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累。”她語氣淡淡的,“想一個人休息一會兒,走了。”


    這回語氣是真的淡。


    前一刻還繾綣,下一刻就淡了,眉眼盡是倦意。


    曲不詢還站在原地,許久才慢慢把手放下。


    “怎麽了?”他低聲問她。


    沈如晚沉默了一會兒。


    “沒什麽,”她說,“就是忽然想到一些以前的事。”


    她居然舍得為自己的行為做解釋。


    曲不詢莫名稍稍鬆了口氣。


    可他心裏還是不輕不重地吊著。


    “以前的事?”他開玩笑般問她,聲音卻有點啞,“不會是舊愛吧?”


    沈如晚被他說中,神色沒變,垂在衣袖裏的手卻不自覺握攏了。


    她意味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曲不詢表情不變。


    “這有什麽大不了的?又不是十來歲的小朋友了,有也正常,沒有也正常。”他狀若尋常,仿佛十分灑脫,“……所以真是啊?”


    沈如晚沒什麽表情地看他。


    “你直說就是,我又不會介意。”曲不詢笑了一下,目光卻緊緊盯著她。


    沈如晚冷冷一挑眉。


    “說得這麽輕鬆,看來你一定是經驗豐富。”她不鹹不淡地說,“別光問我,你先說自己。”


    曲不詢微微一滯。


    他朝沈如晚看了好一會兒,低聲說,“我沒有。”


    沈如晚目光輕飄飄地望他,把他打量個遍。


    “是麽?”她輕聲問。


    曲不詢看著她,不知是什麽滋味,忽而垂眸一笑,眼底情緒複雜難辨,語氣倒很輕鬆,“倒是暗暗戀慕過一位同門師妹,不過我一心修煉,她從不知曉我心意,沒什麽交集。”


    “沒想到,”他說,“一晃十來年過去了。”


    沈如晚用力攥緊袖口,把那一點衣袖翻來覆去都捏皺。


    “真巧,”她冷淡地說,“我恰巧也傾慕過我師兄。”


    曲不詢驀然抬眸。


    蓬山這一輩能有什麽出挑的弟子讓她看上?


    他神色不變,心裏卻把印象中蓬山這一輩的風雲人物一個個都想了個遍,想來想去,每一個都歪瓜裂棗、不值一提。


    “這樣嗎?”他沉默好一會兒,語氣還尋常,“喜歡怎麽不試試?”


    沈如晚緊緊抿唇。


    過了好半晌,她才不輕不重地吐露三個字,“不般配。”


    曲不詢大皺其眉。


    “你怎麽看上個歪瓜裂棗啊?”他仿佛有些嫌棄,心裏卻莫名不是滋味。


    沈如晚立刻瞪了他一眼。


    “誰說是歪瓜裂棗了?”她沒好氣,“是我配不上他。”


    曲不詢連最後一點笑意也維持不住。


    他緊緊抿唇,深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心口那一道劍傷忽而隱隱發麻,攪得他蝕骨鑽心地疼。


    “我倒不知道蓬山這一輩有哪個好到這種地步的弟子。”他冷笑,“情人眼裏出西施,當真不假,隻怕你錯把歪瓜裂棗當寶貝,還以為旁人都是瞎子。”


    沈如晚惱火地看他一眼,“我若是瞎子,你這個歪瓜裂棗還在這裏做什麽?”


    曲不詢一噎。


    要再酸似乎也不該,要不酸倒也止不住。


    他眉眼沉冷如冰,神色冷凝,薄唇緊抿,半晌不說話。


    沈如晚也不說話。


    她冷冷地瞪他一眼,神色冷淡,“莫名其妙。”


    她有挑剔過他暗暗戀慕的那個師妹嗎?


    怎麽偏偏他就要對她喜歡的人攻擊一番?


    明明是他說有也正常、不會介意,一轉頭來橫眉冷對也是他。


    出爾反爾,真有意思。


    她懶得理他,一轉身,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


    曲不詢驀然伸手,一把握住她手腕。


    “鬆手。”沈如晚冷冷地看他。


    曲不詢沒鬆手。


    他站在原地,握在她腕上的手緊緊地攥著,胸口劇烈起伏了兩下,深深吸了口氣,聲音沉啞,“別走。”


    沈如晚沒什麽表情地望著他。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嗓音低啞,頓了一會兒,“我不是介意,我就是……有點難受。”


    沈如晚還是沒說話。


    “失態了,抱歉。”他抬眸,深吸一口氣,神色終於如常,“不該那麽說你,人人都有情竇初開的時候,我未見得就有多高明。我保證以後再不會這樣。”


    沈如晚眼神莫名地看著他。


    “是麽?”她不說信,也不說不信。


    曲不詢深深望著她。


    “是。”他語氣篤定。


    沈如晚輕飄飄笑了一下。


    “希望是吧。”她半點不留戀地揮開他的手,轉身走到門邊,推開門,又轉身看他。


    “我不管你有多喜歡你那個師妹。”她冷冰冰地說,“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許想她。”


    門被她“砰”一聲,用力關上了。


    曲不詢站在原地,對著關攏的門看了半天,到頭來竟氣笑了。


    她可真是霸道得很。


    分明是她在他懷裏想起她師兄,這才挑起的話頭,到頭來竟然還氣他有過喜歡的人、勒令他不許想。


    他的師妹左右都是她,她想的那個莫名其妙的師兄還不知道是哪一個呢?


    他在那恨恨地翻來覆去想了半晌,冷笑。


    曲不詢沒好氣地踹了椅子一腳,大馬金刀地坐下。


    屋內,一燈如豆。


    幽幽燈光照在他眉眼間,晦暗難辨。


    屋外隱隱約約傳來交談聲,似乎是陳獻和楚瑤光從外麵回來,嘰嘰喳喳地同沈如晚說著從賭坊來的見聞。


    “沈前輩,這個奚訪梧可真是刻意為難。”陳獻的聲音憤憤的,“從第一桌到第二十桌,賭什麽的都有,甚至還有人豢養了凶惡妖獸相鬥,這也太過分了。”


    豢養妖獸放進鬥獸籠,這算是個擦邊球的事,倒也沒有誰明確禁止,但在神州終究也不是人人能接受的,未免有傷天和。


    似陳獻這樣心思單純的少年人,這輩子都不曾殺過一個人,遇見最凶險的事不過是秘境裏被追殺一次,身邊還有楚瑤光這樣背景深厚的大小姐、曲不詢這樣的丹成修士,一點純澈仁心尚在,自然是看不慣的。


    神州之大,總體還算太平,似陳獻這樣的修士數不勝數,自然,也是看不慣的。


    看不慣鬥獸,也看不慣沈如晚這樣手裏浸滿血的修士。


    隔著門廊,沈如晚輕輕一笑,聲音清晰地傳進屋內,“你看不慣他們,這是好事。”


    不必刀口舔血,仁心尚在,怎麽不是好事呢?


    曲不詢霍然起身。


    他猛然推開房門,在陳獻和楚瑤光驚訝的目光裏,沉著臉,大步走過去,“說這沒意思的做什麽?”


    他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陳獻的腦袋,深吸一口氣,目光如常地看向沈如晚,“走吧,進去聽聽他們都打聽到了什麽。”


    沈如晚目光微妙地望著他。


    過了一會兒,她忽而輕輕地笑了一下,沒回話,一轉身,朝屋內走去了。


    楚瑤光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最後再看一眼全然未覺的陳獻,在心裏長長歎氣。


    曲不詢垂眸,語氣淡淡,“走啊?”


    說完,便也朝屋內大步流星追去。


    “好嘞師父!”陳獻興高采烈。


    楚瑤光無語凝噎,這都多久了,怎麽偏偏就他看不明白呢?


    她嗔怒地瞪了陳獻一眼,也匆匆趕上。


    隻剩下陳獻被她看得一愣,站在原地茫然,“誒,你們等等我——別關門啊?”


    第48章 一聲梧葉一聲秋(四)


    楚瑤光和陳獻這回是真的打聽到一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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