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兒乖,你這個名很好,你爹在信上說,‘瀟’字出於《水經注》,瀟者,水清深也。他希望你將來做一個心思澄明,品行高尚的君子。”


    “這是個好名字呢。”


    不聽不聽,許淙繼續哇哇大哭。


    這一哭就斷斷續續哭了一個下午,誰來哄都不頂事,哭到最後許淙的聲音都啞了,滴溜溜的大眼睛也腫成了魚泡眼。


    可憐兮兮的。


    金氏也抹著眼淚。


    她原本就對這個孩子抱有愧疚,如今看他哭得厲害,心也跟著揪成了一團,最後硬是不顧田嬤嬤的勸說,攤開信紙就要給許明成寫信。


    許淙一看金氏讓人鋪紙磨墨,馬上就不哭了,咻咻地爬過去監督他娘寫信,勢必要改掉‘許瀟’這個倒黴名字。


    “娘,信。”


    “壞爹,改!”


    金氏哭笑不得,點了點他光溜溜的腦門,“你啊你,這性子也不知道隨了誰,多好的名字竟非要改不可。”


    “你爹是個好性兒的,輕易不動怒。你娘,”她停頓了一下,歎了口氣,“我們也是脾氣好的,誰想竟養出你這麽個霸王來。”


    許淙裝作聽不懂,回以無辜的眼神。


    不懂不懂!


    他還不到一歲呢!


    淙淙無辜jpg


    金氏失笑,在許淙的目光注視下,她拿起筆在紙上寫了起來,邊寫還邊道:“我們可說好了啊,娘這就給你爹寫信,讓他給你另外再取一個名。但事情可一不可再,這回取了之後可不能再改了。”


    “你爹起了什麽就是什麽。”


    “知道嗎?”


    金氏也不在意他現在能不能聽明白,語氣溫柔地解釋,“兒不嫌父,子不嫌母,若你一再推拒你爹給你起的名字,傳出去人家要說你不孝了。”


    不孝在這個時代,可是壞名聲。


    金氏不會允許他小小年紀,就傳出這樣會影響一輩子的壞名聲來,所以不管他現在能不能聽懂,都得把話說在前頭。


    許淙自然是連連答應,催促她快寫。


    不過寫到半途,金氏看著聚精會神地看著信紙的許淙,想了想又換了一張紙,“罷了,我還是跟老爺說,讓他多起兩個吧。”


    “到時候讓你自個兒挑,自己挑的可不能不認。”


    認認認,許淙小大人般點頭。


    隻要不是‘許瀟’這個倒黴名字,哪怕是叫做許大水他都認了。


    沒有許淙的幹擾,金氏很快就寫好了信,並且拿出自己的小印蓋在信上。弄好後她讓丫鬟製一個信封,把信裝進去,再讓識字的秋月寫上興元府下勉縣縣衙的地址。


    許明成現在就在勉縣做縣令。


    如今這世間講究男女大防,內宅女眷的字是不能輕易示人的,有礙名節。所以金氏可以寫裏麵的那封信,但外麵的信封卻要安排丫鬟代筆。也因此,大戶人家女眷身邊的大丫鬟,多半是識字的。


    將信交給信任的秋月,讓她寫完地址就安排人送去驛站之後,金氏便回房更衣。


    剛剛許淙又是哭又是鬧,眼淚鼻涕都蹭在抱著他的金氏身上了,現在事情解決完,愛幹淨的她受不了這身衣裳,準備去換一件。


    而許淙則被她交回給肖、楊兩位奶娘。


    肖、楊兩位奶娘剛剛也被折騰得夠嗆,現在看到少爺乖巧地盤腿坐著,還歪著頭認真地看著秋月寫字,險些喜極而泣。


    肖奶娘說了幾句謝天謝地,然後朝許淙伸出手。


    “少爺,我們回去吧。”


    許淙搖頭拒絕,事情還沒辦完呢,怎麽可以回去?


    他不顧肖奶娘的勸說,目光緊緊地盯著秋月手上的那個信封,等她一寫好地址,就朝她伸出手。


    “信,給我。”


    秋月今天也被許淙這個小祖宗嚇了一跳,聽到他的話後連忙把信封遞給了他,“少爺小心,這是要寄給老爺的信,撕不得呢。”


    許淙搖頭,“不撕。”


    他也沒想要撕,事實上他是最希望這封信完好的人,甚至恨不得眼前的這封信能夠長出翅膀,明天一早就飛到便宜爹的桌上呢。


    不過在信寄出去之前,應該再送渣爹一個禮物。


    這才是個好兒子應該做的!


    不用謝!


    於是許淙在秋月緊張的目光下,擰起信的一角,刷刷地搖了兩下。接著他將信背麵朝上啪地摔在桌上,自己扶著桌子顫顫悠悠地站了起來。


    兩位奶娘和秋月都大驚,連忙伸手扶住了他。


    “哎喲,少爺小心。”


    許淙不讓她們三個扶,雖然他現在覺得腳有些累,手也使不上力,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關係到他和渣爹的尊嚴之戰,不容有失!


    他板著臉,鄭重地伸出手去……


    他吃力地踮起腳尖,胖乎乎的五根手指頭使勁往前伸……


    可惡!


    手還是不夠長!


    秋月忍住笑,一邊伸出手護著他,一邊柔聲問道:“少爺,您要什麽,婢子給您拿,是要夫人剛剛寫過的這支筆嗎?”


    許淙把胖手收了回來,改撐在桌上,然後腳跟著地,悄悄放鬆。


    “墨!”


    這硯台放得也太遠了!


    可惡,剛剛差點就摔了個沒有麵子的屁股蹲。


    墨?


    秋月聽懂了許淙的意思,少爺這是想要玩硯台裏麵的墨汁呢。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飛快地掃了桌上的東西一眼,發現都是一些尋常的筆墨紙硯,最貴重的還屬夫人剛剛寫好的家書,於是放心地把硯台拿了過來。


    “少爺可是想要學寫字?”


    “不愧是少爺,真聰明。”


    但許淙可不是要寫字,他鼓著腮幫子,將一隻胖手放在了硯台裏,待其染上黑沉沉的墨汁之後,不等秋月和兩位奶娘發出驚呼,他就把沾滿了墨汁的手拿了起來,重重地印在了信封的後麵!


    然後手一抬,一個黑乎乎的巴掌就在信封上成型了。


    壞爹,打他一巴掌!


    渣爹,就要配巴掌!


    信到,巴掌到!


    第3章


    少爺居然在給老爺的信上印了一個巴掌!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事情的秋月和兩位奶娘震驚之下目瞪口呆,別說阻止了,就是許淙做完了的現在,也還愣著沒回過神來。


    不過秋月到底是金氏的大丫鬟,經過不少大事,反應比兩位奶娘要快。


    眼見著許淙翹著嘴角,踮起腳尖伸頭去看他的傑作,生怕他再趁機印個巴掌上去的秋月趕緊把信搶了過去,急得直跳腳。


    “祖宗啊!這,這,這……”


    看完成果的許淙滿意地坐了回去,然後得意地抬起小下巴,還伸出胖手去示意奶娘給他擦幹淨,免得待會兒不小心把墨汁沾到衣服上。


    他今天穿的衣服,上麵可是繡著麒麟呢!


    好看!


    當然,為了避免秋月將這個有新鮮巴掌印,意義重大的信封換掉,他還咬著字跟她解釋:“信,寫信,給爹。”


    他娘寫信,他也寫信。


    沒毛病!


    但秋月聽明白了他的話後,卻是滿臉地為難。


    這樣的信,哪能寄給老爺啊,若不小心被外人看到了,老爺不得被笑話死。可若是不答應的話,豈不是辜負了少爺的一片孝心?


    “這是怎麽了?”


    換了一身衣服出來的金氏看著他們幾個圍在一起,奇怪地問道。


    秋月見到金氏,眼前一亮,她連忙把剛剛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還把手上沾染了墨汁的信封拿給金氏看。


    “夫人,您看看這封信,這,這可怎麽寄出去啊?”


    金氏接過信兩麵翻看著,這封信正麵看還是正常的,但是背麵卻有一個栩栩如生的小兒手印,正正地杵在信封中央,想裝作沒看見都不行。


    這……


    她看了眼盤腿坐在椅子上,正乖巧地望著她,嘴裏還喊著‘信,印,寄給,爹’的許淙,嘴角也慢慢勾起。


    “就這樣吧,他應該是看到我剛才在信上蓋了小印,於是也學著來。他年紀還小,正是愛學大人的時候,可不是大人做什麽,他就做什麽。”


    “這事沒什麽大不了的,秋月你再去寫個大些的信封,將這封信放在裏麵,我再寫幾句話跟老爺解釋一番就是了。”


    “不礙事,老爺不會怪罪的。”


    這封信細看,還有幾分童趣呢。


    依金氏對許明成的了解,他不一定會喜歡,但肯定不會怪罪。所以她看著許淙得意的小模樣,決定把這封信原封不動地寄過去,當然為了避免許明成誤會,她會另寫一封信解釋清楚這件事。


    既然夫人這麽說了,秋月也放下心來。


    她重新侍奉金氏寫好了信,然後再將信紙和信封裝好,不過這一回她可不敢再把信給許淙看了,一寫完地址就趕緊讓人送去驛站。


    免得又被霍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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