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恩也報名了。


    但費恩並不止做這些。


    他長得好看,研究員們願意和他多說一些。


    費恩便從交流中提煉出七七八八的知識,歸納整理。


    三個月工作結束,別人領錢離開,費恩卻給了工作人員足足36頁的論文。


    第二天,他接到了實驗人員的邀請,一位橘色頭發、宛如小太陽般的少女,問他願不願意跟她去天空島。


    ——費恩想要爬上天空,他真的去了天空。


    雖然隻是最無關輕重的“後勤部”。


    但無所謂。


    伊甸園像是曙光與希望,照亮了泥沼中相依為命的兄妹,告訴他,曾經所有的掙紮都值得。


    ……


    他帶著妹妹搬到帝國,踏上新征途前回過頭,看見妹妹站在門口笑嘻嘻送他。


    費恩心中一動,抬步又收腿,幾步回到門邊,手指溫柔靈巧,糾正好妹妹係錯的扣子。


    “都分化了,就是成年人了。再這樣吊兒郎當,該被笑話了。”


    薩希拉紅著臉:“哥哥,對不起。”


    “和我說對不起做什麽?”費恩低笑一聲,“以後自己注意點。”


    第97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使用的蟲獸血有些多,麥穗透過費恩視角看到的畫麵也格外多。


    這些回憶不會禁錮麥穗的思想,她依然能在觀看過程中思考。


    之前去伊甸園的時候,李序提到了李清霜。


    回來後麥穗便有意無意和蔚照聊了他們父母。


    怕勾起蔚照的傷心事,她沒有問得太深入。許久才獲得一個相關信息。


    那是李清霜失蹤的幾年後,他們父親也去世的時候,來了一大堆不認識的親戚朋友,假惺惺的吊唁,目光卻灼灼盯著兩個omega孩子的遺產。


    蔚照受到的打擊很大,好一段時間都閉門不出,在臥室掉眼淚。


    倒是李序,沒事人一樣,有條不紊地處理父親後事,周旋在豺狼虎豹般的親戚間。


    蔚照甚至還偷偷怨過哥哥冷血無情。


    但是某個深夜,他終於撥開陰霾走出房門時,卻看見李序正坐在靠窗的沙發上,一動不動望向外麵,像走失的貓。


    賽博星夜晚永遠絢爛,那些旋轉的光芒一次又一次掃過少年眉眼。


    蔚照說,他覺得那一刻哥哥其實很脆弱。


    現在透過蟲獸視角看見一幕幕回放,麥穗忍不住就想起了蔚照說的那個畫麵。


    李序也是個獨自帶孩子生活的omega哥哥。


    他從來不提那些回憶裏的瑣事,展現出來的也是自由愜意、遊刃有餘的姿態。但最初的最初,一定也如費恩那般,目光所及之處皆是荊棘,沒有時間留給他去慢慢學習如何當父當母,他隻能快速催熟自己。


    所以他明明又野又烈,卻時常讓麥穗不自覺叫出“媽咪”。


    畫麵中,費恩回到家。


    薩希拉喜歡吃他做的蒸魚,他挽起袖子放鍋接水,視線卻不自覺落到自己暴露的手臂上。


    那裏有塊黑色。


    費恩記得世間有種瘟疫也會讓人長出黑色腫塊——黑死病,曾引發過人類史上最絕望災難。現在蟲化便如黑死病一般在伊甸園快速傳播。


    青年瞳孔顫了顫,抬手放回袖子,將那塊黑色遮住。


    晚飯時薩希拉注意到了他的不對勁:“哥哥,你袖子打濕了。”


    “嗯。”


    見他隻輕輕應答,身體卻無所行動,薩希拉湊過來要幫他把袖子挽起。


    青年一瞬間抽回手,難得的拒絕惹得少女微微一怔。


    “薩希拉,我有事想和你說。”費恩溫和道。


    “什麽?”已經亭亭玉立的少女抬起頭。


    青年垂眸,睫毛掩去目中暗淡:“最近伊甸園裏有個保密項目要做,所以下周開始,我就要搬進員工宿舍了。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法回來,你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


    他努力繃出風輕雲淡:“每月工資我會打到你卡上,你要規劃好怎麽使用。冰箱裏的牛奶我重新排列過了,外麵都是快要過期的,你先喝它們。一會兒我去把床單換了,以後你記得一周一換。對了,我買了烘幹機,你洗完衣服就直接扔烘幹機,別老是放在那裏懶得晾曬……”


    薩希拉聽著他的絮絮叨叨,怔忪:“哥哥,你要去多久?”


    費恩頓了頓,目光茫然:“很久,可能一年,可能好幾年。”


    “哦。”


    這之後是漫長的沉默。


    薩希拉18歲了,依然貪玩。


    費恩周末帶她去了遊樂園,兩兄妹玩得起勁,露出極為開心的笑容,但兩個人都知道,他們不是真正在笑。


    是想讓對方安心。


    離別時費恩不自覺轉過身,見薩希拉如同他第一次登上天空島時那樣站在門邊,不過與之前不同的是,她沒有笑,隻是眼巴巴望著他。


    青年心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如果說對世界還有什麽留戀的話,那就是他的薩希拉。


    過了片刻,他也如那時般大步走過去,理了理少女衣領。


    “哥哥?”


    “領子,埋進衣服裏了。”費恩聲音幹澀。


    ——其實沒有,但他就是想再碰碰薩希拉。


    少女微微一愣:“哥哥,對不起……”


    “和我說對不起做什麽?”費恩抬手摸摸她腦袋,眼眶漸紅,微笑,“都是大人了,以後注意點。”


    他掌心拂過少女雙目,感覺到薩希拉閉眼時擦過皮膚的睫毛,眼淚終於無聲滑落。


    他不希望薩希拉看見他哭,他想要薩希拉無憂無慮地快樂下去。


    青年虔誠而鄭重地給妹妹額心印上一吻。


    “保重,薩希拉。”


    他轉身走向天空。


    ……


    隔壁辦公室又有人蟲化了,而費恩所在的辦公室,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青年慣例在夕陽中整理好資料,鎖進櫃子,起身前往蒂歐妮的工作間。


    在那裏,他看見了上官巴蘭部長撫著刺劍,指揮兩名統戰部員工拖走一位同事。


    對方身體的畸變已經相當明顯,嘴裏不停叫喊著“蒂歐妮,幫幫我,我不太舒服!”


    幾大部長中,屬蒂歐妮部長最為心軟,如果哭著向她表達自己的痛苦,她一定會想辦法幫忙。


    窗簾被風吹得揚起,青年踩著瓷白地磚走進斜斜照來的夕陽中。


    “部長,我來拿工作調動文件。”


    “哦。”蒂歐妮的目光還凝在員工被拖走的地方,似乎想說什麽,最後礙於上官巴蘭,什麽也沒說,轉臉對向他,“費恩……你心理評估做過了嗎?”


    “做過了。已經通過了。”


    “好。之後我會和你們一同前往學生島,無論如何,要盡量確保軍校生的安全。”


    “明白。”


    夕陽中的鞋尖往前走了幾步,一頓一轉,再次步入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裏。


    離開伊甸園的時候,費恩又見到了那位被拖走的員工。


    恍惚之中,他好像看見那古怪的畸體才是真正的人類,而拖著他的兩名統戰部員工更像怪物。


    費恩甩甩頭。


    這樣的幻覺最近越來越多,這是身體在崩壞的征兆。


    ……


    狀態更差了,一天內幾乎有一半時間都泡在幻覺裏。


    身上黑塊越來越明顯,好像他們真的是垂危的瘟疫患者,在絕望中等待死亡。而日益增多的“蒂歐妮,幫幫我”呼聲中,部長也越來越像唯一能給予他們提供救贖的疫醫。


    費恩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之所以現在還能行動,全靠總督梅尼亞的能力。


    在某個渾渾噩噩的夜晚,三個女孩來找他,行屍走肉間,耳邊乍然響起一聲清脆可愛的“對不起”,他恍然清醒了一瞬。


    忽然想到委屈巴巴的薩希拉,紛揚而下的鈔票,閃閃發亮的天空。


    生活不會辜負努力的人。


    隻要努力,就能攀登上天空。


    費恩隱約記得自己曾陪妹妹看過一部動畫片,兩個在冰封末世掙紮求生的少女,堅信她們折疊城市的最高層還有別的人類存活。


    她們一路向上攀爬,吃盡了最後一根巧克力棒,終於爬到了最上方。


    而這裏,迎接她們的隻有一片死寂白雪。


    現在的費恩就經曆千辛萬苦,站到了這片白雪中。


    沒人說過,天空之上才是真正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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