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路世安上了於錦芒第一誌願的大學,於錦芒成績不夠,去了青島的另一個大學。


    兩個學校離得並不近,雖然在同一所城市,卻也隔了很遠。於錦芒有個暈車的老毛病,又沒什麽耐心,兩個人從淄博去青島上大學那天,下了高鐵,路世安拖著行李箱先送於錦芒去她的學校——剛下出租車,於錦芒就吐得昏天暗地,差點把胃都嘔出。


    也因為這個,在社區醫院正式表白之後,也多是路世安來她的學校看她。


    兩個人從大一談到大二,鬧過無數次分手,尤其是在剛談戀愛的時候,簡直是一周一次小吵架,一個月一次大吵。每每鬧得兩個人都氣得聲音發抖,劈裏啪啦你來我往,打字打到手機屏幕都要發燙,講電話也是動輒兩小時——不是你儂我儂深情款款,說不完的話,就是你吵我鬧非要爭個你死我活。


    路世安氣得壓低聲音,抖著聲音問小祖宗你到底要我怎麽樣;於錦芒也氣到抹淚花偏偏梗著聲音說我才不要怎樣我最大的錯處就是和你談戀愛,不和你談戀愛就隻有單身這一個煩惱,和你談戀愛就有無數個煩惱。


    路世安聲音都在抖,說你先別哭,先別哭,你讓我冷靜冷靜,我現在不太清醒。


    於錦芒邊哭邊哼,說我現在超級冷靜路世安你就是個大混賬!我再也不喜歡你了!


    唯一的好處是倆人很少冷戰,冷戰時間連12個小時都過不了。雙方氣一消,上頭的勁兒過去,隻要一個人暗搓搓發一句“在嗎”,另一個人就能很快接過話茬,開始真誠地道歉——檢討——和好如初。


    這樣的磨合期長達半年,才正式過渡到熱戀期。


    饒是熱戀期,兩個人也沒有打破最後一步。


    直到——


    直到昨天,兩人差點擦槍走火,路世安穿上褲子下去買東西,上來後,於錦芒回來了。


    啪。


    她精準無誤地掐滅了這青澀又澀忄青的少年少女之火焰。


    於錦芒記得自己和路世安的初回,並不是現在,而是一個月後,十一月的青島,天氣涼爽適宜,豔陽高照卻不曬,晴空碧海萬裏,八大關的銀杏葉金黃金黃,好像灑了一地的金子。


    路世安拿出他攢了很久的錢,訂了昂貴的酒店。


    也是在那天,玻璃窗外是湛藍的海,於錦芒摟著路世安的肩膀,半是期待半是恐慌地看著吊燈上透明的水晶裝飾,那燦爛的光好像把她也慢慢地打開了,一點一點,溫柔而不容質疑地透開黑暗。


    在此之前,於錦芒對其所有的知識都來源於p網,她緊張到不知該做什麽,雖然知道具體的步驟,但當真實的、書上不會描寫、也無法通過想象來感受到的的扌斯列衣還是令她哽咽。


    如何形容呢?


    不是打破泥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是一種容納。


    曾有作者將它形容為侵略,或者入侵,這用詞一點兒也不假。從未孕育過珍珠的珍珠蚌被放入巨大的沙礫,蚌肉無法拒絕這一切,也不是蚌努力就能排出的東西,蚌隻能努力去感化這異物,努力分泌出珍珠質,來嚐試把沙礫艱難地裹成珍珠,把痛苦變成珍貴。


    路世安唯一能做的,就是令珍珠質更多地包裹那不適應的沙礫。


    他小心翼翼的,生怕真弄傷,輕聲的安撫,溫柔的語調,笨拙的克製,壓抑的力道。


    那時候兩個人對彼此都充滿了愛,愛到路世安會甘願攢錢來住昂貴的酒店,隻為給她一個美好的回憶和體驗;愛到於錦芒忍著怕到發抖和裂開的恐慌,也要緊緊抱著他小聲問路世安你怎麽還沒好呀。她以為會很快的。


    路世安用氣聲說馬上就好,又問她是不是難受?於錦芒搖頭,她不吭聲,隻默默地想,難受也可以先忍一忍,她喜歡對方喜歡到也想要對方快樂,就像現在路世安憋著不使狠勁兒一樣。愛本身就是小心翼翼和互相體諒,他們吵架吵到凶巴巴,可還是牽掛著對方,真難受了也不講,隻想先讓對方好。


    他們都是第一次相愛,珍惜著這段小心翼翼的愛,不知道該怎麽對對方好,卻還是會努力地去先將對方擺放在第一位。


    少年少女真誠的愛是毫無保留的擁抱,是生澀的熱汗,是互相探索的愉悅,是聊不完的情話,不會膩的擁抱,隻想天荒地老的觸碰。


    倆人一共來了五回,從兩點鍾辦理入住,再到次日十一點半時離開。晚餐和早餐都是在行政走廊吃的,除了吃飯之外,倆人哪裏都不去,就緊緊抱著對方,沒有事情做,也想要抱著對方。


    這是他們的熱戀期。


    這是一個月後、倘若沒有於錦芒的和路世安打擾、也會屬於小於和小路的熱戀期。


    於錦芒已經啃光了餡餅。


    她說:“我想到了這些,你呢。”


    路世安微笑:“你恢複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


    “不要廢話,我要聽直接的,”於錦芒微微抬起下巴,她說,“不許騙我,要講真話,你知道,路世安,咱倆戀愛這麽多年,你一拍我屁月殳我就知道你想做什麽,你一張嘴我就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根本騙不了我。”


    “我知道,”路世安微笑,“我沒打算騙你。”


    於錦芒認真盯著他。


    她看不出這個人表情有什麽不對勁。


    她隻覺得有點難過。


    他怎麽就死了。


    “我承認,我一開始的確不記得,什麽都不記得,”路世安說,“如你所說,我真實地回憶起這一切,是在濟南那回,我去了小路世安的家裏。”


    於錦芒問:“發生了什麽?”


    路世安說:“我觸碰到了小路的手,然後記起了全部。”


    於錦芒喃喃:“全部?”


    “嗯,”路世安說,“我當時沒有告訴你,其實是不想令你失望。”


    於錦芒猛然抬起眼睛,她說:“我失望什麽?”


    路世安笑著看她:“我們的結局很難被改變。”


    於錦芒怔怔看他:“你什麽意思?”


    路世安頓了頓,他話鋒一轉,忽然又提到另一件事:“你不好奇,我是怎麽死的嗎?”


    於錦芒沉默半晌,她忽然發現,之前那麽容易調侃的“鬼”啊,“死”啊,在記憶緩慢恢複後,變得如此難以啟齒,她甚至無法說出“你”和“死”兩個字。


    僅僅是想到,她的大腦就本能地想要逃避。


    她問:“怎麽回事?”


    路世安平靜地說:“我死於一場車禍,這方法挺俗氣的對不對?”


    “不過不用擔心,肇事者不是我,是一個酒駕的富二代,他喝得太多,把油門當成了刹車。”


    說到這裏,他無奈地笑了下:“沒想到考駕照時駕校教練講的笑話,竟然會成真。”


    於錦芒張了張嘴巴,她的喉嚨堵得很難受,花了好大力氣,才問:“什麽時候的事?”


    路世安說:“就在我們分手後的第二天。”


    於錦芒胸口很痛,她皺起眉,伸手捂住胸口,感覺到那裏涼颼颼的,也很悶,比暴雨來臨前的傍晚還要悶。


    “小芒果,”路世安溫柔地說,“別這樣,你這種表情,我看著也挺難受的。”


    於錦芒低頭,她想說這樣你就看不到了,看不到就不難受了。


    可她講不出。


    她什麽都講不出。


    她低著頭,眼睛酸痛死了,痛到像有人把一把合著雪花的凍蔥摁到她眼睛裏。


    路世安靠近她,抬手,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胸膛。


    他低頭,拍拍。


    “好了好了,笑一笑,小芒果,人死不能複生,嗯?”路世安說,“至少我們還有辦法去改變平行世界的結局,不是嗎?”


    於錦芒不吭聲。


    “沒事,”路世安笑,“等回去後,你有好工作,也有好的生活,就是少了一個男友——”


    頓了頓。


    “不,”路世安撫摸著她的頭發,輕鬆地說,“但你擁有了一個優秀的前男友。”


    “最優秀的前男友,就應該像死人一樣,”路世安念著這句話,若無其事地笑,“瞧,我現在夠不夠優秀?小芒果?”


    第23章 重逢   七日的見麵


    ——為什麽會分手?


    ——因為人總會變的。


    搬到新家之後,關於路世安的記憶就開始從於錦芒的大腦中剝離,好像有人細致地用橡皮擦擦去了那些潦草的、不圓滿的痕跡。


    於錦芒和路世安之間並不缺少爭吵,也不是沒有提過分手。不過賭氣的分手和真正下定決心分手還是不同——


    於錦芒閉上眼睛,她的頭又要開始痛,連綿不斷抽絲的痛,這種疼痛感讓她暫且放棄思考,隻問路世安:“我們最後一次為什麽分手?”


    路世安沉默半秒,才說:“你認為我們不夠相愛。”


    於錦芒搖頭:“我不記得了。”


    那些嚐試去回憶卻隻能收到一片空白的無力,和如今麵對路世安時一模一樣。


    她不記得了,忘掉了。


    “可能因為時間吧, ”於錦芒說,“畢竟談戀愛談了那麽久,得七年了吧?七年之癢,七年,這麽長時間,人經曆了那麽多事情,肯定不是我們剛開始認識對方的樣子……”


    比如初中時羞澀內向小路,經曆過爺爺過世,變成冷靜又理智、嘴巴毒的高中小路,念了大學,談起戀愛,是純情又熱情的大學小路。


    喔,還有眼前這個,會輕鬆拿自己死亡來打趣的路世安。


    於錦芒直覺這個話題再往下就要糟糕,她轉移話題,故作輕鬆地笑笑:“隻有我,看我眼睛,也隻有我這樣出淤泥而不染的人,才能再七年後還保留著一份清澈天真。”


    路世安笑了,鬆開手:“你確定不是七年後還保留一絲愚蠢?”


    於錦芒說:“可是我招人喜歡!”


    “是的,”路世安說,“不僅招人喜歡,也招鬼喜歡。”


    又安靜了。


    “好了,別搞種族歧視,”路世安微笑,“往前看,啊?小芒果,現在情況還不一定,說不定還有轉機呢。”


    於錦芒看他眼睛:“你又想騙我。”


    “我哪裏騙你?”


    “你現在就在騙我,”於錦芒說,“你剛剛還在講,說’我們的結局很難被改變’。現在又來說,還有轉機。”


    “凡事總要先將最壞的擺出來,”路世安說,“我和你一樣,也不確定我們最後會怎麽樣,最壞的,也就是我去投胎轉世,你回到現實。往好了想,或許我們都會醒過來。”


    說到這裏,他歎口氣:“不過你要記得為我收屍,我現在隻苦惱一件事,我爸在監獄裏蹲著,我媽出國了——誰為我收斂屍體呢?”


    於錦芒說:“你想要什麽樣的骨灰盒?滑蓋的,還是翻蓋的?要不要再雕個花上點漆?哎,我記得還有個什麽螺鈿鑲嵌工藝……”


    “公墓挺貴的,別浪費錢了,”路世安說,“把我丟海裏吧,現在國家不是支持海葬嗎?就海葬吧,隨風一把,抓起來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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