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她當初還很欣賞對方,甚至問過對方想不想試試拜入蓬山,那人告訴她,神仙再好,不如紅塵熱鬧,婉拒了她——怪不得要拒絕她,對方本來就是修士了。


    可對方明明是修士,又為什麽要用傀儡扮成凡人?


    看她一無所覺的樣子,對方豈不是很好笑?


    沈如晚越想越咬牙切齒。


    “咳,”曲不詢看她臉色越來越差,不由心裏一顫,幹咳一聲,試圖分解兩句,“不過也不一定是故意騙你,可能人家也有苦衷,不能當場告訴你身份,事急從權,也沒辦法。”


    沈如晚冷冷一笑。


    “你剛才說,這是你朋友做的傀儡?”她問,“這種傀儡很多嗎?”


    曲不詢從歸墟裏爬出來還沒兩年,從前舊友多半過上安逸平靜生活,各有散場,他還沒搞清楚七夜白的事情,無意去打擾他們。


    他也擔心他們這些年會卷入這事之中,貿然聯係,泄露了蹤跡。


    死而複生是他身上最最離奇的秘密,在有絕對把握之前,他不會告訴任何一個人。


    十年過去了,他哪知道這種傀儡到底有多少個?


    “應當不多。”他想了想舊友的性格脾氣,並不愛拿自己的寶貝換功名利祿,多半隻會做出幾具傀儡,不至於在修仙界大肆流傳,“連你也沒見過,肯定不多。”


    沈如晚當真不敢保證曲不詢的推測是否有道理,她退隱小樓十年,和修仙界斷得一幹二淨,倘若這十年裏出了什麽新奇的東西,她也沒機會知道。


    想到這裏,她久違地生出些悵惘之意,不知這十年寂寂,究竟是值得,還是錯過。


    十年了,她忡怔地想。


    她沉默了一會兒,伸手去撫那傀儡微垂的發絲,卻忽然在傀儡的耳後望見了一個小小的燙金“辛”字。


    ……怪熟悉的。


    沈如晚對著那燙金小字看了半晌。


    “你剛才說,這個傀儡是你朋友做的?”她語氣如常,“你能確定嗎?會不會有人學會了這種傀儡的製作法,又或者別人也研究出同樣的傀儡了?”


    曲不詢沒看見那燙金小字。


    “確定,絕對錯不了,就是他的手筆。”他隨口說,“我很熟悉這傀儡。”


    當時都是他親自試驗,比誰都熟悉。


    沈如晚語調平平地“哦”了,把傀儡的頭偏過來對準他,讓他看那燙金小字,目光緊緊盯住他,一字一頓,“你這個朋友,叫童照辛?”


    曲不詢笑容一僵。


    他萬萬沒想到,舊友竟然會在傀儡身上留下私人記號,而且還好巧不巧地被沈如晚認出來了。


    童照辛怎麽還有這習慣呢?


    沈如晚定定看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冰冷的微笑。


    曲不詢僵住。


    “你,你和他有仇啊?”他試探。


    沈如晚似笑非笑。


    “怎麽沒有呢?”她語氣輕飄飄的,“當年我殺了長孫寒,童照辛可是看我很不順眼,到處給我使絆子,還用他的那些寶貝來換同門一起針對我。”


    曲不詢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些事。


    舊友維護他,他自然不是不感動,可又牽扯到沈如晚,倒成了兩難。


    “那你——”他開口,又覺滯澀,“你沒事吧?”


    沈如晚盯著他看了半晌。


    “你還真是對長孫寒沒什麽深厚情誼。”她忽然輕輕笑了一聲。


    明明也是長孫寒的朋友,聽到這樣的消息,卻問她有沒有事。


    曲不詢無言。


    他就坐在這裏,也沒法再去擔心他自己啊?


    “我當然沒事。”沈如晚漫不經心地說,“有事的是你的好朋友,我闖上門把他那些寶貝都給砸了,狠狠地揍了他一頓,老實了。”


    童照辛自此之後便不再針對她做些小動作了,不過梁子也就這麽結下了。


    後來童照辛發奮圖強,名氣漸漲,成了小有名氣的機關師,而沈如晚早就退隱小樓,把往事斷得一幹二淨。


    曲不詢啞然。


    陰差陽錯,在歸墟熬了十年,出來裏外不是人。


    “你和我還真是挺有緣分的。”沈如晚輕笑,“一個朋友被我殺了,一個朋友和我有仇,什麽時候對我動手,早點告訴我。”


    曲不詢無言。


    “都說了你現在也是我的朋友,我不會對你動手的。”他歎了口氣說。


    沈如晚難得笑盈盈。


    “朋友?哪種朋友啊?”她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是生死之交,還是就像長孫寒那種死就死了的朋友?”


    曲不詢棘手極了。


    ……這問題到底能怎麽答啊?


    “那肯定是前者啊。”他煞有介事,“長孫寒哪能和你比啊?”


    沈如晚輕笑。


    她當然不會信這一看就玩笑的瞎話,隻是玩笑到這裏,也該夠了。


    “既然你很了解這個傀儡,那你知不知道,”她問曲不詢,“為什麽剛剛我隻是問它是不是章清昱,它就忽然不動了?”


    曲不詢還真知道。


    “這傀儡以一滴血為媒,能學人語、解人意,似人而非人,竊來本尊三分記憶,鸚鵡學舌,卻終究不是人。”他望了沈如晚一眼,“你剛才那一句,問她真的是章清昱嗎,她搜索枯腸也答不上來,反倒把自己問住了。任這傀儡裝得再怎麽像,一旦被當麵揭破,便會立刻僵死,再不能行動。”


    沈如晚一時忡怔。


    “你這麽說,仿佛這傀儡亦有生命和靈魂一般。”她輕聲說,“始知人之為人,先識己。”


    “道法玄妙,造化萬千,或許在那短短三個時辰裏,亦有羈旅魂靈駐足。”曲不詢竟沒反駁她異想天開,反倒說,“譬如蜉蝣,朝生暮死,誰又能說不是完整一生?”


    沈如晚偏頭望他,目光凝注,靜靜聽他說完。


    半晌,微微一笑。


    曲不詢對上她目光,忽地心頭一燙,神色如常地挪開視線,垂眸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盞,仰頭一口便喝幹。


    “按照你剛才的說法,若有修士操縱,應當能借傀儡耳目洞察周邊。”沈如晚若有所思,“那取血幻化成本尊呢?背後操縱的修士能通過傀儡知道傀儡周邊的情況嗎?”


    曲不詢明白她究竟在問什麽。


    “你可以放心,不管這尊傀儡背後究竟是誰,從這個傀儡踏進院子裏的那一刻起,每一件事都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他平淡地說,“那人能一定程度上控製傀儡,但傀儡有自己的行事邏輯。”


    背後之人可以命令傀儡以章清昱的身份騙沈如晚,但之後的事便由不得其控製了。


    傀儡也不是萬能無解的,像沈如晚這樣一下便識破,正中命門。


    沈如晚微微挑眉。


    “你說,這個能拿出傀儡的人是誰?”她問。


    在這座東儀島上,無論到底是誰拿出了這具傀儡,都足夠讓人難以理解。


    這不該是流落在東儀島這樣的凡人小島上的東西。


    曲不詢盯著那具熟悉的傀儡看了一會兒。


    “不管背後到底是誰,對方利用這具傀儡想要做的事是確定的。”他慢吞吞地說,“隻要你真的去了龍王廟,看上去正經地在改變風水,那人會自己跳出來的。”


    這座島上隻有他們兩個修士,這千頃鄔仙湖上也沒有任何危險可以真正威脅到他們,一切的詭譎波折,在絕對的實力麵前,最終都將變成確定。


    “現在就看你怎麽選了。”曲不詢閑散地往後一靠,“是先去找華胥先生的洞府,還是去龍王廟看這場熱鬧。”


    沈如晚皺著眉望向他。


    “這會兒你又不急著找到七夜白的消息給你的生死之交報仇了?”她話音重重地落在“生死之交”上,意味莫名,隱有諷刺。


    曲不詢凝眸看她。


    她因他的說辭疑他、防他,他不意外。


    可沈如晚又為什麽難以釋懷,以至於時不時刺他一下?


    他不在意“長孫寒”這個朋友,卻把別人認作是生死之交,她又為什麽耿耿於懷?


    長孫寒就死在她的劍下,對她來說又能有什麽不同?


    “你很崇拜長孫寒?”他忽然問。


    沈如晚一怔。


    “沒有。”她很快板起臉色,冷淡地看著他,“隻是覺得他的劍法很好。”


    曲不詢追問,“可你之前說他是你最崇拜的劍修?”


    沈如晚不耐煩,“他的劍法確實極高超,我也用劍,欣賞他實力高強有什麽不對?這和我奉命追殺他也不衝突吧?”


    曲不詢聳聳肩。


    原來隻是覺得他劍法高超,他還以為……


    他指節輕輕扣著桌案,莫名不甘。


    當年他見了沈如晚的劍意,便覺驚豔無比,縱這世間有再多修士的劍法比她高超,卻也沒有她瑰異絕倫,再難忘懷。


    沈如晚起碼誇他一句劍意卓然吧?


    “也是。”他莫名其妙地說,“長孫寒的劍意是挺無趣,冷冰冰的,光有個架子。”


    心境變了,劍意自然也變了。


    十年如一夢,任何一個人再看見曲不詢的劍意,都不會再把他和當年出塵絕倫的蓬山首徒長孫寒聯係在一起了。


    沈如晚簡直搞不懂他。


    她提都沒提劍意,這人怎麽忽然就酸溜溜地貶低起長孫寒的劍意了?


    長孫寒的劍意是她手握劍鋒的初衷,她正式踏上修仙之路的那天起,便遠遠地心生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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