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的開頭放完,逢冬挑完沙拉裏的西藍花,整整齊齊堆在最遠的一角,點了退出,按滅屏幕。


    ——


    周三的時候高考結束。


    走出考場的時候其實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很多人都是挺平靜地走出來的,然後意識到到了期盼過無數次,幻想過無數次,班主任口中“解放”的時刻了,歡呼一聲,又有點悵然。


    想和朋友通宵徹夜狂歡慶祝,也想回去睡長長的一覺,把三年裏的無數次熬夜補回來。


    京大附中包車把所有人接回學校參加畢業典禮。


    逢冬進演播室的時候陳北炙已經在了,那角圍著挺多人,他翹著二郎腿,右手拎著罐沾了霧氣的罐裝汽水,沒拿稿,撐著頭望一邊看,門響的時候跟著眾人一起轉了下視線。


    高三學生會的不少人都過來了,席子強也在,仍舊是尖子生的做派,身上穿著京大附中的製服,在盛夏六月襯衫紐扣係到最上麵一顆,領結打得整整齊齊,在跟高一的一個學弟一起檢查音響設備。


    那些視線從逢冬身上掃過,緊接著就落到席子強那邊。


    都等著看兩個人的互動。


    席子強在逢冬進來的時候也轉頭看了,自從論壇上那件事後兩人幾乎沒怎麽碰過麵,他旁邊有個他跟逢冬的cp粉,之前論壇高樓裏最活躍的那個,往逢冬那邊擠了點,又擠了點,把席子強往逢冬那邊推。


    不少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都轉過頭,等著看兩個人的反應。


    她跟席子強這件事已經有點驚世駭俗了,要是這些人知道跟她在一起的是陳北炙,估計還得更驚世駭俗。


    逢冬垂下眼睛,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


    席子強一直在往那邊看,目光是坦蕩的,等著她的反應,見她後退,也往後退了一步。


    不少人都看出來這個微小的互動了。


    後邊有人說:“不會是會長把人給甩了吧。”


    另一個人很快附和:“我覺得挺有可能,萬一她跟她媽一樣,那可就是拿命玩,誰知道人家哪天膩了會幹出點什麽。”


    聊這種八卦的時候都津津有味,毫無負罪感,畢竟事都是真的啊,再加點猜測也無可厚非,反正沒人知道這樣的猜測會不會成真,也用不著負責。


    陳北炙在拆可樂,食指壓在拉環上,哢噠一聲。


    他不介入女生之間的八卦話題,但是他身邊原本要加入這場八卦的幾個男生都縮回了頭,看出他的脾氣有點上來了。


    不過沒想太多,因為即使這件事的主角是任何一個素未謀麵的人,陳北炙也會是這個反應。


    是因為骨子裏的教養,陳北炙這個人邪歸邪,混不吝歸混不吝,在這些事上的立場挺分明。


    之前運動會上有女生生理期,裙子沾了血,自己不知道,後來有男生看見了,在後麵起哄,暗戳戳給同伴指,結果碰錯了人,碰的是陳北炙的肩。


    陳北炙拎著領子把人拽到一邊,把製服借了那個女生。


    演播室裏的兩個女生還在說,後來說得有點興奮,伸手去拉旁邊的第三個人加入話題,抬頭時對上逢冬的眼睛,發現拉錯人了。


    氣氛一時僵住。


    好多話對上當事人說的時候其實是心虛的,這也是為什麽論壇上亂七八糟的言論逼日常八卦更難聽的原因。


    逢冬低頭看著被那個女生以親密的姿勢拉住的胳膊,女生有點尷尬地鬆開手。


    她抬起眼睛,問:“有意思嗎?”


    這四個字像是什麽東西撕開了一道口子。


    有意思嗎?


    在這些人的眼裏是有意思的吧。


    因為有意思,和她同初中的那個男生在中考前選擇了結束生命,孟瑩和鍍城的一切割斷,被母親帶著近乎惶急地逃到b市,李冉寧出現嚴重的抑鬱傾向,滿手腕的傷疤。


    而這些對於流言蜚語的製造者,又是一個嶄新的話題。


    沒有人願意探究真相,探究他們口中的主角現在正在經曆什麽,也容不得辯駁和反抗。


    辯駁和反抗隻會招致變本加厲,想把白的說成黑的是最容易的事情,哪怕對著一張白紙,隻要篤定地說上麵有汙痕,立刻就會有很多人“看到”汙痕。


    而澄清一張紙沒有汙痕遠沒有那麽容易,即便這些所謂汙痕根本不存在,因為隻要有一個人說紙是髒的,立刻就會埋下質疑的種子。


    有意思嗎?


    憑什麽呢?


    逢冬跟那個女生目光相接,偏冷的眼裏有東西在燒,她繼續問:“你是看到我和席子強在一起了,還是看到他把我甩了?”


    那個女生往後退了一步。


    逢冬往前一步,繼續問:“那你看到我殺人放火了?”


    那個女生又往後退了一步,後背貼在牆角。


    逢冬問了第三句:“有沒有?”


    她沒有聲嘶力竭,可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出來了,今天她要一個答案。


    身後傳來小範圍的吸氣聲。


    最後那個女生撐不下去了,不拿著麵子了,小聲說:“沒有。”


    逢冬看著她,重複了一遍:“沒有啊。”


    得到答案,繃緊的肩脊鬆下來,反而有點脫力了。


    沒有啊。


    畢業典禮已經開場了,一個學生會的人跑進來通知上場順序,氣氛在這個時候才略鬆,逢冬後退一步,拿腕上的皮筋紮頭發。


    她站的位置就在陳北炙身側,他慢悠悠地晃著汽水,細小氣泡往上翻,站在他後邊的那些男生因為他含有些許意味的一眼,都沒參與進這場對峙。


    她的長發鬆散地繞過手臂,垂在他的肩上。


    因為這一動作,她的脖頸和雙耳露出來,有人看到她打了耳骨洞,三個。


    三個耳骨洞誒,跟她平時的清冷安靜完全不同。


    都喔了一聲,有點震驚。


    又有眼尖的發現,她的t是藍色的,設計很簡單,陳北炙的是黑色的,兩件t的標是一樣的。


    有人認出了那個標,是個挺大眾的牌子,沒看到陳北炙穿過。


    開始有人開始回想起論壇上一個人的留言。


    “假的,跟女神在一塊的是陳北炙。”


    “而且!!炙爺追的。”


    幾乎沒有人信,寧可相信逢冬和席子強在一起,也不信她跟陳北炙有什麽關係。


    這種篤信在這個時候有了片刻動搖。


    動搖很快又消失,因為兩個人確實看上去不是很熟,逢冬紮完頭發去後台準備了,陳北炙看了剛才那幾個男生一眼,低頭發消息。


    他後邊那幾個男生還有點大氣不敢出,後來有個人瞄了一眼他消息界麵的備注,發現備注名是冬。


    真覺得撞破了點什麽,又不敢聲張,在心底說了句臥槽。


    ——


    學生代表講話在開場半個多小時後才進行,剛才那個女生折進來叫人,叫到逢冬的時候,還有點尷尬。


    逢冬沒有拿之前準備的那張稿,擦肩的時候,那個女生突然叫她的名字:“逢冬。”


    逢冬轉頭,安靜地看著她。


    女生的臉漲得有點紅,喊完她的名字之後就沒再說話了,逢冬對著她點了下頭,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繼續往前走。


    在這個瞬間,女生突然明白了,她其實並不在意她們的看法,也用不著她們的認可。


    剛才那個問題不是替她自己問的。


    逢冬站在台上,調了一下話筒,下邊坐的除了少數的高一高二生代表,都是高三的學生。


    有的臉熟悉,有的臉陌生,也許他們的id並不陌生。


    無數雙眼睛都落在她身上。


    “這場畢業典禮的主題是經曆,我想談一下我經曆過的,還有我身邊很多人都經曆過的。”


    逢冬的胸腔很輕地起伏了一下。


    “開學的時候我舅媽來學校鬧過一場,那之後論壇上有很多帖子,有的我看過,有的我沒看過。”


    “我母親不是情殺,她其實是個有點懦弱的人,因為懦弱,默默承受了十幾年的家暴。”


    “她反抗是因為我,我父親,或者說那個人渣拒絕讓我繼續學跳舞,想讓我和我母親一樣,一輩子困在那座小城,生活在他的陰影裏,承受他的所有不滿和惡意。我的母親會反抗,是出於一個母親的本能。”


    台下一片嘩然。


    她以一種自揭傷疤的方式把這件事說了出來,在所有人麵前。


    “我不想評判這種反抗方式的是非曲直,因為有法律來評判,在這裏說出來,隻是想說,事情也許並不是口口相傳的那樣。”


    “最後我想引用《殺死一隻知更鳥》裏麵的一句話——你永遠也不可能了解一個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來走去,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問題,可當你真正走過他走過的路時,你連路過都會覺得難過。”


    她停頓了一下。


    “祝那些身在黑暗中的人,能早日得見天光,也祝所有沒有經曆過的人,不會在未來的某一刻,對這句話感同身受。”


    “畢業快樂。”


    下麵一片安靜。


    然後響起竊竊私語。


    有個跟李冉寧關係還不錯的女生說:“前段時間冉寧的精神狀態很不好,她是有不對,可是論壇上說的那些事她都沒做過啊。”


    “所以是誰說的呢?”


    “不知道,每個人都說了,每個人都沒說什麽。”


    “之前陳茜的事情也是,被那些根本就不知道的人說得髒得不行,都變成她跟那個男生約了,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這樣的事太多了。


    誰也不知道下一瞬經曆這些的會是誰。


    之後就是上台領畢業證了,下邊的大多數人已經無心於此,有人在討論待會兒去哪家酒吧,有人在最後一遍地檢查一直沒有勇氣送出去的一張情書的封皮,有人在往教學樓的方向回看。


    陳北炙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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