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仲恩?原來是你。”


    那位之前被裕王稱呼為‘先生’的老者,也就是前任首輔劉仲恩取下了蓋住頭臉的頭盔,然後平視著宏景帝道:“不錯,正是老臣。”


    “多年不見,陛下的眼神還是如此犀利,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宏景帝目光一沉,“……老二做的事,都是你挑撥的?”


    “你在教他謀反,目無君父?!”


    劉仲恩搖頭,“挑撥談不上,不過是裕王殿下看得上老朽罷了。”


    “至於目無君父……”


    劉仲恩笑了起來,“陛下您登基以來,一次次借著嫡庶之名向朝臣動手,並無半點為君的肚量。多年下來,已使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更使朝綱混亂,小人橫行。裕王殿下今日不是謀反,而是為了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陛下,事到如今您也莫要做什麽拖延之舉了。”


    ……


    跟隨裕王逼宮的,竟然是前任首輔!


    劉仲恩這個名字一說出來,朝臣們頓時嘩然。要知道現任首輔姓胡,而再往前的那一任便是劉仲恩,他雖然致仕多年,但部分朝臣們對他並不陌生。


    一時間,驚呼聲四起。


    “劉,劉大人!”


    “是劉大人。”


    當然有驚訝的就有憤怒的,當即就有一個中年男子指著人大罵,“劉仲恩,你可知裕王現在是在謀反?!你助紂為虐,聖賢書真是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怒罵的,某個早就嚇得癱軟在地的官員大喊:“裕王殿下,劉大人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求殿下饒命,求大人饒命。”


    種種亂象,不一而足。


    而前方,得知裕王身邊的人是前任首輔劉仲恩之後,宏景帝仿佛了卻了什麽心事,緩慢點頭道:“原來如此。”


    “近些年來,朕總覺得朝廷上有一股力量在暗暗潛伏,有些官員聽命於他人而不是朕。但一直未曾找到證據,想來就是因為你在插手吧。”


    他看向了怒視著他的裕王,沉聲道:“你想要傳位詔書,那不是不可。”


    裕王一喜,“父皇你同意了?”


    要知道有沒有傳位詔書,是區別正統與否的關鍵。他今日當然可以殺掉宏景帝以及諸位兄弟登上大位,但名不正言不順,將後患無窮。但有了詔書就不一樣了,雖然他之前不是太子,但有詔書那他登基就是名正言順,不會引起其他人太過激烈的反對。


    這也是他沒有馬上殺人,而是在此極力勸說的原因。


    宏景帝道:“你想要傳位昭書,必須答應朕幾件事,第一是不得傷害太子和湘王,若他們的傷勢能好,當送他們去封地,若是不能好,也得風光大葬。第二是不得怠慢後宮女眷,將朕與她們送去京郊別宮。”


    “第三,本朝祖訓是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今日在這裏的,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願意留下的你當既往不咎,若是不願你也得允他們平安回鄉。”


    “隻要你做到了這三點,朕寫下詔書又有何妨。”


    裕王略一思索,通通答應了下來。


    第一不用說,太子和湘王肯定隻有風光大葬的結局,至於第二為了好名聲,他也不是不能做到,至於第三那就更沒有問題了,畢竟朝廷總得有人做事。至於那些不願意留下的,他原本也打算奪了他們的烏紗帽,所以正和他心意。


    宏景帝鬆了口氣,然後環視一圈,對或是鎮定、或是驚恐、或是歡喜的朝臣們道:“諸位卿家,讓你們受驚了。既然老二願意接納爾等,那你們就過去吧。”


    他這話一出,頓時便有朝臣驚呼:“陛下!”


    “陛下萬萬不可啊!”


    宏景帝擺擺手,“朕意已決,無需再勸,諸位卿家隨自己心意即可。”然後他竟然就這麽閉上眼睛,開始閉目養神起來。


    朝臣們頓時麵麵相覷起來。


    難言的靜默之中,並沒有人朝裕王等人走去,也沒有人取下自己頭頂上的烏紗帽,一時間似乎所有人都在猶豫,都在觀察著四周。


    最後,是胡首輔上前一步。


    他緩慢地取下了自己頭頂上的烏紗帽,放在了裕王的前方,然後拱手道:“裕王殿下,老臣的孫女福薄,沒有嫁給太子殿下就去世了。原本老臣一家以為她會孤苦無依,待我們百年之後無人供奉,成為孤魂野鬼。”


    “但太子殿下仁慈,給了她良娣的位份,老臣一家無不感恩戴德。所以請裕王殿下恕罪,老臣及家人自行請辭。”


    聽到這樣的話,裕王並不生氣。


    首輔的位置十分要緊,哪怕胡首輔自己不請辭,他也是要將人貶官的,所以他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勉強。”


    隨後雲閣老站了出來,同樣先將烏紗帽取下,然後道:“裕王殿下恕罪,老臣已是古稀之年,原本打算明年致仕的。”


    “既然如此,提前了也無妨。”


    裕王微微皺眉,一連被掃了兩次臉,他有些不太高興。但轉念一想雲閣老可是吏部尚書,他一致仕那正好可以提拔自己人頂上,所以便也點頭,“既然雲大人去意已決,那就依雲大人你的意思吧。”


    雖然同意了,但裕王的臉色還是沉了下來,他的目光掃向了剩下的三位閣老,語氣陰沉地道:“你們三位,莫不是也要請辭吧?”


    若是五位閣老都請辭,那對他可是大不利!


    似乎是知道他此時非常不悅,剩下的三位閣老中最為年輕的一位,當即上前一步,撲通跪了下來,“臣願追隨殿下左右!”


    另一位也緊隨其後,“臣願為殿下效力,殿下乃陛下長子,賢名遠揚,繼承皇位名正言順,無可指摘。”


    裕王一喜,哈哈大笑道:“兩位卿家平身。”高興著的他連最後一位閣老猶豫著提出致仕回鄉,也混不在意了。


    幾位閣老表完態,就輪到各部尚書、侍郎們了。


    因為某些閣老會兼任尚書,所以六部實際上卻沒有六位單獨的尚書,除去閣老兼任的之外,隻剩下四個。


    這四個人許淙認識三個。


    一個是工部王尚書,也就是以前和金侍郎同為吏部侍郎的那位,他除了這個身份外還是張元蒲的嶽父。另外一個是禮部鍾尚書,許淙之前去禮部送東西的時候曾遠遠地見過。還有一位則是戶部田尚書,田尚書是會試的主考官,所以許淙對他也並不陌生,而且之前隨許明成出門的時候,也曾拜見過這位大人。至於最後一位,則是兵部廖尚書。


    四位尚書裏,田尚書和廖尚書毫不猶豫地將頭頂上的烏紗帽取了下來,廖尚書還不屑地冷哼了幾聲。至於王尚書和鍾尚書,猶豫了片刻後,都選擇了跟隨裕王。


    裕王更不高興了。


    如此一來,朝臣們豈不是隻能留下一半?


    他雖然有意替換一些人,但如果走的人太多的話,那他的臉麵何存?!


    好在接下來六部,一共十二位侍郎們,除了五人請辭外,其餘的七人都選擇了留下來。雖然其中有兩人是早已投靠了的,但裕王還是很高興,當即就允諾其中一人為戶部尚書,令其感恩戴德。


    許明成和金侍郎,當然屬於請辭的那一列。


    許淙也屬於其中。


    當那些重臣們都做出了選擇,裕王也沒有了耐心,直接開口讓剩下的人願意留下的就站出來,不願意的就辭官。


    所以到了最後,辭官的有接近三分之一。


    也就是說,選擇留下奉裕王為帝的人,有三分之二。而且越是官位低微的,就越多人選擇留下,反倒是一二品的高官寥寥無幾。


    看到這個結果,裕王哈哈大笑,“父皇,你看到了嗎?!”


    “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我絕不反悔,胡大人你們回去之後,可隨意收拾細軟,不管是想要回鄉還是留在京城,本王絕不阻攔。”


    “哈哈哈哈。”


    正在他高興的時候,遠處傳來了腳步聲,一個高大的身影帶著一群人走了過來。裕王看到他後頓時大喜,“是魏統領,魏統領,太子和湘王如何……”


    話未說完,他臉色忽地大變!


    “太子!”


    “你怎麽還活著?!”


    原來跟在魏統領身後的,是一個同樣身著甲胃,但卻更為高瘦的身影。那張臉雖然離得有些遠,但卻讓裕王一眼就看出來了。


    正是原本應該躺在床上的太子!


    這是怎麽回事?!


    不等他反應過來,安靜站在宏景帝身後的某個太監,忽地大聲喊道:“來人,將這些亂臣賊子統統拿下。除裕王外,其餘人等如有反抗,則格殺勿論!”


    他話音一落,原本對朝臣們虎視眈眈的禦林軍們頓時倒戈相向,他們分出一部分人繼續看管這文武百官,剩下的則和突然從旁邊的偏殿裏衝出的同僚們一起,提起長刀向裕王帶來的那些人砍了過去。


    “繳械不殺,投降不殺!”


    接下來的時間,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裕王帶來的人無一例外,統統都被製服了,而膽敢反抗的人則被當場砍了腦袋。也是這個時候,許淙發現這裏麵居然有自己認得的人,一個是瘦了許多的趙承業,另外則是那個臉上有著紅斑的那個陳姓男子。


    他們一個頹然地束手就擒,而另外一個則奮死抵抗,然後被幾個禦林軍各砍了一刀,五花大綁地倒在地上。


    不到半個時辰,形勢逆轉,裕王帶來的三千多人被訓練有素的禦林軍們製服了,就連裕王也被兩個彪形大漢反扣雙手,壓跪在地麵上。


    到了此刻,裕王也明白了。


    他掙紮著大喊,“……你騙我,你騙我!”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不可能,對太子動手的事隻有我和先生知曉,你怎麽可能知道的,不可能,不可能!”


    裕王不敢置信的聲音,響徹在所有人的耳中。


    而其他的朝臣們,也精神恍惚。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明白了,裕王刺殺太子、逼宮確有其事。但不知怎麽的,他的計劃早已被陛下與太子看破,所以他們將計就計,不但逼得裕王舉兵,而且還讓那些別有二心的大臣們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一時間,之前辭官的人歡呼起來,而那些下定決心投靠裕王的,則臉色慘白,如喪考妣甚至麵露惶恐之色。


    太子沒死,裕王敗了,那他們要怎麽辦?!


    第155章


    正當他們惶恐不安的時候,裕王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你們都被騙了,都被騙了!”


    “他是故意引本王逼宮的,剛剛也是故意讓你們選擇的要不要跟隨本王的,而你們選擇了本王,就成為了同黨。”


    “我是謀反的罪名,你們也都逃不掉,逃不掉!”


    “好計策,好計策……”


    事實也如他所料,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宏景帝身邊的那位太監也開口了,“來人,將這些亂臣賊子統統拿下,等候發落。”


    已經將裕王一黨盡數擒拿的禦林軍們收到此命令,當即掉轉頭向那些頭上還帶著烏紗帽的官員們走去。


    剛才為了向裕王表態,所有辭官的人都摘下了自己的烏紗帽,安靜在角落裏等待出宮,但投靠了的那些人則不一樣,他們不但將烏紗帽戴得好好的,還簇擁在裕王以及劉仲恩等人周圍,與原來的同僚們涇渭分明。


    如今看到提著刀的禦林軍們凶神惡煞地朝他們走來,他們還成為了‘亂臣賊子’,這些人頓時大驚失色,求饒、哀求之聲不絕。


    “陛,陛下,陛下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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