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當然是回一句‘哪裏哪裏,是我們沾光’、‘趙兄你太客氣了’、‘如此豐盛,實在是破費了’之類的客氣話。然後或是跟趙勝一樣仰頭喝光杯中的酒,或是跟許淙一樣隻淺淺地飲上一口,然後就放下了。


    許淙不是不能喝酒,事實上他現在已經能夠喝滿三杯而不醉了,但等一下不是要去拜訪老師嘛,喝得醉醺醺的怕是要挨打,所以他決定今天最多隻喝一杯。每次大家舉杯的時候他就隻喝一小口,既不失禮,也不會喝太多。


    在場有幾個人也跟他一樣。


    所以等那些喝酒的人開始猜拳比拚起來,他們幾個年紀比較小的就自發坐在了一起,一邊吃菜一邊開始閑聊。


    雲知府的堂侄子,雲畢是這些同窗裏跟許淙關係比較好的一個,他今年比許淙還要小一歲,但也已經考中秀才了,還是稟生。平時在族學裏的時候,兩人經常你第一我第二,我第二你第三地爭來爭去。


    現在吃得差不多了,但又不方便告辭離去。


    畢竟對麵年紀較大的那一撥不知怎的火氣上來,周耀和趙勝已經開始你一杯我一杯地拚酒了,其他人則在旁邊起哄,所以他就找許淙討論起功課來。


    說著說著,話題就轉到了兩人熟悉的人身上,雲畢左看右看,見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於是便壓低了聲音道。


    “許淙你知道嗎?我曾叔祖父就要回京城了!”


    “師祖要回京了?”


    許淙同樣壓低了聲音,“真的嗎?”


    雲畢的曾叔祖父,自然就是許淙的師祖,曾經的雲閣老雲大人了。


    他老人家在妻子離世之後就上表辭官回鄉守孝,至今已差不多過去了兩年的時間。因為妻孝隻有一年,所以從去年這個時候開始,京城就不斷有人過來。


    大家都在猜測雲閣老什麽時候官複原職,畢竟他老人家雖然離開了,但吏部尚書的位置陛下並沒有選其他人,而是讓首輔胡大人兼任,這是什麽意思就非常明顯了。


    當時這個決定做出來之後很多人非常失望,其中就有許淙的外祖父金侍郎,當然現在金侍郎雖然還是金侍郎,但卻已經不在吏部了,而是調到了工部。許淙記得當年自家收到老師的信後不久,金侍郎的信也來了。


    反正他老人家非常失望就是了。


    雲畢肯定點頭,“真的。”


    他能說出來,肯定就不會是假的,畢竟是親叔祖父。不過這個消息也不好往外說,所以他說完後又叮囑許淙,說不能外傳。


    許淙自然是連連點頭。


    第102章


    雲閣老就要官複原職的事,自家人知道就好了,以免節外生枝最好還是不要往外傳,這點輕重許淙還是有的。


    他就是有些感慨,心想師祖他老人家真是簡在帝心啊,離開朝堂兩年後,依然還有這麽大的影響力,換做是自己,不知道多少年後才能做到。


    半個時辰之後,終於散席了。


    周耀大著舌頭被扶了出來,“我,我還要喝,喝,喝死他……”


    “周兄,你醉了!”


    今天的同窗聚餐原本是一件好事,但周耀不知怎的卻要跟趙勝拚酒,結果不但沒拚贏,反而把自己搞得醉醺醺的,讓許淙大皺眉頭。


    “許,許淙!”


    “嗝!”


    看著他欲吐不吐的樣子,許淙大驚,“周兄,你千萬要忍住,可別吐我身上啊,我等下還要去見老師的!”


    “快快快,硯台快來扶你家少爺,快喊輛車把他送回去!”


    “是,許少爺。”


    周家小廝也是一陣手忙腳亂,跟著青木一起,三個人花了好長一陣時間才把醉醺醺的周耀送到了馬車上,頓時鬆了口氣。


    好在徹底喝高了的就周耀一個,和他拚了好多酒的趙勝雖然走路也有些踉蹌,但神智還算清醒,見周耀這邊有些忙不過來他還把自己的小廝借了一個過來。


    “許賢弟,周兄就交給我們吧。”


    “那就多謝了。”


    許淙見周耀隻是難受地躺在了馬車上,他的小廝硯台忙前忙後地照顧他,也是放下心來,跟同窗們辭行後就跟雲畢等幾個雲家子弟往雲家行去。


    但他一進門,雲知府就挑眉。


    “打哪兒來啊?”


    “一身酒氣。”


    許淙先行了一禮,然後才解釋,“老師,今天族學新來的趙勝請席,不過我隻喝了一杯,是周耀喝得醉醺醺的,還差點吐我身上了。”


    “對了老師,你知道江陵府現在的知府是誰嗎?”


    他將趙勝的來曆以及他那天的奇葩操作說了一遍,不過這個時候肯定不能說自己懷疑他是書中主角的,而是道:“我覺得趙知府這個名字,聽起來很耳熟,想要知道是不是曾經任過興元府知府的那位趙知府。”


    “這我倒是不曾留意。”


    雲知府雖然也任過江陵府知府,但還真沒好奇到會留意以後每一任的江陵府知府是誰,若是徐州的他倒是知道,畢竟雲家祖籍徐州。


    所以他站起身,略一算後就取出了幾張邸報遞給許淙,“你看看吧,我記得我之後的那一任並不姓趙,所以應該是後來才上任的。”


    “自己找找。”


    許淙雙手接過,“多謝老師。”


    然後他就將邸報一一攤開,仔細尋找了起來。


    因為事關自己最在乎的事,所以他找得非常認真、仔細,基本上每一行字都會耐心地一一看過。邸報上有皇帝的諭旨、詔書、臣僚奏議等等,也有京城和地方官員的任免調遷內容,許淙找的就是這最後一種。


    功夫不負有心人,沒多久他就找到了。


    “……著興元府知府趙興,字承業,於某某年某月某日前赴江陵……”


    “興元府,趙承業。”


    許淙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失望起來,鬆了一口氣當然是因為之前在勉縣的時候,趙知府這個人孫教諭早就打探過了,是個確鑿無誤的好人,現在不知道還是不是但最起碼當時是個好人沒錯。


    失望大概就是好不容易遇上一個比較像的,但沒想到居然不是。


    許淙記得當時許明成和孫教諭聊這件事的時候自己不在場,但事後則聽他提過。孫教諭因為自己辛苦教出來的學生沒考上童生,而有幾個家境富裕但才華不高的卻考上了,正巧打聽到趙夫人作風奢靡,於是就懷疑人家收受賄賂。


    最後他在許明成的提醒下親自派人去充州調查,證明人家生活富裕,完全就是因為家裏有錢,好像是因為趙夫人家裏有錢,嫁妝豐厚。


    以前趙知府還在江南某地任縣令的時候,遇到大旱趙夫人就直接拿了嫁妝出來買糧食,活人無數,至於三個兒子也都是趙夫人所出,夫妻二人伉儷情深。


    最大的那個兒子,貌似是比自己大。


    誤會啊又是一場誤會!


    許淙仔細地把邸報疊好,然後放在了桌麵上。心想回去的時候得寫封信給許明成,讓他不用找了,自己在老師這裏已經看到了邸報。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打消了主意。


    他上次寫信回去,也不僅僅問了趙知府的事,既然查邸報這麽簡單,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那給渣爹找點事情做也是可以的啊。正好能讓他下次把家書寫厚一點,不要每次都改一改日期隨便敷衍!


    雲知府見他把邸報放下,便問:“找到了?”


    許淙點頭,“找到了,趙勝他爹,現任的江陵府知府就是之前興元府的趙知府,他姓趙名興,字承業,跟老師您還是同一科。”


    “趙承業啊……”


    雲知府略一回想,也記起了這個人,“我還記得當年你爹就寫信向我問過,我跟他說此人剛愎,不可深交。”


    “沒想到他的兒子,居然也來徐州讀書。”


    他略一皺眉,然後招來一個小廝,讓他去找人詢問此事。沒多久小廝回來了,說趙勝此人是由其老師舉薦入學的,其老師雖然不是本朝大儒,但亦不遠矣,並與族學的某個夫子交好,這件事雲閣老也知道雲雲。


    雲知府緩緩點頭,“知道了,下去吧。”


    等人一走,他便對許淙道:“趙承業雖有才華,但為人剛愎自用,雖然這麽多年過去不知道改了沒有,但你還是不要跟他的兒子往來太深了。”


    許淙正有此意,“是,老師。”


    接下來師徒二人便就著許淙之前的功課做了一番點評,然後雲知府又布置了下一階段的功課,才讓他回去了。不過臨走前雲知府讓人給許淙拿了一大堆的舊邸報,好多還是幾年甚至是十幾年前的,說讓他回去好好研究。


    許淙隻好讓青木喊了一輛車,大老遠地搬回去了。


    但回到族學之後,卻發現了讓人震驚的一幕。


    剛剛一起吃飯喝酒的同窗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整整齊齊地站在空地上,低垂著連頭都不敢抬。而需要被人扶著才能回來的周耀情況最慘,現在正被兩個小廝按倒在長凳上打板子呢,啪啪作響。


    可即使再痛,他也咬著牙不敢做聲,因為族學的幾位夫子如今正冷著臉站在對麵,偶然抬頭看到許淙進來,他忙朝他使眼色。


    許淙:……!!!


    怎麽回事?


    他大為震驚!


    某位夫子看到他進來,眉一挑,“許淙,你從何而來啊?適才你們外出酗酒,其他人都回來了,怎麽你卻遲了這麽久?”


    許淙連忙回答:“回夫子,我剛剛和同窗們用完飯後,就去尋了老師,然後在老師那兒耽擱了一些時候,是以回來晚了。”


    “而且學生並未酗酒,隻飲了一杯。”說完他還示意身後的青木,補充道:“回來的時候老師還給了我一些舊邸報。”


    這位夫子朝他點點頭,示意他站在最後。


    然後他冷笑道:“君子當有所為,有所不為,我看你們的書都白讀了!青天白日之下,居然喝得醉醺醺,人事不省地回來!”


    “還回來作甚呐?”


    “不如收拾了行囊,早日回家去吧!回家之後,你們不管是白天飲酒,還是晚上作樂,都自在得很!老夫也管不著。”


    “什麽功名,不考也罷!”


    十幾歲的一群小夥子,被訓得頭都抬不起來。


    好在另外一位夫子及時開口解救了他們,不過他也放話了,讓飲酒超過三杯的人,自覺抄書一遍,多飲一杯便抄一遍,至於周耀這種連自己喝了多少都記不起來的人,夫子念在已經打過了,於是直接讓他抄二十遍。


    送走夫子後,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如喪考妣。


    ……


    “嘶——”


    “疼疼疼疼疼……”


    “輕點,輕點!”


    藥剛一擦上呢,周耀就喊得哭天搶地了,嚇得小廝硯台手足無措,舉著雙手繼續給他擦藥不是,不擦也不是。


    “繼續擦吧不用管他,擦了藥才能好。”


    許淙搬著張椅子坐在周耀對麵,心有餘悸地問道:“今天是怎麽回事啊?你們回來的時候正好被夫子撞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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