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階上的三個人一起抬頭看他。


    “原來都在這兒呢,讓我找半天。”曲不詢語氣自然地說,“怎麽?你們三個決定重建團隊,把我一個人扔下?”


    楚瑤光和陳獻看見他走過來,不由都用充滿希望的眼神看著他,不住朝沈如晚的方向示意,趕緊想想辦法安慰。


    曲不詢全看見了,可神色沒有一點變化。


    “剛才那個白飛曇的靈火有點古怪。”他走到他們麵前,朝沈如晚麵前的台階上邁了一步,屈膝蹲下,狀若尋常地說,“那股氣息有點祟氣,不像是走正途的路數。”


    沈如晚眼神終於動了動。


    她抿了抿唇,若有所思,“確實,我總覺得有點熟悉,可又說不出來是在哪見過。”


    曲不詢不料她竟然也有這種感覺。


    “我也覺得似乎見過。”他說,“可是翻來覆去想,也沒見過這種靈火。”


    難怪當初陳緣深說不出白飛曇手中異火的品類,就連他和沈如晚也說不出。


    熟悉又說不出,很古怪。


    “難道那個白飛曇是邪修?”陳獻聽懂了,“怪不得,我也覺得那種靈火味道特別難聞,就像是從腐爛屍體上發出的那種味道,臭死了。”


    平心而論,白飛曇的靈火雖然詭異,但沈如晚他們可沒聞見什麽屍臭味,他們聞起來是沒味道的,絕沒有陳獻說的那麽惡心。


    隻能是因為陳獻的絕對嗅感。


    “邪修。”


    沈如晚淡淡地咀嚼著這兩個字,陳緣深的那個山莊裏可真是臥虎藏龍。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白飛曇是那種很難耐住性子的人,整日狂妄自大地想要成名,根本不可能窩在山莊裏,甘心籍籍無名。”她說,“陳緣深雖然是莊主,可他對白飛曇根本沒有一點約束力,這座山莊背後一定還有主使。”


    不管這座山莊和七夜白是否有關,一定藏著見不得光的秘密。


    陳獻神色不由黯淡下來。


    不管關係怎麽樣,陳緣深都是他的族兄,發覺親友有可能有嫌疑總是讓人心情複雜的。


    沈如晚垂眸。


    她臉上的神情很平靜,仿佛先前的失態都是另一個人的情緒,“陳緣深我是了解的,他不是那種在意權勢財寶的人,比起財富,他更需要的是被人需要。而且他不是那種很膽大的人,也做不出為了權錢而戕害他人的事,某種程度來說,他非常善良溫柔。”


    曲不詢看她。


    陳緣深都已經卷入這些事裏、還是莊主,她居然還說陳緣深溫柔善良?


    “可他太聽話了。”沈如晚冷靜地說,“從小性格就比別人懦弱一點,非常不自信,非常需要別人的肯定,隻有別人肯定他、需要他、安排他,他才能安心。他是那種不太會反抗、必須有人幫他掌舵的人。”


    她說到這裏,微微闔眸。


    師尊死了、她退隱了,陳緣深的親生父母又是完全靠不住的存在,陳緣深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幫他掌舵的人,無論是誰趁虛而入,他都一定會入彀。


    她從沒想過這些,她太累了,來不及去細想,也不願回憶。


    “你師弟也該學會長大了。”曲不詢不冷不熱地說,打斷她的沉默,“你隻是他的師姐,難道還要負擔他一輩子嗎?你當初離開蓬山的時候他多大?和你走火入魔意外滅族差不了幾歲了吧?那時候有人幫你擔負嗎?憑什麽他就離不得你了?”


    他灼灼地望著她,眼裏閃爍的是晦暗又濃烈的怒火,痛得幾乎讓人顫抖,“沈如晚,你是不是以為你無所不能啊?”


    沈如晚怔在那裏。


    從來沒人這麽說過她。


    “你這麽珍惜他,為什麽不珍惜你自己呢?”曲不詢慢慢地說。


    沈如晚怔怔看了他一會兒,驟然垂下眼瞼。


    “你能不能少說點這麽奇怪的話?”她語氣淡淡的,還有點衝,“什麽叫不珍惜我自己?我天賦出眾、實力強大,有什麽不珍惜的?至於我師弟,有點同病相憐罷了。”


    陳緣深初來蓬山的那段時間的小心翼翼她都看在眼裏,沒有誰比她更明白沒有關心自己的親人、寄人籬下的感覺。


    她看見那時的陳緣深,就像看見了更年幼時的自己,總是忍不住想伸手讓他遇到的麻煩度過得更順利一點,仿佛就像是幫到了從前的自己。


    陳緣深是,章清昱也是。


    人怎麽可能對另一個自己不懷有親近呢?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撫平心裏的那一點傷痕,她又怎麽可能不愛惜自己呢?


    曲不詢深深地望著她。


    他閉了閉眼,看了楚瑤光和陳獻一眼,沒有說下去,轉移了話題,重新說起白飛曇的靈火,“剛才驚鴻一瞥沒能細細研究,若是能取一點靈火再看看就好了。”


    孰料陳獻聽到這裏,眼睛一亮,“這個交給我,師父,我這就去給你找!你們等等啊。”


    他說著,猛然站起身,噔噔噔地跑下台階,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剩下三人在原地麵麵相覷,俱是摸不著頭腦。


    沒等多久,陳獻又噠噠噠地跑回來了,手裏還捧著個破瓦罐。


    “師父,沈前輩,瑤光,你們看!”他獻寶一樣把那破瓦罐遞到他們麵前,裏頭黑黢黢的,深不見底,什麽也看不出來。


    三人對著那破瓦罐左看右看半天。


    “什麽玩意?”曲不詢挑眉嫌棄,嘖了一聲,“賣什麽關子,有話直說。”


    陳獻伸手,直接伸進那破瓦罐裏。


    說來也奇怪,那破瓦罐明明還不到他半臂高,可陳獻把手伸進去後,整隻胳膊都伸進去了,仿佛還沒到底。


    三人不由都微微瞪大眼睛,凝神看著那個破瓦罐,眼神都變了。


    “找到了!”陳獻神采奕奕,收回手,攤在幾人麵前,掌心竟然漂浮著一簇小的不能再小的火苗,陰森森的,赫然是方才白飛曇催發的靈火。


    三人不由都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下一瞬,又齊齊把目光落在那破瓦罐上,幾乎能把破瓦罐再盯住六個洞。


    “這是……”楚瑤光壓低了聲音,仿佛害怕驚動了誰一般,低低地說,“不會是傳說中能收容萬物的空間至寶吧?”


    她說完,狠狠地盯著那破瓦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難以置信——


    就這?就這麽個破爛?


    稀世之寶?


    沈如晚沒去搭理陳獻伸出來的手,反倒是一把拿過那個破瓦罐,舉起來細細地看了半天,在最底下找到一行被汙垢遮蓋了一半的銘文,那是早已被棄用的符文,如今的文字已和它大不相同,但還有一些修士學過這種銘文。


    當初在蓬山的時候,沈如晚也跟著學過一點,很快辨認出來。


    “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她慢慢讀了出來,沉默許久,長舒一口氣,用一種很奇異的目光打量著手裏的破瓦罐,似乎很平靜,又像是震驚到極點,已表現不出來了,“腹圓口方,上有貫穿裂痕,口上缺了一角,這是方壺。”


    楚瑤光猛然吸了一口氣,什麽也不說,隻是睜大眼睛望著那破瓦罐。


    陳獻摸不著頭腦,“原來這種壺叫方壺啊?除了特別能裝之外,好像也沒什麽奇怪的吧?”


    三人一齊無語,用一種譴責的目光狠狠瞪他。


    “特別能裝?”曲不詢真想掀開陳獻的天靈蓋,看看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什麽樣的壺能裝下靈火而不被破壞,且還深不見底、收納萬物?”


    這叫沒什麽特別的?


    沈如晚垂眸。


    “原先神州以外有海上三神山,蓬萊、瀛洲、方丈,後來天地翻覆,神州陸沉,瀛洲和方丈都覆滅了,沉入海中,不知所蹤,隻剩蓬萊,也就是蓬山。”她托著那破瓦罐,靜靜地打量著,“方丈山又名方壺仙山,本體是一尊海納萬物的方壺,當時被天雷擊中,碎了。”


    袖裏乾坤大,壺中日月長,說的就是方壺仙山。


    這世上每一尊空間至寶都是有名有姓的,少之又少,不會有錯了。


    “你從哪得到的?”她問陳獻。


    陳獻聽說這破瓦罐來頭居然這麽大,不由也驚到了,他撓著頭呆呆地和他們對視,“就是,就是逛街的時候,看到有人扔垃圾進去,倒了一堆垃圾也沒滿,我就很好奇,一問才知道這個壺隻進不出、什麽都吃,所以大家都把它當作垃圾桶。”


    三人愣在那。


    絕世至寶、海上神山,居然被放在街口當垃圾桶,人人都能倒垃圾進去,這誰聽了不為方壺掬一捧辛酸淚?若是寶物有靈,一定會哭得停不下來的吧?


    “那你是怎麽把東西拿出來的?”楚瑤光不由問他。


    陳獻不好意思地說,“我很好奇為什麽隻進不出、拿不出來,所以我也試了試,我心裏想著剛才那人倒進去的東西,一下子就拿出來了。可是別人試就是不行,所以他們問我要不要幹脆把這東西買走,我當時拒絕了,我說我要個垃圾桶有什麽用啊?”


    “不過後來沈前輩和白飛曇鬥法,我親眼看見一絲靈火落下來,正好掉進垃圾桶——呃,方壺裏,師父又說想細細研究,我就跑去問能不能買。他們可能怕我再跑,問我要了一千靈石,正好上次在秋梧葉賭坊賺了不少,我就把錢給他們了。”


    大家一起沉默了。


    真是什麽也說不出來。


    沈如晚用一種極度奇異的目光看著陳獻。


    這世上真有這種人,運氣好到隨手就能撿漏稀世之寶,關鍵是他還根本沒覺得這寶貝有什麽大不了的地方。


    一千靈石貴嗎?


    貴的,很多修士這輩子都拿不出這麽一大筆錢。


    可是一千靈石用來買方壺,貴嗎?


    那簡直是約等於不要錢。


    陳獻的運氣,大家早在秋梧葉賭坊就見識過了,可是現在還是被震驚到了。


    饒是曲不詢的心性,也忍不住長歎一聲。


    “人的命,天注定啊。”他唏噓,轉眼又淡淡地轉頭去看陳獻托著的那一縷微弱火苗,極度微弱,幾乎沒什麽破壞力可言,但未熄滅,顯然是從那火幕裏無意墜落的一縷,被方壺保存得極好。


    他一彈指,朝火苗注入靈氣,那火苗便一下子竄高,灼灼燃燒著,森然陰冷。


    陳獻捂住鼻子。


    “真是臭死了。”他甕聲甕氣。


    沈如晚三人一點都沒聞到味道,俱是用複雜的眼神望著他。


    你說這人又是氣運滔天,又是絕對嗅感天賦驚人,怎麽有時候偏偏就像個二傻子呢?


    楚瑤光的神色忽而凝重了。


    “你第一次試著從裏麵拿出垃圾之後,洗手了嗎?”她認真地盯著陳獻不放,“別騙我。”


    陳獻趕緊點頭,“洗了,真的洗了!”


    楚瑤光這才鬆了口氣。


    沈如晚看他們你來我往,盡是少年人的跳脫,不由勾起唇角,輕輕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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