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寄出去,孫大郎冬天的時候就能收到了,沒準他還能邊看他的漫畫邊賞雪呢,就好像他的詩裏麵寫的那樣。


    ‘千樹萬樹梨花開’、‘萬千冰淩照日光’。


    肯定特別美!


    許明成應下,說明天就安排人送去給孫教瑜。


    然後他捏了捏手裏明顯比尋常信件厚實的信封,尋了個位置坐下,三兩下就把許淙封得整整齊齊的信封給撕開了,並把裏麵幾張折疊好的畫紙倒了出來。


    還在幻想孫大郎邊賞雪邊看回信的許淙:……


    !!!


    不講武德的大人!


    他明明讓青木在封麵上寫了‘孫大郎親啟’這五個字的,還特地加粗了,結果渣爹怕不是眼瞎,居然就這麽拆開了!


    渣爹不姓許,改姓孫了嗎?!


    許淙氣呼呼,“爹,你怎麽能偷看?!”


    許明成慢條斯理地打開疊在一起的畫紙,然後掃了矮墩墩,即使跳腳也還沒有椅背高的許淙一眼。


    “偷為不告而取也,你就在此處,何為偷?”


    許淙:……?


    更氣了!


    許明成沒有理會在一旁扁著嘴不高興的許淙,他的眼睛被打開後,許淙畫的四格小漫畫吸引了,看得目不轉睛。


    看完之後,他才詫異問道:“淙哥兒,這是你畫的?”


    “當然!”


    許淙得意,也顧不得生渣爹的氣了,湊到許明成身邊高興地說道:“都是我畫的,畫了,畫了足足一個月!”


    事實上三幅畫,十二小幅圖一共隻花了大概三個小時,這還是因為他沒有把技術全部撿起來,如果撿起來了那會更快。畢竟他畫的不管是人還是物,都非常地簡單,除了線條的粗細之外,大部分連顏色都沒有上。


    不過這樣也讓許明成驚訝了。


    他是知道許淙最近跟著金氏學畫畫的,還欣賞過其中幾幅畫得不錯的成果。不過他的觀點和金氏一樣,覺得畫技隻是小道,略懂一二,不失禮於人即可,淙哥兒的心思還是應該放在科舉這個正途上。


    至於畫畫,若是喜歡,那做官之後再細學也不遲。


    朝中的許多大人們便是如此。


    沒想到淙哥兒竟然另辟新徑,想到用畫來替代那一手醜字,他手裏這堪稱簡單的十二幅小圖,畫得生動有趣,妙趣橫生。


    而且上麵的線條或粗或細,但都順滑流暢,並不滯澀,摸上去更有力透紙背之感,很明顯不是毛筆所畫,這讓許明成好奇萬分。


    於是許明成問道:“淙哥兒,你是如何畫的,讓爹看看。”


    渣爹想要看他畫畫?


    許淙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大方地讓青木把自己那一套畫畫工具拿來,父子倆就在金氏的屋裏攤開畫紙。


    許淙負責畫,許明成負責看。


    然後許明成就看到許淙先把紙分成了幾份,並在其中一份上畫了四個框,接著拿出一根用紙裹著的細炭條在畫紙上開始畫了起來。


    一邊畫,他還一邊解說:“先這樣分開,然後畫出一個人、畫動作、畫桌子、椅子,爹你看,非常簡單!”


    許明成:“這樣就畫好了?”


    “當然沒有!”


    許淙回了一句,然後從青木帶來的木匣子裏拿出了他的秘密武器——鵝毛筆,蘸墨、加粗線條,然後換薄一些的畫紙臨摹。


    “好了!”


    聰明能幹的許小淙,今天靈感爆發,隻花了很短的時間就畫完了一副渣爹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偷看許小淙寫給孫大郎回信的模樣。


    至於為什麽說是偷看,那當然是因為旁邊的桌麵上還擺放著被撕開了的信封,上麵的‘孫大郎親啟’幾個大字麵部朝天,細看還有幾分扭曲。


    這幾個字,每一個都在不甘地嘶吼著‘不講武德的大人’。


    那特地加重的筆痕,四周犀利的線條,處處都透露著它倔強的靈魂!


    這一刻,它不是畫。


    而是一個罪行確鑿的犯罪現場!


    許淙一畫完,就把它懟在了許明成的麵前。


    必須讓他反省反省!


    許明成略一偏頭,對畫的內容不置可否,轉而拿起了許淙放下的扆崋鵝毛筆。


    “這就是你這些日子一直在折騰的硬筆?”


    許淙特地讓張廚娘把平時遇到的大雞毛、鴨毛等留著的事情,他雖然沒有往外頭說,但許明成和金氏都是知道的。


    淙哥兒這孩子,嫌棄毛筆太軟使不上勁,非要找個能讓他‘使得上勁’的筆,說用那樣的筆,他肯定能把字寫得好看。


    原本金氏還想著勸說一二的,畢竟世人書寫都是用毛筆,她並不想淙哥兒變得特殊。在她的觀念裏,太過特殊並不好。


    但許明成卻覺得沒有什麽,他小時候也曾拿樹枝在泥地裏寫過字,如今淙哥兒不過是把樹枝換成了鴨毛、鵝毛、炭條,把泥地換成了紙。


    這有何不能允的?


    所以他之前也就沒有在意。


    畢竟比起讓淙哥兒小小年紀就一板一眼、規規矩矩地讀書習字。許明成覺得,讓他喜歡上讀書、喜歡上寫字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


    但沒想到,還真被淙哥兒折騰出幾分模樣來。


    炭條不必說,也就是用紙包裹,再削尖,有些新奇但算不上難得。畢竟《東觀漢記》裏曹褒“寢則懷鉛筆,行則誦讀書”裏提的‘鉛筆’,便和淙哥兒做的這個炭條筆差不多,同樣能夠在紙上寫字作畫。


    但這支‘鵝毛筆’卻不一樣了。


    它用的是墨!


    筆尖更細、用墨更少、紙也更省!


    所以一等許淙寫完,許明成都沒在意他畫了些什麽,就把他放下的鵝毛筆拿在了手裏細看,“這筆,就是你用來畫那小人圖的?”


    許淙原本正等著渣爹誇自己的,結果居然等來了這麽一句,不過這話勉勉強強也算是誇吧,於是大方地回答。


    “對,就是這樣畫的,硬的筆,好用!”


    和需要懸空手腕,怎麽用勁怎麽不對的毛筆相比,硬筆就是神!


    許明成沒接許淙的話,他拿著許淙剛放下的鵝毛筆,嚐試著在紙上寫了兩個字,用的還是握毛筆的姿勢。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了這樣不方便,於是改捏為握,像許淙剛才那樣把手腕放低,如此一來便順暢了很多。


    許明成拿著鵝毛筆,在紙上寫了一段話,‘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此句出自《論語》,正是許淙最近在練習的。


    寫完之後他看了一眼,然後點頭,“不錯,這筆還有嗎?”


    有當然是有的,一隻鵝有那麽多毛,哪怕他們隻要最大的那些,也攢了一小把,夠他大半年用的了。不過許淙不太想給他,誰叫剛剛某人囂張地拆了自己的信,還說什麽‘你就在此處,何為偷’呢?


    他許小淙,有仇必報!


    於是他眼珠子一轉,衝著渣爹甜甜一笑,“沒有了!”


    回去他就把剩下的鵝毛藏起來!


    誰也不告訴!


    聽到這個答案,許明成微微挑眉。


    他看了看手裏的這支‘鵝毛筆’,再看了看滿臉得意的淙哥兒,以及旁邊低著頭不敢看他的青木,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於是他也笑了。


    許明成隨手取了一張紙,先是細致地把鵝毛筆上的墨跡擦幹淨,然後在許淙驚訝的目光中慢條斯理地將鵝毛筆收在了袖袋中。


    許淙:?


    許明成接著笑道:“淙哥兒,你來勉縣這麽久,未曾孝敬過為父分毫。為父知道你是最有孝心的,這支筆就當是你的孝敬了。”


    許淙:?!


    但這還沒完,許明成接著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伸手摸了摸許淙的頭,又說了一句,“對了,下個月便是為父的生辰。你既送了你祖母新奇的雞蛋糕,又給你娘選了一支簪子,不知可有想好給為父準備什麽生辰賀禮?”


    “吾兒如此孝順。”


    “為父拭目以待啊。”


    說完他就負手走了,就走了!


    手上隻剩下一張畫紙的許淙:!!!


    大人欺負小孩。


    沒天理了!


    ……


    “娘,爹壞!”


    許淙氣呼呼地跑到金氏跟前告狀,還把剛才畫的‘渣爹拆信圖’作為證據遞給金氏看,“娘,爹拆我信、拿我筆、還要我送禮!”


    一樁樁,一件件,渣爹的罪行罄竹難書!


    必須人人譴責!


    金氏卻沒留心他的後半句,而是接過許淙手裏的那張畫紙,驚歎道:“淙哥兒,這幅小圖,是你畫的?”


    “畫得真像!”


    金氏也是學過畫的人,因此知道若是想要畫一個人,那麽‘畫貌易,畫神難’。意思就是說想要把一個人的相貌畫下來,是比較簡單的,但若要把一個人的精氣神畫下來,那是非常難做到的一件事。


    但淙哥兒做到了。


    他畫的那個在椅子上悠閑坐著看信的人,雖然上半身隻露出了兩隻手,並一個下巴,但金氏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許明成。


    這就是畫‘神’了。


    委實難得。


    許淙氣鼓鼓,若是以往聽到金氏這麽誇獎,那他定是非常高興的,但現在嘛,他的心思全都被‘要給渣爹一個教訓’充滿了,其他的都聽不進去。


    “娘,爹偷看我的信!”


    “還逼我送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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