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的薑夫人,她母親,王荊......


    適才不覺,如今將這些人湊在一塊兒想,頓覺千絲萬縷都指向了一個矛頭,比起裴安,保不準,如今她才是那個造反大頭目。


    芸娘驚出一個機靈來,又聽王荊道,“之前屬下同小姐稟報過,當年將軍用命護下來了兩千戶,如今都在江陵,一直等著王家的人前來差遣,小姐既到了江陵,從即刻起,都將聽取小姐號令。”


    她能號令什麽。


    她倒是想讓他們將那些為非作歹的北人都趕出去,可兩千人哪裏夠,隻會將他們推入火坑,唯有交給裴安,還能助他一臂之力。


    她不懂朝堂,不懂權衡利弊,也沒有那麽多的瞻前顧後,隻明白一個道理,與其苟延殘喘,等待別人將刀架在脖子上,不如先發製人,拚一份生機。


    王家祖母一輩子小心謹慎,一切以家族前程為重,為何會在她出嫁之後,將王荊給她,應該也是看清楚了,如今朝堂已經危機重重,想投幾枚雞蛋在別的籃子裏。


    裴家國公府就是她的籃子。


    成功了,王家跟著占一份功勞,不成功最多是雞飛蛋打,犧牲了她一人出去。


    隻是如今裴安計劃到了哪一步,是怎麽想的,她也不知道。


    從臨安出發時,裴安是奉了兩道聖旨,一是送明陽公主和親,二是押送欽犯南下。


    明陽公主早已交到了北國迎接隊伍手上,如今怕是到了北國,那日皇帝跟前的第一總管,追到了廬州之外,將所有欽犯都殺了,按理說裴安不用再南下,皇上卻並沒召他回去,想必一定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密旨交付於他。


    以昨兒薑大人見到他時的態度,她猜著,皇帝要他辦的差事就在江陵。


    如此正好,她得同他好好商議一番,王荊的兩千人馬該如何打算。


    在王家老宅呆了一個下午,出來後芸娘又同薑夫人去了酒館,回到知府,府內已經燃起了燈。


    裴安不在,隻有童義守在屋內,見到她主動稟報道,“夫人,主子有事出去了一趟,估計回來得有些晚,主子讓夫人早些洗漱歇息,不用等他。”


    這時候出去想必是重要之事,芸娘點頭進屋。


    七月底的天氣,早晚已沒有那麽熱了,用不上冰,反而半夜還得蓋被褥。童義將屋內的冰塊移出去,又去馬車上抱了一床春秋季節用的被褥交給青玉,自個兒的被褥蓋習慣了,別人備得再好,也總覺得不合適,想起車上以防萬一準備的幾床厚被褥,童義轉身走到芸娘跟前,道,“出來時小的怕天氣冷,備了幾床厚褥子,如今主子怕是用不上了,夫人前去果州,一路往西,路上隻會越來越冷,小的待會兒一並交給青玉,夫人都帶上。”


    童義說完人走到門口了,芸娘才反應過來他那句話裏的意思。


    裴安不會再往前走了,江陵是他的最後一程。


    他不會再跟著自己去果州,待江陵的事情一結束,他便會立馬啟程回臨安。


    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壓根兒就沒打算帶她去果州。他最後的路程隻到江陵,至於果州,是王荊與他達成的共識,想讓她完成父母的遺願,回去替外祖父上香。


    芸娘突然才意識過來,他們要分開了。


    雖說能理解,但心裏總覺得有些失落,兩人在一起這麽久,他從未同她提過要分開的事,一句都沒有。


    芸娘坐在榻上,腦子裏亂哄哄一團,又回憶起前不久明春堂的人臨走之前,一臉嚴肅,揚言要等他回堂,一看就知道是有大事要商議。從江陵到果州還有半月的路程,自己到果州,他也該到臨安了。


    芸娘猛然一驚。


    他不會趁著自己去果州的這段日子,攻進臨安吧?


    沒什麽不會的,以他的行事,極有可能。


    —


    天色黑了裴安才進了一家酒肆。


    看店的夥計頭也沒抬,“客官不好意思,今兒個打洋了。”


    衛銘上前直接道,“明春酒,兩壺。”


    夥計一愣忙抬起頭來,看了兩人一眼,先去關了店門,才回頭躬身請道,“二位請跟我來。”


    外麵的酒肆鋪子看著就一個小小的門麵,進去後突然開闊,亭台樓閣什麽都有,夥計將兩人帶到了一間院子前,沒再往前走了,轉身彎腰道,“二位要找的人就在裏麵。”


    裴安身披一件黑色鬥篷,帽簷遮住了半邊臉,踏上了院子前的長廊,才將帽子揭開,一張臉露在夜色底下,英俊奪目,讓人驚豔,然而清冷的眸光卻令人卻步,一路走到了一間亮著燈的廂房門口,也沒敲門,伸手一把推開了房門。


    屋內的說笑聲嘎然而止。


    韓靈臉色緋紅,手裏正提著酒壺,跟前擺了一桌子下酒菜,對麵坐著一位中年男子,年齡四十上下,金鑲玉發冠,鑲嵌著好大幾顆紅寶石,衫袍的鍛子鮮豔華麗,腰間佩戴了一塊質地絕佳的紅玉,從頭到腳雍容華貴,一看就是南國典型的富商。


    畢竟曾是臨安的首富,裴安對其還有幾分印象。


    是張治沒錯。


    韓靈並沒有接到消息他今兒要來,見他突然造訪,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被那雙冷冰冰的目光盯過來,才猛然清醒,趕緊擱下手裏的酒壇子,歪歪扭扭地起身,一麵去迎,一麵大著舌頭道,“喲,裴大人來了,正好,咱同張大爺剛喝上,快,快過來坐......”


    韓靈讓出了位置,又尋了一個幹淨的酒杯替裴安添上了酒。


    裴安脫下了身上的黑色鬥篷,遞給了旁邊的衛銘,抬步緩緩地走了過去,坐在了適才韓靈的位置,端起跟前的酒杯,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酒,才抬頭看向對麵的張治。


    從裴安一進門,張治的臉色就變了,目光緊緊地盯在他身上,眸子裏流露出了一股難以抑製的急切,幾次欲起身,都生生克製住了。


    等裴安坐下,飲了酒,朝他望來,他臉色已因激動有些發紅,唇瓣顫動了幾下,神色悲切地問道,“她還好嗎?”


    一國之母的皇後,身份尊貴,當然好。


    第76章


    裴安沒答,反而問了他一聲,“不知張大爺問的是誰。”


    張治的滿腔悲痛和激動,被裴安冷冰冰一句故意不搭腔,裝起糊塗來,到底是澆滅了一些。


    自當年遭難之後,距今已有十餘年,他四處逃竄,見不得光,得知她的那些消息,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如今終於見到了一個清楚她境況之人,一時激動,倒忘了禮數,冷靜下來,趕緊從位置上起身,對他恭敬地行了一個跪禮,“草民見過裴大人。”


    “不必多禮。”裴安目光在他身上打探了一陣,問道,“看來張大爺這些年過得不錯。”


    這話於張治而言,猶如刀子捅心窩。


    他人都在這兒了,身世自然也被他裴安查了個清楚,當年張家在臨安是出了名的富商,也曾同裴安的父親打過交道,臨安旱災那年,他還被裴恒召見過,帶他走了一趟難民營,他是個識時務的人,回去後便為臨安的富商做了個表率,將手裏所有的糧食都捐了出來,那時裴恒還隻是臨安的節度使,事後親自派人上門來請他張家赴宴,替百姓感激他相助。


    那幾年,張家在商場上可謂是混得風生水起,如日中天。


    人人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在臨安登基之後,他處處小心謹慎,循規蹈矩,不為賺錢,隻為不落把柄,誰知道,最後他張家沒去犯事,事情倒是主動找到了頭上。


    十年了,張家好端端的一介富商落得個家破人亡,隻剩下了他一個,心中的怨念和仇恨自然有,可支撐他活到如今的,卻是另外一樁。


    奪妻之恨,不共戴天。


    人死了到了九幽,孟婆湯一喝,前塵往事都能忘個幹淨,可那麽一個大活人,走的時候死死地拽住他的胳膊,眼裏一片驚慌嚇得六神無主,求著要他救她,她那樣害怕,他卻沒能護住她,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拉走,坐上了馬車。


    這麽多年過去,每每一想起她那雙絕望的眼睛,他都會從睡夢中驚醒,再也無法入眠。


    張治起身跪坐在位置上,自嘲一笑,“裴大人說笑了,旁人不知,裴大人怎會不清楚,草民過的是什麽日子。”


    他活著的每一日,都在煎熬,狗皇未除,他怎可能瞑目,連死都不敢死。


    裴安倒沒反駁,也沒同他賣關子,直接道,“本官這才前來江陵,是奉了皇命,隻為到此捉拿張大爺,想必你心裏也有數,今夜過後,知府的人便是會前來捉人,還請張大爺不要做無謂的掙紮,要明白皇命不可違,識時務一些,別再耍什麽花招。”


    裴安說完,張治突然“呸!”一聲,怒斥道,“他算哪門子狗屁皇帝!”


    張治激動地看著裴安,徹底地失了理智,“當年若不是裴國公將他接來臨安,他趙濤這條喪家之犬,早就死了,何以能活到如今。救命之恩,輔佐之力,哪一樣不值得他趙濤感恩戴德,敬重裴國公一輩子?可他是如何做的?又是如何對待裴國公的?單憑一句空穴來風的謠言,便對夫人生了齷齪,‘得鳳凰者得天下’,簡直荒謬至極!這等豬狗不如的東西,有何資格稱為一國之君。”


    張治觀察著裴安的臉色,繼續刺激道,“他趙濤當年是真聽信了謠言,還是另有所圖,誰能說得清,在那把椅子上坐久了,他便以為自己是個人物,開始忌憚國公府的勢力,想要獨吞臨安,掌控天下,沒了你們裴家,他不僅不用擔心有人的權勢壓過他,連最初的救命之恩,都能一並摘個幹淨,落得一身輕鬆,何樂而不為。”


    張治是個商人,但這些年,他生生將自己逼成了一個野臣子,了解了朝堂的所有局勢,說完看向裴安,“我不信,裴大人對這些事一無所知,不信裴大人心中當真無恨。”


    他這番激他,卻見裴安雙目並無太大的波動,眼底同適才一樣,清冷冰涼,一時看不出他情緒。


    定是心中也早知道了真相,王治主動道,“裴大人可知皇帝為何要我的命?”


    他能來這兒,自然清楚,但張治還是親口告訴了他,“因為我和裴國公一樣,內子不才,脖子後也有一塊印記,模樣像極了鳳凰,由我起家的茶百戲,便是內子的此塊印記給了我啟發,最終在茶沫上勾出了鳳凰的圖騰,得鳳凰者得天下,兩個都娶了有鳳凰圖騰的夫人,一個成了權勢滔天的臣子,一個富甲一方,風生水起,這樣的事例擺在眼前,對於一個剛登基,地位不穩的皇帝來說,誘惑有多大,可想而知。”


    張治神色哀痛,“先皇後裴氏薨後不久,宮中便突然來了人,烏泱泱的侍衛,半夜闖進我家,手裏的火把通天亮,進來便揚言要我交出內子,我自是不從,可我區區商戶如何與一介帝王相鬥,當夜我張家的人便被殺了個七七八八,我眼睜睜地看著內子被侍衛拿出來,扒開她衣襟確認了那塊印記無誤後,二話不說,直接拽到了馬車。”


    說到此處,張治已紅了眼圈,流下了幾行淚來,“我張家是因這一道鳳凰印記興,最後也因它而亡,這幾年我一直在後悔,當初要是不對外張揚,不讓人知道內子的那塊印記,即便沒有後來的財富,一輩子平平淡淡也好,至少她此時還在我身邊。”


    張治將自己的底毫不保留地兜來個幹淨。


    當今皇後溫氏,並非傳聞中那般同皇帝有一段相遇的美談,而是他張治明媒正娶的夫人。


    堂堂皇帝,強搶人婦,這樣的醜聞,總有一日,他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張治該說的已經說了,也沒什麽好繞彎子的了,“裴大人既然讓人將我保護了起來,今夜又獨自來了這兒,應該不隻是為了捉拿草民回臨安,取人頭。”


    裴安這回沒再打啞謎,沉默了一陣,抬頭問道,“張大爺有何打算。”


    “反!”張治似乎就等著他這句話,神色又開始激動,“我要親眼看到狗皇死無葬身之地。”


    裴安一笑,“當年顧震的顧家軍從邊關撤回,兵權盡數上交給了皇帝,再加上其他幾個地方的節度使相繼歸順,精挑細選下來,皇帝一共留下了五萬雄兵,就守在臨安的門口,不知張大爺如何反?”


    那又如何。


    “今日我也不瞞裴大人,我張家當年在商場上的根基,盤根錯節,豈能不給自己留條後路,這些年,我隱姓埋名,生意從未斷過,自健康渡江之後的每一個城池,盧州,鄂州……江陵,都有自己的買賣,攢下了不少財富,隻要裴大人需要,我張治雙手奉上。”


    有錢就能養兵,製兵器。


    見裴安還是不為所動,張治賣了命的拉攏,又道,“裴大人可知道顧震?”


    裴安揚了一下眉梢,“顧震?顧家軍將軍,不是早死了嗎。”


    張治張望了一眼門口,突然湊近,低聲同他道,“非也!”


    見裴安目露意外,又道,“顧震還活著。”


    裴安神色一頓。


    “說起來也是緣分,如今裴大人還得叫他一聲外祖父。”張治先將他拉到了同一條船上,保證他也脫不了幹係,才道,“當年顧將軍上交的人馬,狗皇隻留了一萬多,餘下的都遣散回了原籍,臨走前,顧震留了一樣信物,隻要拿著信物找到各個千戶,便能召回原先的人馬……”


    “顧將軍同意?”裴安平靜地問道。


    張治一愣。


    “如今江陵北人橫行,顧震在邊關堅持了那麽多年,比皇帝還要愛惜南國的領土,他的誌向恐怕同張大爺不一樣,不在臨安,而是在北國,張大爺確定他會視江河和百姓不顧,傾盡所有,先挑起內鬥打皇帝?”


    裴安這話完全戳中張治的痛處,他突然失語。


    顧震確實沒有攻打臨安的打算,但他有,隻要裴安願意,他立馬跟著他攻入臨安,殺了狗皇,將她接出來。


    裴安看了他一眼,直接點破道,“看來張大爺這些年能隱藏得如此好,全仗了顧將軍相助,如此說來,張大爺在江陵的消息,必定也是顧將軍放回的臨安。”


    知道皇帝的把柄,一心想要除掉張治,便借著江陵知州的手,放回了消息。


    所有人都知道,這兩年來他是皇帝手裏最好使的一把刀,此等重要之事,必定會派他走一趟。


    王荊趕來的剛合適。


    顧震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最終的目的應該讓他將芸娘帶出臨安,平安地送到江陵。


    裴安突然一陣失笑,想起那日她說的狼狽為奸,還真是說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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