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陳緣深和七夜白有關係他們早就知道,這也就罷了,若連邵元康也有關係——這可是沈如晚關係頗好的舊友。誰能驟然接受自己的師弟和舊友同時和七夜白有關係呢?


    沈姐姐這麽多年經曆過那麽多背叛和反目,又是怎麽能捱過來的?


    沈如晚忽然回頭望過來。


    “不夠堅強和強大,就硬逼著自己不害怕不難過。”她忽然伸出手,撫了撫楚瑤光的頭,語氣淡淡的,卻像是安慰,“接受不了,也要接受。”


    楚瑤光怔怔地望著她。


    沈如晚很淺淡地笑了一下,眼神複雜,看不出情緒,“我以前關係最好的姐姐,是我的掘墓人。她或許隻想逼我做出選擇,不想讓我死,但引我上絕路的也是她。”


    可那又怎麽樣?她的命比誰都硬,活得也比誰都久。


    所以今天是她站在這裏頑固又矛盾地把故人思來想去,而不是命途隕滅,活在別人的愧疚裏。


    楚瑤光忡怔不已。


    她一路以一種小心翼翼,甚至近乎怯生生的目光望著沈如晚,好似後者是什麽一碰就碎的瓷人。


    沈如晚有點想笑。


    小女孩子就是這樣的,觸及到別人的傷痛往事就好像自己做了什麽壞事一樣戰戰兢兢,其實根本沒必要。


    能對人說起,便意味著已經在放下。


    真正放不下的,怎麽也開不了口。


    回到院子裏,推開門的一刹,楚瑤光忽然問她,“沈姐姐,那——如果那個人又活過來了,你會原諒她、和她和好嗎?”


    如果七姐活著,她會原諒七姐嗎?


    沈如晚不由頓住腳步。


    她站在門邊,竟為這個問題陷入沉思,半晌都沒說話。


    庭院裏,曲不詢剛好從屋裏出來,聽見這半句話,不由也怔住。


    他倚在門廊上,抱肘望著沈如晚,神色複雜。


    沈如晚終於得出結論。


    “會!”她斬釘截鐵地說,“我求之不得。”


    楚瑤光不由瞪大眼睛。


    “不過,”沈如晚話鋒一轉,頓了一下,殺氣騰騰,“在原諒她之前,我要先狠狠揍她一頓。”


    曲不詢一挑眉。


    “曲前輩。”楚瑤光和他打招呼。


    沈如晚偏頭望了他一眼,神色淡淡的,半個字也沒和他說,徑直走到一邊去。


    曲不詢按捺住高高揚起的眉毛。


    等楚瑤光走了,他才換了根離她更近的柱子倚著,抱著胳膊,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沈如晚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曲不詢清了清嗓子。


    “要不,”他故作不經意地問,“我讓你狠狠揍一頓?”


    沈如晚愕然。


    她眼睛也微微瞪大了一點,似乎是想罵他有毛病,可是心念一動,又忽然想起剛剛她和楚瑤光說起的話,不由一頓。


    “我保證,不躲,也絕不還手。”曲不詢很誠懇。


    沈如晚還是沒忍住。


    她沒好氣,“你趁早找個醫修看看腦子。”


    總算願意和他說話了。


    曲不詢在心裏歎了口氣。


    他抱著胳膊靠在那裏,也不說話。


    沈如晚抿著唇,忽而想起方才楚瑤光說的“愛意藏在眼睛裏”,心念一動,明明她根本不信的,偏偏又沒忍住抬眸,想冷冷地望他一眼。


    目光相對,她卻忽而又怔住。


    曲不詢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幽黑眼瞳專注到極致。


    不知怎麽的,她忽然又想起多年以前,她總在人群裏默默注視著長孫寒的身影,無論有多少個人,隻要他身在其中,她都仿佛本能地一眼看見他,目光跟在他身上,從這頭到那頭,直到消失不見,又悵然若失。


    可長孫寒從來沒有朝她的方向看過一眼。


    她眼前的這個人,和長孫寒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如果真的是同一個人,又何以差別如此之大呢?


    她沉默了一會兒,起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曲不詢也沒去攔她。


    隻是在她經過小門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他低沉的疑問,“知道我還活著的時候,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


    沈如晚腳步一頓。


    她強忍住回過頭的衝動,為這一問忡怔在那裏。


    當然是高興的。


    她想,發現他是長孫寒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要抱著他委屈地哭上半天,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管,隻是抱著他哭,像失而複得的珍寶。


    但她終究做不到。


    就好似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心裏輾轉反側地後悔,賭咒發誓,若能回到從前,她一定會直接衝到長孫寒麵前介紹自己,纏著他直到他願意接受她為止,可真正發現曲不詢是長孫寒的時候,她連問清楚的勇氣都沒有。


    人隻能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轍。


    她深吸一口氣,想要否認,“當然是……”


    不高興。


    可話到嘴邊,她又忽然收了聲。


    楚瑤光的話還在耳邊。


    那就對你在乎的人坦誠一點。


    如果我像你這樣堅強又強大,我就不會害怕受傷。


    不怕受傷。


    沈如晚在心裏默默咀嚼這幾個字。


    她唇瓣顫動了兩下,回過頭,看了看曲不詢,他還靠在門廊上,微微揚著頭看著天空,陰影投在他臉上,神色難辨。


    不行。


    她想,她還是說不出實話。


    可她也不想說假話。


    “……你猜?”她說。


    曲不詢一愣。


    他猛然回過頭來望向她,滿臉驚愕,仿佛早已確定會聽見她說不高興,卻又聽到一個完全沒想到的答案,愣愣地忘了說話,隻知道望著她。


    沈如晚冷淡地轉過頭,決然地走過轉角,連衣袂也不留給他。


    隻是,走過轉角,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她腦海中忍不住又回想起他滿臉驚愕的模樣。


    像個呆瓜,她想。


    她怎麽會喜歡一個這樣的呆瓜這麽多年?


    可是不留神,唇角微微翹了一下。


    作者有話說:


    不急,心結要慢慢解開,心魔也要慢慢化解,嘴——也要慢慢長


    第82章 是他釀就春色(三)


    陳緣深在第二日踏入了這座小院。


    一進門, 他就看見了桌案上擺著的兩盤紅玉春餅,不由怔了一下。


    紅玉春餅是蓬山第七閣小有名氣的吃食,從前還在蓬山的時候, 陳緣深最愛吃這個, 隻是手裏的靈石不夠多, 總要攢在一起才能吃上一頓。


    反倒是現在手頭闊綽了,他卻竟有很多年不曾吃過了。


    “師姐為我準備的?”他笑了一下, 似是有許多憂愁, 但在踏入小院的那一瞬全都消解了,走到沈如晚邊上坐下, “我還記得第一次吃紅玉春餅,是沈晴諳師姐帶給你的,你分了兩塊給我, 我立時驚為天人, 從此再也難以忘懷。”


    那時候陳緣深才七八歲大。


    沈如晚半撐著額頭,聽到那個名字, 很淡地笑了一下,“沈晴諳在食之一道上的天賦確實很好的。”


    所以沈如晚一直都很有口福, 跟著沈晴諳認識了許多第七閣的師兄師姐, 嚐遍了第七閣有名無名的吃食,能挨個道出、如數家珍。


    “可惜我來了鍾神山,再沒吃過紅玉春餅,也找不到第七閣的同門能做了。”陳緣深目光微微一黯,“沒想到師姐還記得。”


    “確實沒找到有人賣這個,所以閑著沒事幹, 就自己做了兩盤, 手藝很粗糙, 將就吃吧。”沈如晚神色平平,仿佛沒把這當一回事,望著陳緣深,“你今天過來,是因為那邊商量出結果了?”


    陳緣深拈著一塊春餅,苦笑一聲,點了點頭,“他們會在五日後帶我進入靈女峰內部,再種一次七夜白。為防止師姐你壞了他們的事,翁拂打算讓我來騙你跟著我一起進入靈女峰,然後利用峰體內的陣法製住你,屆時對你出手,再催動殺陣,雙管齊下。”


    沈如晚不置可否。


    “之前他們讓你騙我滴血認下的殺陣,你是怎麽解決的?”她問陳緣深。


    她當然不可能再在殺陣上滴下自己的血,也絕不會再把命運懸在別人的掌心,所以陳緣深拿回去的還是空白的殺陣。


    陳緣深很含糊地說,“我想辦法把殺陣調換了,讓他們以為我成功了。”


    沈如晚深深望了他一眼。


    陳緣深連謊也不會說,對著最熟悉的師姐也支支吾吾,對上那些手裏沾過數不清鮮血的暴徒又是怎麽能敷衍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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