎麽可能會輸。


    芸娘沒再糾結,“郎君是猜拳定先後,還是猜大小?”


    裴安主動讓她,“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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