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書房內, 燭火閃爍,薑洛白負手立在一副畫前, 久久未動。


    畫中開滿了紅梅, 紛飛的大雪中,一位明豔不可方物的紅衣姑娘執傘盈盈而立,她微微抬頭看著枝頭的紅梅, 笑容無比燦爛。


    那張臉與薑瀅如出一轍,但隻需一眼便能分辨出二人。


    薑瀅溫軟安靜, 乖順柔和, 而她肆意張揚, 耀眼奪目,眉眼中透著幾分驕縱,那是百年將門寵出來的姑娘。


    齊家獨女齊箬萱。


    薑瀅進書房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她停在薑洛白身後一步之距, 目光落在那副栩栩如生的畫上。


    這便是她的母親。


    看著畫中那明媚燦爛的笑容, 薑瀅喉中微哽。


    記憶中, 母親總是這樣笑著的。


    隻有那日, 母親安靜的閉上眼, 躺在冰冷的地上,麵容蒼白,身軀僵硬,不論她怎麽哭,怎麽喊,母親再也沒有睜開眼,如往常那般笑著哄她。


    “阿瀅來了。”


    薑洛白沒有回頭, 聲音略顯沙啞。


    薑瀅迅速調整好心緒, 屈膝行禮:“父親。”


    薑洛白仍盯著畫像, :“這是我第一次見你母親的情境。”


    薑瀅微微一愣, 又抬眸望去。


    這副畫在父親書房掛了許久,但她到今日才知,這竟是父親母親的初見。


    “齊家世代鎮守邊關,祖上是開國將軍,這樣的高門貴女,本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到薑家的。”


    薑洛白緩緩道。


    薑瀅心知父親這是要與她說起往事,遂安靜的聽著。


    她也很想知道,父親與母親有著怎樣的過往。


    “彼時齊家姑娘盛名在外,求親者數不勝數,也有皇子曾親自前往南城求親,隻是無一例外,都被齊家拒了。”薑洛白盯著畫像,思緒漸漸飄遠。


    “畫中背景是香山寺的梅園,當時天寒地凍不宜遠行,母親非要冒雪還願,我便陪母親前往,途中聞有梅香傳來,我尋香而去,在那裏,我見到了你的母親。”


    “當時,陪在你母親身邊的是齊家二公子,你的二舅舅。”


    薑瀅眼神微暗,她沒有見過二舅舅。


    她還未出生,幾位舅舅就戰死了,她隻在幼時見過五舅舅。


    “像你母親那般耀眼的姑娘,任誰見了都挪不開眼。”薑洛白唇邊掛著溫和的笑意,徐徐道出過往。


    齊箬萱受千嬌萬寵長大,性子便肆意驕縱些。


    她發現有人盯著她瞧,回眸一看是個青雋的書生,便生了捉弄之心。


    她揉了一個雪團砸在書生腳邊,嗔道:“書呆子,再瞧挖了你的眼睛!”


    齊家二公子愛妹如命,他常年呆在軍營,性子直接簡單,聽了妹妹這話,當即提著刀大刀闊斧的走向薑洛白。


    齊箬萱連忙追上來拉住她哥哥:“我隻是玩笑話,不是真的要挖他眼睛。”


    齊二公子愣了愣,道:“我不是要去挖他眼睛,隻是想警告他不許對妹妹無禮。”


    兄妹二人的對話盡數落入薑洛白耳中,他覺得這對兄妹甚是有趣,不由彎了唇,誰曾想恰好被齊箬萱瞧見,她美眸一瞪:“你敢笑話我!”


    “你是哪家的書生?”


    薑洛白後退一步,拱手道:“在下蘇州薑家,薑洛白。”


    這便是薑洛白與齊箬萱的初見。


    一月過去,他們又在南城街頭偶遇,之後一來二去,便生了情意。


    薑洛白自知夠不上齊家的門庭,便一心讀書備考,中了舉人後第一時間就去齊家提親。


    齊家並未怎麽阻攔,隻是幾位公子稍微難纏些,但都沒有惡意,不過是舍不得妹妹嫁人罷了。


    薑洛白的聲音微微發澀:“我這些年不止一次在想,若你母親當年嫁到了世家高門,有能力護住她,她如今是不是就還好端端的活著。”


    薑瀅抬手抹了抹淚,沒吭聲。


    齊家拒絕皇家,世家求親,將獨女下嫁寒門,多半也是明白功高蓋主不是好事,可惜最後,還是沒能躲過滅門之災。


    齊家的冤案若是陛下主導,那這樁仇可就太難報了。


    但她覺得不大像。


    “薛耀的死,可與阿瀅有關。”薑洛白突然回頭問道。


    薑瀅一愣,快速垂眸:“女兒不識得此人。”


    薛耀是她出四方潭的第一個任務,也是閣主送給她的禮。


    當年是薛耀帶人闖齊家壽宴,滅齊家滿門。


    他是奉旨沒錯,但母兄不在名單之上卻仍舊死在了齊家,若說與他沒有關係,她是無論如何也不信的。


    可這麽大的紕漏,上頭隻是貶了他的官,賜了薑家金銀便作罷,母兄的性命在那些貴人眼裏,不過幾許錢財就能買下。


    她出四方潭後,閣主親自遞給她一道逢幽令血紅帖。


    薛耀貶官之後成了南城參軍,後來因幾次重大失誤被撤職,之後他便一直住在南城一處別院。


    此人性子囂張跋扈,沒少仗勢欺人,手上沾過不少人命,可投到南城府衙的狀子都石沉大海,直到他染指了一個江湖門派中的大小姐,逢幽閣便迅速下了逢幽令。


    薑瀅殺他之前,自然問過他當年之事,起初薛耀並不肯說,她用了些手段薛耀才鬆了口。


    但他知道的並不多,宮中有人出了大價錢買她母親的命,殺她的兄長隻是為了斬草除根,至於那位貴人是誰他並不清楚,隻知道找他的是個嬤嬤,戴著鬥笠,他不知是何模樣。


    但有一點肯定,她是一宮的管事嬤嬤。


    因宮中規矩森嚴,各個等級的宮人衣裳首飾的規製皆有不同。


    薛耀死後,逢幽閣使者將他的屍體丟在了府衙門口,與此同時,大街小巷貼滿了薛耀的罪行。


    百姓紛紛叫好,群民激憤之下,府衙沒再追究薛耀的死。


    薑洛白意味深長的看著薑瀅,似乎想從她的神情裏窺見些端倪,但終還是一無所獲,他無奈道:“你既不願與我坦白,便罷了。”


    “當初你來找我要參加大選時,我便知你想做什麽。”


    “可是阿瀅,這條路太難了,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薑瀅沉默良久後,抬眸看向薑洛白:“父親是不是也未放下。”


    薑洛白神情一滯,而後唇邊劃過一絲苦笑:“阿瀅知道了?”


    “嗯。”


    半晌後,薑瀅輕輕點頭。


    “父親查到了什麽?”


    若非查到了要害,那些人怎會如此急切的想要滅口。


    薑洛白神色複雜的看著薑瀅:“阿瀅,這件事太過危險,你不要...”


    “父親。”薑瀅淡聲打斷:“父親今日既然同我提起此事,必然明白我意已決,父親若是知道什麽,不如告知於我,如此,我也好少走些彎路。”


    薑洛白看她半晌後,長長一歎:“罷了。”


    “你的性子像極你母親,執拗,倔強,我知道我攔不住你。”


    薑洛白緩緩從懷裏取出一個扳指,遞給薑瀅:“我找到了此物,幾經輾轉後才問到源頭,時隔多年,那人也記不大清楚了,隻記得是在齊家出事第二日,他在齊家附近撿到的。”


    薑瀅接過扳指,仔細打量。


    “齊家都是武將,沒人習慣戴玉扳指。”薑洛白道:“我原本想著,或許是當日哪位賓客留下的,可是...”


    “前段時日我查出來,這不是民間的東西。”


    薑瀅緊緊將扳指捏在掌心。


    不是民間的,那就是宮裏的。


    這與她所查到的倒是一致。


    “可你外祖父壽宴時,宮中並未來貴人。”薑洛白盯著薑瀅道:“阿瀅,你執意進京,是不是也查到了宮中?”


    薑瀅靜默許久後,點頭:“嗯。”


    “阿瀅...”


    “父親。”薑瀅抬眸,平靜卻堅定道:“此事父親不要查下去了。”


    薑洛白微微皺眉。


    “父親應該也明白,此次薑家之難是因何而起,若父親再查下去,難保不會再牽連薑家。”薑瀅道:“祖母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家中姊妹兄弟也都還未成家,明郡王能保一次,不代表能保第二次。”


    薑洛白動了動唇,眼底盛著幾絲痛苦。


    “父親,這玉扳指就交給我吧。”薑瀅徐徐道:“我進京以後不會與家中有書信來往,父親便權當沒我這個女兒,屆時父親就宣稱我早與薑家離心,攀龍附鳳也好,薄情寡義也罷,都可。”


    “如此就算我出了事,父親也還能想法子保住薑家。”


    薑洛白閉了閉眼,額頭青筋略顯,半晌後他才睜開眼,聲音沙啞道:“這就是你這些年不與府中親近的理由。”


    薑瀅沒有否認,又道:“此事,父親一人知就可,不要說與祖母。”


    她說罷便屈膝告退。


    轉身後她的眼底一片冰霜,想要不牽連薑家光是如此還不行,還得將她的名字從族譜上劃掉。


    但父親不會同意,此事,隻能她自己來。


    薑洛白轉身看著薑瀅離開的背影,緩緩落下一行淚。


    知女莫若父,他怎會不知這些年她在籌謀什麽。


    “箬萱啊,歲歲長大了。”


    “像你,撞破城牆也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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