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頭搖了搖,不知為什麽而歎。


    “行。”他說,“那我就做你的消遣。”


    第50章 一聲梧葉一聲秋(六)


    在秋梧葉賭坊裏找到陳獻的時候, 這小子已經混進了其中一桌的中央,周圍圍著一大群人,滿眼熱切地看著他, 從踏上第一桌起, 他已經連續贏了數千籌了。


    秋梧葉賭坊以籌作注, 每一注價值十枚靈石,對於普通修士來說, 拚死拚活一個月, 到手的酬勞,差不多也就將將夠兌換十枚這樣的籌子。


    陳獻站在桌邊, 毫不猶豫地把身前那一堆籌子全都推進池子一邊,“我全押。”


    桌前的荷官抬眼看他,“你確定?”


    問的是陳獻, 目光卻往陳獻背後看過去。


    楚瑤光就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 手邊一壺上好的香茗,煙氣嫋嫋, 她連眼睫都沒抬一下,語氣輕飄飄的, “押。”


    周圍人不由發出一陣豔羨的喧嘩。


    誰都知道這小子手裏的本錢是這位大小姐給出的, 在這裏賺到的每一分錢都要和大小姐分,誰想陳獻自己不拿錢當錢也就罷了,這位大小姐也縱著他,把把都全押,把把都不曾輸。


    要不是這兩人當真是生麵孔,剛來賭坊那種生疏勁兒裝不出來, 他們都要以為這是賭坊提前安排好的托兒了。


    “那我也全押!”對麵的修士猛然把身前的籌子也往前一推, 眼底盡是瘋狂之色, “我押大!”


    陳獻押的是小。


    對麵那個修士手頭也有數百籌子,隻要能贏上這一把,就算分去賭坊的那部分,到手也立刻便是十倍的回報。


    荷官停頓了片刻,重新慢慢舉起骰盅。


    骰盅是秘製的,神識無法穿透筒壁看見裏麵的骰子,靈氣也沒法暗中將其中的骰子暗暗偷換擺弄成特定的骰麵,論理是不存在出千的,可偏偏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子一出手就比常人決絕篤定得多,而且每每都能押中,要不是荷官才是個中行家,非得以為對方出千了不可。


    陳獻連眼睛也沒眨一下,站在那裏平平淡淡地看荷官搖骰,半晌落下骰盅。


    一掀開,三個骰子上,三點、三點、三點。


    先前押了大的修士猛地一聲慘叫,像瀕死的蟾蜍。


    荷官盯著那三個點數一模一樣的骰子看了半晌。


    “你怎麽做到的?”他緩緩地抬頭看陳獻。


    陳獻撓了撓頭。


    “不是說了嗎?”他用一種相當輕鬆的語氣說,一邊伸手毫不猶豫地把大把大把的籌子攬到自己麵前,“我運氣很好的。”


    “下一輪還是全押。”他很隨意地宣布,“有沒有人來玩啊?”


    沈如晚和曲不詢站在人群最外圍,遙遙地看他吸引了滿場目光。


    “陳獻的運氣真有這麽好?”沈如晚有點驚愕,旋即又是狐疑,“讓他來這賭坊裏走一遭,不會反倒害了他吧?”


    運氣這麽好,賭什麽贏什麽,誰還去努力?賭徒一進賭坊就紅了眼,不就是為了這不勞而獲的奢想嗎?陳獻的運氣還不是一般的好。


    萬一以後陳獻直接沉迷流連賭坊,豈不是他們的罪過?


    曲不詢也定定地看了陳獻好一會兒。


    “不會。”他淡淡地說,“這小子天生運氣就好,一投胎就投進藥王陳家,一離家出走就遇上孟華胥,一進秘境就撞上蜀嶺楚家的大小姐,一碰瓷就遇上我——他根本不會把這一點運氣當回事。”


    陳獻就像是天生和別人不太一樣,那些人人追求的名利對他唾手可得,但他偏偏都不要,反倒去追求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追求,在不明所以的人眼裏就像是腦子壞了,但他甘之如飴。


    否則,陳獻就不該離家出走,也不該一門心思做劍修。


    沈如晚目光微微一轉,落在曲不詢臉上。


    “怎麽?”曲不詢挑眉看她,“我說真的。”


    沈如晚似笑非笑。


    “一碰瓷就遇見你?”她意味莫名地重複,“這也是他運氣好嗎?”


    曲不詢反問,“難道不是?”


    沈如晚不置可否。


    “好在哪?”她問。


    曲不詢抱著胳膊,偏頭看她。


    “好就好在,即使他搜遍神州、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找不出一個比我更會使劍的修士。”他平平淡淡地說。


    沈如晚微怔。


    “你是一點兒也不打算謙虛。”她皺著眉。


    曲不詢笑,“有這必要?”


    他說著,側過身看她,“你要是不信,咱倆改天比比?誒,我還記得你以前好像是說過,如果我劍法很高超,你也會來維護我?”


    沈如晚沒說話。


    她垂在衣袖下的手短暫地握緊了一點,把袖口也攥得皺巴巴,被她握在掌心裏不鬆開。


    “我很久不用劍了。”她淡淡地說,“不比。”


    曲不詢一怔。


    “為什麽?”他下意識地追問,又想起奚訪梧方才的問題,“你為什麽不用劍了?”


    沈如晚冷淡地看他一眼。


    “我是個法修,愛用法術怎麽了?”她語氣很衝,“碎嬰劍都還給寧聽瀾了,我看不上尋常凡劍,還是愛用法術,有什麽稀奇的?”


    曲不詢深深看她。


    那頭,願意跟著陳獻押的修士很多,願意和他反著押的修士卻少得可憐,人數沒湊夠,這一把是來不了了。


    “謝了謝了,各位,小弟這就去下一桌了,祝各位財源廣進、每賭必中。”陳獻笑眯眯地把身前小山一樣的籌碼攬到箱子裏,提起來就走,一抬頭看見他們站在桌邊,不由眼睛一亮,“師父,沈前輩,我贏了五桌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身邊就炸開了鍋,雖然一直在邊上親眼見證,但聽陳獻這麽大剌剌地炫耀,哪個賭紅了眼的賭鬼不嫉妒?


    更別提剛剛在賭桌上傾家蕩產的修士了,“嗷”地一聲失了理智,就要朝陳獻撲過來報仇。


    陳獻反應很快,猛地一矮身,抱著懷裏的箱子就蹲下了,就地一滾,輕巧化解了那修士的攻擊,蹲在不遠處瞪大眼睛,“不是吧?願賭服輸,這都忘了?”


    傾家蕩產的修士一擊不成,本來就惱火,聽他這麽說,更是眼睛血紅。


    幾百的籌子,數千的靈石,普通修士十年的心血,就這麽一下子沒了……


    “你還我的籌子!”


    奚訪梧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那裏。


    “賭坊的規矩也忘了?”他神情冷肅,目光森然,“願賭服輸,我的規矩也忘了?”


    剛才那傾家蕩產的修士還眼紅到滴血地發瘋,對上奚訪梧,不由止步,狂熱消退,向後退了一步,理智回升。


    “沒,沒有。”那修士磕磕絆絆地搖頭解釋,“就是,就是一下情緒上頭,衝動,衝動了。”


    奚訪梧冷冷地哼了一聲。


    他背著手轉身,看了還抱著箱子蹲在遠處的陳獻一眼,“還蹲在那幹嘛?”


    陳獻先是“啊”了一聲,很快又“哦”地站起身來,抱著箱子麻溜地走向奚訪梧。


    “找我做什麽?”奚訪梧語氣很差,“贏你的去——你師父交給你的任務,別告訴我你不打算完成。”


    陳獻有點疑惑地看了看他。


    奚訪梧不是故意刁難嗎?怎麽又像是等著他們完成他提出的條件似的?


    “能贏五桌算什麽?贏到最後才叫本事。”奚訪梧冷淡地說著,話一出口,卻又忽而愣住。


    一恍惚回到多年前,堯皇城的賭坊裏,杭意秋和他初見,在昏黃的燈光下,隔著長長的賭桌,朝他傲慢地揚揚下巴,她說,讓你贏一把又怎麽樣?贏到最後才叫本事。


    可最後……誰贏了?


    “我聽我師父說,贏過二十桌就和你比,比什麽啊?”陳獻問他。


    奚訪梧回過神來看他。


    周圍的修士低聲交流。


    “奚訪梧要出手?我還沒見過他出手呢,看來這小子是真的太囂張了。”


    “別說你沒見過,我來碎瓊裏這麽多年了,我也沒見奚訪梧出手。我聽說啊,他根本不上賭桌,早就戒了。”


    賭坊老板戒了賭,像是個最好笑的笑話。


    奚訪梧沉默半晌。


    沈如晚穿過人群,和曲不詢慢慢走到他麵前。


    “杭意秋最喜歡玩什麽?”她問。


    奚訪梧微微一怔。


    其實杭意秋不喜歡賭坊這種地方,也不喜歡賭,但她一定很喜歡贏。


    事事贏、處處贏,在哪都要贏。


    奚訪梧也喜歡贏,比誰都喜歡。


    可他遇見杭意秋後,發誓再也不碰骰子,不論輸贏,不爭短長。


    然而遠離賭桌的勝負容易,遠離人生的輸贏卻難。


    “她沒什麽喜歡玩的。”奚訪梧說,“我們第一次認識的時候,她在和人劃拳。”


    賭坊,劃拳。


    杭意秋看起來太高傲了,格格不入,但永遠在贏,贏得賭坊老板也慌,把他叫來鎮場子。


    那時奚訪梧一眼就看見她。


    沈如晚靜靜看他。


    她挽起袖子,朝他伸出手。


    奚訪梧盯著她伸出的手,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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