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素梅不以為意,她放下手,淡淡說:“以後少和小華玩,她上職高了,別帶壞你。”


    於錦芒沉默。


    她轉頭,看向外麵越來越大的雨。


    嘩嘩啦啦,路邊沒有傘的行人頭頂書包,狼狽地從公交車上下來,小跑幾步走到公交站牌下。


    這個世界的於家寧和莊素梅來濟南是為了給於勝楠的弟弟——於某龍治病。


    於某龍和同學玩耍時起了衝突,被推了一把,從樓梯上栽下去,磕傷了。淄博離濟南不遠,再加上於家寧今年賺了點兒小錢,立刻暫時關了店,把兒子送到濟南最好的骨科醫院治療,就怕將來落下什麽後遺症。


    這個時候,於某龍早就睡下了。


    於家寧和莊素梅囑托於錦芒也早早睡,他們暫時租了一套三居室,於錦芒睡最小的那個次臥,隻有一張鐵絲床和一個簡易桌。


    地板磚很髒,還是花磚,縫隙裏是擦不幹淨的灰塵和黑泥。


    於錦芒坐在床上,發了一陣呆。


    “你在想什麽?”


    冷不丁響起路世安的聲音,把於錦芒嚇一跳。


    她啊一聲叫,外麵立刻傳來莊素梅的聲音:“怎麽了?”


    “沒什麽,”於錦芒捂著嘴巴,又驚又喜,又壓抑著,小聲回答媽媽,“不小心碰了一下腿。”


    莊素梅說:“早點睡,明天得帶你弟弟去複查。”


    於錦芒:“好。”


    在這個過程中,於錦芒眼睜睜地看著路世安坐在她的床邊,隻安靜地坐著,不出聲。


    於錦芒要嚇死了,又怕被媽媽聽到,小聲:“你怎麽跟過來了?你咋不跟你自己呢?”


    ——指小路世安。


    路世安說:“還是你更重要。”


    於錦芒捧著臉,驚歎:“阿呀呀,你這話聽起來還有點浪漫。”


    路世安說:“我記得某人說’你這輩子和’浪漫’倆字僅有的緣分止步於新華字典吧’。”


    於錦芒打斷他:“等等,你剛才說什麽?”


    路世安重複:“我記得某人說——”


    “不是這個,”於錦芒說,“上一句。”


    路世安說:“還是你更重要。”


    “喔,”於錦芒麵無表情,“阿呀呀,你這話聽起來一點兒也不浪漫。”


    路世安:“……”


    頓了頓,他又若無其事地說:“我記下了他的住址,丟不了。”


    於錦芒說:“果然是不浪漫的人能做出的不浪漫的事。”


    路世安說:“實用派不好麽?”


    “當然不好,”於錦芒哼,“一看就沒談過戀愛。”


    路世安看她:“於小姐談過很多戀愛?”


    於錦芒說:“不關你事,社會上的事情少打聽。”


    無論如何,在離開這裏之前,一人一鬼“同居”的局麵已經不可避免。


    不可思議的事情又添一筆,盡管路世安和於勝楠互相觸不到,但此刻的於錦芒和路世安卻是能互相看到、交流觸碰的。一張1.2米的小床的確容納不下兩人,理所當然的,路世安坐在小破椅子上,趴在桌子上,開始閉目養神。


    於錦芒驚奇:“你怎麽不睡地上呢?”


    路世安閉著眼睛:“不關你事,社會上的事情少打聽。”


    於錦芒說:“你是怕宮寒?”


    路世安:“你生物知識學到狗肚子裏去了,男人沒子宮。”


    於錦芒小心翼翼:“那……蛋寒?”


    路世安歎氣:“換個健康點的話題吧,於小姐。”


    “智者見智,仁者見仁,淫者見淫,”於錦芒說,“我隻是很友好地和你討論生物知識。”


    路世安說:“你是指孤男寡女同居一室隻有一張床的友好?”


    於錦芒:“好啦好啦,我換個話題就好啦,你不要威脅我。”


    於錦芒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天馬行空地想:“哎,你現在能來去自如了耶,路世安。要是我們真的暫時出不去,你能不能去學校裏偷偷看看開學分班的試卷是什麽題目呀?我們學校開學分班考試挺嚇人的,我現在全忘了,一想起來還有點緊張……”


    路世安笑一聲:“出息,你就不能夢個大的?”


    於錦芒仔細想:“那你幫我偷看月考和期中考的試卷?”


    路世安:“再大點兒呢?”


    於錦芒小聲:“那……等快高考的時候,你偷偷幫我看一下高考試題唄?我想上清北。”


    路世安:“……”


    “算了算了,不過我們肯定不會在這裏呆到高考啦,說不定明天一覺醒來就又換地圖啦,”於錦芒也閉上眼睛,她說,“原來你真是冷白皮啊,路世安,上初中時候的你真的好嫩啊。”


    於錦芒從不吝嗇她的讚美。


    路世安說:“謝謝誇獎。”


    “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於錦芒說,“不過我也不黑哎,路世安,那你說,我是什麽皮?是美麗動人的冷白皮?還是優雅大方的暖白皮?”


    路世安說:“從未見過的厚臉皮。”


    第7章 青草   啦啦啦啦啦


    “哼,早知道就不誇你了,我就不該誇你白誇你嫩,”於錦芒翻個身,“晚安,從未見過的討厭鬼。”


    “晚安,”路世安仍趴在桌子上,閉目養神,“話很多的暖白皮。”


    於錦芒嘟囔:“我的話才不多。”


    路世安:“嗯,話不多的暖白皮。”


    於錦芒不吭聲了,她捂住嘴巴。


    真是見鬼了,聲音這樣小,他還能聽得到。


    他就應該去做警察,去做偵查,去發光發熱,去為這個國家做貢獻。


    而不是來帶著她一起“查案”,還是查他自己的死因。


    於錦芒扯住被褥,將自己裹得嚴實。這並不是她的家,但這裏的被褥都是莊素梅從家中帶來的,莊素梅精打細算,是過日子的一把好手。於錦芒高中畢業後,她學校裏統一的被褥轉手就給了上中學的於某龍用,又能省一套訂被褥的錢。


    誰能想到,這樣省吃儉用、恨不得一分錢要掰成兩瓣花的莊素梅,後來會被騙子拙劣的騙局給騙走十萬塊。


    於錦芒無聲歎氣。


    熟悉的花紋,熟悉的棉花被,特有的重量和曬過太陽的被子味道將她柔軟包裹。


    同一屋簷下,她聽不到路世安的呼吸,閉上眼睛就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於錦芒困倦得要命,頭一歪,沉入夢裏。


    夢裏沉沉靜靜,隻有她的前男友。


    於錦芒不知道該用什麽語言來形容自己的前男友。


    他雖然話不是很多,但遠遠不能用“高冷”來形容,他隻用幾句話就能將她逗得哈哈大笑,很擅長冷幽默;


    墜入愛河時也是濃烈,人都有七情六欲,他那樣的性格,在熱戀期也會想法設法來見她。兩個人學校相差甚遠,遇到大雪,公交停擺,他一個人,一腳深一腳淺,撐一把單薄的黑傘,在雪中獨自走了十公裏來見她。


    他早些步入社會,工作時發的工資,自己留一點生活費,剩下的全打到她卡中,一分不留。二戰期間,為了能多節省些錢,也是為了給她一個安靜的學習環境,兩個人租住的地方略有些偏遠,快要出了西五環,地鐵都修不到那邊,地鐵最遠隻能坐到慈壽寺,再出站乘坐公交車回住所。偶爾加班晚了,錯過公交末班車,他就掃一輛共享單車,一路騎回去。


    前男友去公司要兩個半小時,從公司回到租房處,也要兩個半小時。


    他自己也節省,健身房的卡也停了,自己買了些啞鈴,要麽就是跑步,換了最省錢的健身方法。


    那時於錦芒也覺對不起他,自責自己考研失利,還要害他陪自己一道吃苦……前男友倒不在乎,他好像並不在乎生活苦還是甜。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遊戲也少碰,最大的樂趣似乎就是床上,那點子事,平時上班往往十點、甚至十一點才到住所,因而周六周日補足了覺便拉著她開始運動。他精力旺盛,兩天四次都是打底,好像要在這短短兩天裏補足一周的糧食,下一周才能繼續容光煥發地投入工作。


    於錦芒從不拒絕,她也貪,也喜歡。前男友體型外貌優秀床,品也好,前溫柔中激,烈後懂得安撫,同她完美契合。倆人沒錢去逛大商場也沒有錢去遊樂場,更不要說出去旅行,就這點水乳,交融的約會,一次愛比一次深。


    於錦芒喜歡他手臂上因為用力而繃緊的肌,肉,喜歡他脖頸上因為隱忍而明顯的血管,喜歡他聞起來清新又幹淨的香味,她反複描摹著這些,又在深,擊下叫他的名字——


    於錦芒猛然睜開眼睛。


    太陽明晃晃地照著眼睛,刺得眼睛痛。


    路世安坐在桌子上,陽光透過他的身體,毫無遮攔地曬下,撒了於錦芒一身。這出租房的窗簾太薄,隻有一層,就算和路世安的身體疊在一起,也擋不住這熾盛的光。


    路世安說:“做噩夢了。”


    於錦芒喃喃:“再下去就是噩夢了。”


    對,再接下去就是噩夢了。


    驟然從夢的抽離就像一場驟然的失戀。


    但愛卻不是驟然消失的,而是日積月累,漸漸流逝。


    曾經的確愛過,後來也的確分手。前男友有更在乎的事情,愛情不是他的全部。


    他們的的確確深愛過對方,也在為對方努力,房子從西五環邊緣搬到東五環,錢越攢越多,換的房子越來越大,不必再租隔斷房,也不必再群租……


    隻是他們對愛的需求量不一致。


    他們都沒有錯。


    這隻是一場略有遺憾的完美戀情。


    於錦芒低頭看自己一雙手,片刻,抬頭:“路世安。”


    路世安說:“做什麽?”


    “我想去看看我姥姥,”於錦芒真誠開口,“你先一個人去看小路世安,行嗎?”


    路世安皺眉:“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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