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貨船停在了江中心,兩艘小很快靠了過來。


    明春堂的人讓人放下了木階,蕭鶯立馬爬上了甲板,蕭大公子跟在她身後,雙眼血紅,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


    可想起臨行前父親托人交代他的話,“若能避開他裴安,便避開,迫不得已碰上了,便將當年那件事告訴他,保自己一命。”蕭大公子穩了穩心神,吩咐人,“上船。”


    蕭鶯一上船,便哭得梨花帶雨,作勢要往裴安懷裏撲,“裴郎......”


    裴安使了個眼色,底下的人上前,胳膊一伸,擋在了她前麵。


    蕭鶯被攔住腳步,抬起頭不死心地地看向他,“裴郎,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侯府妄視聖威,擅自劫走欽犯,本官消息沒聽錯的話,侯府如今已被抄家,男丁被關押到了大牢聽候發落,女眷送去了教化寺,如今本官卻在這裏遇上了侯府的大公子和大小姐,不知是不是本官所理解的,私逃出來的?”


    他一副冷漠,麵上完全沒有半點感情,蕭鶯隻覺心口陣陣發涼,哭得更傷心了,“裴郎,我不想逃,我什麽都聽你的,看在曾經咱們一塊兒長大的情分上,你幫幫我......”


    他一笑,“蕭娘子太抬舉本官了,朝廷欽犯,本官如何幫?莫不是要本官也學你們侯府,忤逆聖威?”


    他是真不管自己了嗎。


    蕭鶯臉色一白,之前再如何,他也從未這般無情過,他是何時變成這樣的。對,自從遇上王家那個賤種,他就變了......


    換成往日,她必定要一句,他被狐狸精勾了魂,如今她走了這一路,多少知道了現實,委下身段去求他,“裴郎,我想跟著你......”


    什麽意思,很明白了。


    裴安掃了一眼她臉上的淚水,畢竟也算半個舊人,他總不能真要她命,“來人,押下去,送回臨安。”


    蕭鶯神色震住,忘了反應,她都,都已經卑賤到這個份上了,他還是不肯幫她嗎......


    眼見兩人要被押下來,蕭大公子神色一急,“裴大人且慢,在下有一事相告。”


    裴安頓步轉身。


    在臨安時,蕭大公子對他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可如今侯府遭難,他再不識時務,便隻有一個下場,縱使有天大的恨意,他也得忍了,蕭大公子看著他道,“此事關乎令尊大人,不宜讓旁人聽到。”


    裴安目光明顯一冷,片刻後,抬步慢慢地朝著他走去,立在他三步遠,“都退下。”


    沒人了,蕭大公子才道,“今日我侯府是何境地,裴大人心裏清楚,我不求旁的,隻求裴大人能給我和家妹一條生路。”


    裴安麵色沉靜,看不出來情緒,“你說。”


    —


    蕭鶯是誰,芸娘怎可能不知道,裴安的青梅竹馬,兩人差點就成了親。


    不是說侯府沒了嗎,她跑來這兒幹什麽,逃難來尋舊情郎的庇佑,很容易理解。


    往日她對蕭鶯,完全沒放在心上,覺得自個兒勝券在握,裴安能撇下她,來同自己提親,說明對她並沒有什麽情誼。


    如今不一樣了。


    侯府沒了,蕭鶯沒了去處,他即便對她無意,可也不能這般不管她的死活,就像她對邢風一樣......


    這般一想,她心思再也平靜不下來,手裏的繡繃往床上一撂,起身跟了出去。


    第63章


    到了午後,甲板上的風很大。


    裴安背對著這邊,站在蕭大公子跟前,風將他的衣袍吹得翩躚起舞,身姿卻紋絲不動。


    蕭大公子從袖筒裏掏出了一個卷宗,遞給了他,“這是內侍省當年的記錄卷宗,裴大人過目之後便一切都明白了。”


    這兩年,他威名在外,從小小的監察史一路坐上了禦史台大夫的位置,要什麽得不到,可偏偏內侍省的東西,不好弄到手。


    皇帝疑心重,他怕打草驚蛇。


    如今蕭大公子將東西送到了他手上,與他而言,確實是個寶貝。


    卷宗是十年前的八月初八,記錄了皇上和先皇後裴氏一日的起居住行。


    辰時國公府裴夫人攜世子,進宮麵見皇後裴氏,午時一道用膳,午時末,因後宮紛爭裴氏中途離席。


    未時日跌皇後裴氏歸來,屏退所有宮人。


    申時一刻裴夫人出宮,皇後裴氏服毒,宣召太醫,破曉,甍。


    先皇後裴氏壓根兒就不是染病而終。


    裴安眸色漸漸如冰,刻在腦海中的一段清晰無比的回憶再次浮現出來。


    那日也是一片豔陽,姑姑一走,他陪著母親用膳,沒過多久,母親說頭暈,宮人扶著她去了榻上歇息。


    母親與姑姑關係自來親密,並非頭一次在她宮中歇息。


    安置好母親後,宮人來哄他,“夫人已經歇息了,世子爺上回不是說要看汗血寶馬?娘娘特意向陛下討了一匹來,奴婢帶您去瞧瞧?”


    他高高興興地去了,回來後,一進屋便見到了滿屋子的狼藉。


    姑姑已經回來了,癱坐在地上臉色雪白,母親坐在她旁邊,雙目無神,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毫無生氣。


    他嚇得上前去搖姑姑,又抱住母親的胳膊問,“母親,怎麽了。”


    好半晌,母親才開口,對他艱難地扯了一下唇角,“你姑姑同人鬧了一場,生悶聲呢,我身子也乏了,咱們走吧。”


    回去的馬車上,母親突然緊緊地將他抱在懷裏,他能感覺到她身子在發抖,他害怕地喚了幾聲母親,她隻對他說了一句話,“安哥兒,要好好的。”


    第二日宮中便傳出了姑姑突染惡疾,醫治無用,薨。


    同日母親自縊在了屋裏,父親封鎖住消息,進了一趟皇宮回來,閉門誰也不見,第三日一把火燒了院子,與母親一同陪了葬。


    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麽,裴安自十歲那年起,就開始在查。他不是沒有過懷疑,可那樣的懷疑,他不敢去想,他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假的,一定還有另外的可能。


    然而他目光慢慢往下,底下一行字跡無比清晰:八月初八,未時一刻,惠康帝擺駕永寧宮。


    內心最害怕最不願意看到的東西,終於還是被拉到了明麵上,容不得他逃避,那樣的真相,揪住他的五髒六腑,痛恨和憤怒鑽進了血液裏,燒得他胸腔生生發疼。


    去了江陵又如何,見了張治又如何,他不需要再去求證任何東西,鐵證擺在了他麵前,他還等什麽呢。


    趙濤那條狗,得死。


    多活一日,都難消他心頭之恨。


    蕭大公子見他五指緊捏著卷宗,眼中陰霾乍生,瞳仁殷紅如血,知道他已經明白了,又照著自己父親交代給他的原話,道,“當今皇後溫氏脖子後,有一塊鳳凰胎記,父親讓在下傳一句話給裴大人,說裴大人自來聰明,莫要站錯了隊,讓令尊令堂寒了心。”


    卷宗是蕭侯爺當年冒死從宮中帶出來,保留至今。伴君如伴虎,也算是他惠康帝的一幢醜事和把柄。


    如今,卷宗落到裴安身上,母親受辱,全家五條人命,這樣的血海深仇,他還能替皇帝賣命?


    裴安一反,便是他侯府東山再起之日。


    河風掀起浪花丈餘高,滔滔江水混著風聲,隔得太遠,芸娘聽不見兩人在說什麽。


    隻看到他挺拔的脊梁彷佛彎了一些。


    她索性也不怕被看到,提了提裙擺走出來,剛上甲板,便見跟前的蕭鶯從袖筒裏掏出了一把刀子,瘋了一般朝裴安走去。


    知道他不願意娶她後,蕭鶯徹底無望了,留下一條命又什麽用,苟且殘喘,她學不會卑賤地活著。


    既如此,那便一道去死了吧。


    前麵的裴安還立在那兒,似乎並沒有察覺,芸娘臉色一變喚了一聲,“郎君小心。”衝上前去攔。


    蕭鶯聽到她聲音,猛然回頭,眼裏突然溢出了一股興奮,舉刀豁出命地撲向芸娘,人顯然已經瘋了,風太大,船身晃蕩了一下,眾人來不及上前,蕭鶯手裏的刀子已朝著芸娘刺了過去,芸娘猛往後退,情急之下,抓住了旁邊麻袋上擱著的一團繩子,砸向蕭鶯。


    蕭鶯那一刀沒刺中,後背的一把刀子卻已穿入了她的脊梁,撕心裂肺的痛疼,拉扯著她的每一根筋脈。


    是裴安吧。


    她絕望地一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用盡最後一道力氣猛撲向了芸娘,抱著她一道跌入了身後的江河之中。


    他喜歡她是嗎,那她就讓他永遠得不到。


    憑什麽一個始亂終棄,一個不知羞恥搶人郎君的人,就該雙宿雙飛。


    她不甘!


    明春堂的人被裴安屏退,注意力都放在了他和蕭大公子身上,沒留意蕭鶯,裴安被手裏的卷宗分了神,待察覺過來,便聽到了芸娘的聲音。


    他看到蕭鶯朝著她舉刀刺去,心髒陡然一提,目露寒光,手中短刀飛快地扔出去,刺到蕭鶯的後背。


    他還是差了一步。


    看到那道人影,消失在了甲板上,熟悉的恐懼襲上來,腦子幾乎一片空白,沒有半刻猶豫,縱身一躍,跟著跳了下去。


    此處正是急流,人下去,瞬間沒了蹤影,一切發生的太快,明春堂的人圍上將蕭大公子擒住,當場也跳了幾個下去救人。


    —


    芸娘不會水,落水後便往下沉去,窒息感從四麵八方壓迫而來,她好不容易推開身上的蕭鶯,又被一股急流卷著翻了幾個跟頭。


    口鼻不斷地湧入河水,壓根兒無法呼吸,五髒六腑彷佛要炸開了一般,一番撲騰之後,眼前的光越來越弱。


    她周身漸漸無力,慢慢地失去了意識。


    她要死了嗎。


    就這麽死了,會不會太匆忙了一些,至少讓她留一句遺言也好。


    留什麽呢。


    父母已經不在,她最多給青玉留一句,“往後沒主子寵了,千萬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還有誰?


    隻有裴安了。


    一想起來,她滿腦子似乎隻剩下了他。


    她的荷包還沒來得及繡完,早知道就該早兩日下船,繡完送給他後再死,可那樣她也不會碰上蕭娘子,也不會死了。


    說什麽都無用了。


    她要死了。


    心底突然又湧出了無限惋惜來,她才跟他走了一半的路程,還沒到江陵,她還沒看到他是如何推翻皇帝的......


    這一想遺言就太多了,也不能稱之為遺言,應該是怨念。


    她死得太冤,死的突然,他會不會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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