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晚神色平靜地和他對視。


    曲不詢驀然收回目光。


    “行。”他沒看她,右手一伸,卻準確地覆在她掌心,五指一攏,不輕不重地握住她的手,手心炙熱有力,“那就走。”


    初秋的鄔仙湖稍顯冷清,或許是暮色時分,荷葉枯殘,平添蕭瑟。


    但曲不詢的掌心卻是灼熱的。


    他沒看她,目光閑散地落在湖麵上,握著她的手在原地僵持了那麽一會兒,慢慢鬆開五指,聲音如常,“到了。”


    這次沒有船,可修仙者本就不必有船才能行於水麵。


    沈如晚輕輕踩在一片半枯的荷葉上,問他,“你以前見過我?”


    如果以前沒見過她,又怎麽會一下子認出她是誰?


    可沈如晚確定她從沒見過曲不詢。


    曲不詢頓了一下。


    “是見過。”他說。


    沈如晚看向他,等他說下去。


    曲不詢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是說他在蓬山就見過她,隻是從來沒和她說過話,直到被她一劍斬落在歸墟下?


    他沉默了一會兒。


    “長孫寒提起過你。”他說。


    沈如晚明顯一怔。


    她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長孫寒知道我?”她有點不可思議。


    曲不詢沉著臉點了一下頭。


    “是,他是知道你。”他簡短地說,“你在蓬山弟子中還挺有名的,他對你有印象。”


    沈如晚的感覺,就像是在沙漠裏等來一艘船。


    “是這樣嗎?”她慢慢地說,心情說不出的複雜,“我還以為……在我追殺他之前,他從來不認識我。”


    曲不詢不看她。


    “認識的。”他說,“他說你劍意很美,是他見過最美的劍意。”


    沈如晚怔住。


    “他真這麽說過?”她輕聲問,“我和他不認識,沒說過話的。”


    若長孫寒對她評價這麽高,又怎麽會和她從不相識?


    曲不詢止了話頭。


    他轉過身,淡淡地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沒機會吧。”


    他呼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兒,像是猶疑。


    “目前誰在經營七夜白的生意還沒查清楚,必定還是有人在發這筆不義之財。”他說,“和你道個別,明天我就要走了。”


    沈如晚攥著指尖沒說話。


    “等查到線索,我會來告訴你。”曲不詢看她,頓了一下,勾唇笑了一笑,“你不會閉門不見吧?”


    沈如晚微微抿著唇。


    她不冷不熱地看他一眼,語氣冷冷的,“走就走了,還非要告訴我,是等著我給你送程儀嗎?”


    曲不詢大笑,“還是你了解我。”


    沈如晚沒好氣地給他一個白眼。


    晚風吹來,湖麵漾起波瀾,漣漪一時紛紛暈開,湖水分開,從湖底驀然浮起一隻碩大的魚腦袋,把周遭殘荷都擠得七零八落。


    沈如晚怔了一下。


    這是鄔仙湖裏的那隻鰱魚妖。


    鰱魚妖浮在水麵上,兩隻圓圓的魚眼直直地望著她,尾巴在水麵上輕輕拍打,帶起小小的水珠。


    臨時開靈智的效果已過去,鰱魚妖又不會說話了,可是魚眼裏一瞬不瞬的盡是渴望,比言語還清晰。


    “這是做什麽?”沈如晚不解。


    見她不記得,鰱魚妖急切地用尾巴拍了拍水麵,用了點力,帶起一陣水浪,有些跳珠飛濺到沈如晚麵前,轉眼消散了。


    曲不詢倒是想起來了。


    “問你要機緣呢。”他笑了,“上次你可是答應過的,再見到會送它一份機緣。”


    沈如晚恍然,不由為難。


    她確實是沒想起這事,一時倉促,能給出什麽機緣?


    曲不詢見她犯難,一伸手,在鰱魚妖的腦袋上飛快地點了那麽一下,靈光閃爍,分明是神識傳信的手法,“半部妖修譜籍,夠你徹底開智了,魚兄,祝你仙路坦蕩。”


    鰱魚妖得了機緣,興奮地一個猛子紮進湖水裏,轉眼又浮出水麵,反反複複,把周遭的湖水攪得翻騰不止,迭浪頻起,迎麵三丈水簾朝兩人當頭澆下來。


    沈如晚躲得快,轉眼落在旁邊的荷葉上。


    倒是曲不詢仍站在原地,也沒支起靈氣將那水簾隔開,任由湖水把他澆了一身,“哎,你怎麽還恩將仇報的?”


    水珠飛濺,劈劈啪啪地落在水麵和荷葉上,沈如晚站在邊上看他,不知怎麽的,眉眼微彎,唇角翹起,輕輕笑了。


    “你還想喝酒嗎?”她忽然問。


    曲不詢看她。


    怎麽忽然改主意了?


    “我一個人喝,也沒意思啊。”他說。


    沈如晚微微仰起頭,伸手,如邀明月。


    淺淡月光下,皓腕如凝霜雪,指尖一動,仿佛憑空牽引出一條輕柔絲帶一般,指間纏繞一綹月華。


    她隨手摘了兩朵殘荷一攏,月華落入荷葉間,竟成一盞醇厚的佳釀,遞到曲不詢眼前。


    “太久沒釀了,有點手生了,將就一下吧。”她輕輕一笑,“蓬山第七閣的名釀,桂魄飲。”


    第33章 殘荷留聽雨(四)


    湖上一別, 轉眼就是秋冬去盡,寒春始來。


    沈如晚又回到從前高枕無憂,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日子裏, 每日沒什麽盼頭, 亦沒有任何煩憂, 既清閑,也空洞。


    曲不詢剛走後的幾天裏, 她居然有點不太適應, 恍惚如當年剛從蓬山離開時,卸下許多負擔, 並不覺得輕鬆,反倒無所適從。


    但這畢竟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沒過幾天沈如晚就把這種不自在忘到腦後, 隻是每日蒔花弄草時, 總也要對著那本孟華胥的筆記琢磨上半天,為此還輕輕挨了綠絛一下敲。


    綠絛就是她培育開智的那株瓊枝。


    鳥獸開智成妖, 草木開智成精,綠絛是她親自培育出的異種, 又是她親自開智, 和她最是親近,隻是偶爾連吃醋也學去了。


    沈如晚指尖輕輕點了點綠絛瓊枝,卻沒一點責難之意。


    當初給綠絛瓊枝開智,也是一時興起,想起蓬山曾有個口口相傳的笑話,說是某弟子和第九閣的師姐情投意合結為道侶, 獲贈一條玉帶, 戴在腰上, 某日起床時剛要束腰,一低頭,竟發現玉帶上有雙眼睛,大驚,連連追問才知這其實是一株開智的靈植。


    沈如晚周圍第九閣的同門聽見這笑話俱是嗤之以鼻,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人編的,給靈植開智可比妖獸開智難多了,誰有這樣的寶貝不自己供起來,還送給外人當腰帶?那純粹是腦子有問題。


    退隱後,實在閑得沒事做,沈如晚想起這則笑話,試了兩年,總算有綠絛瓊枝這個成功作品,很是珍愛。


    庭院春深,門外忽然傳來輕輕叩門聲。


    沈如晚微感詫異地回過頭。


    這一整條長街都知道沈氏花坊愛開不開,沈姑娘不愛被打擾,鮮少來敲她的門,上一個來敲門的還是曲不詢。


    想到這個名字,她又不自覺地出神片刻,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


    曲不詢離開臨鄔城已有半年了。


    門外的氣息綿柔,隱約有三四道,都是修士,修為不高,顯然不是曲不詢,多半又是新來臨鄔城的小修士,聽說了她的傳聞,或出於好奇,或出於惡意,上門來探探底。


    沈如晚皺著眉,頓覺意態闌珊。


    她還提著水壺不緊不慢地把手頭的花澆灌完,這才有些不耐地朝門邊走去,打開門鎖的一刹還聽見門外有人嘀咕著“這裏到底有沒有人啊”。


    她倏然拉開門。


    門外站著一對靈秀精致的少年少女。


    少年衣著樸素,眼神很靈動,看起來便很機靈;而少女則斯文得多,舉止端莊,然而通身上下無一物不貴重,靈光儼然,貴氣逼人,身後還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修士,垂首恭立,顯然聽從少女號令。


    這四人身後,跟著好幾輛華貴不凡的寶車,每輛車前都套著一隻似馬非馬的動物拉車。


    這一行人往沈氏花坊門口一站,氣派非凡,頓時引來周圍鄰裏嘖嘖的驚歎。


    以沈如晚的眼力,自然一眼便能看出來,這每一輛車都是一件上品法器,靈光十足,而拉車的靈獸也是經過蓬山第四閣幾代培育後向神州售賣的良種,最是溫馴親人,速度也是上乘,每一匹都價格高昂,常人根本供不起。


    饒是周遭鄰裏看不出這一排寶車的真正來曆,但那氣派的外觀總是能看明白的,不由三五聚在一起,偷偷說著小話,“這又是誰家大小姐來找沈姑娘幫忙蒔花了?”


    沈如晚皺眉。


    她就像看不出眼前這一行人有多豪氣、那一排寶車到底能換幾座臨鄔城這樣的大城一般,神色冷淡,言簡意賅,“有事?”


    那個鮮衣華服的少女自開門起便默默觀察沈如晚,見後者神色變都未變一下,自始至終冷淡,眼底不由也升起一點驚異,很快便微笑著打算開口。


    然而還沒等少女開口,旁邊那個衣著樸素的少年便迫不及待地搶先做起了自我介紹,“沈前輩好,我叫陳獻,她叫楚瑤光,後麵那兩位叔叔阿姨是她家長輩,鬆伯和梅姨。我們是聽了我師父的指點來找您的,我師父叫曲不詢。”


    陳獻這一大串熱情洋溢不含蓄的自我介紹把沈如晚給說愣了,頓了一下才抓著最後半句,問他,“你師父叫曲不詢?”


    半年不見,曲不詢忽然收徒了?


    陳獻連連點頭,“是啊是啊,雖然師父不願意收我,但我從見到師父的第一眼起,就認定這個師父了。”


    沈如晚懷疑自己太久沒有接觸修仙界,有點搞不清楚現在修仙界的流行趨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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