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沈繼軍道,“那你給我媽也說一聲。”


    沈繼軍掛了電話,也沒有補覺,反而是重新穿好衣服,便出門了。


    他推上自行車就往外走,正好和於偉輝走了個對頭。


    兩人在車站分開的,於偉輝直接回了家,沈繼軍則來了太平莊。


    可誰知道,於偉輝又耷拉著個腦袋回來了。


    “你怎麽來了?”沈繼軍問,“不是回家睡覺了?”


    於偉輝哭喪著臉,“你呢,你不是也回來睡覺的?”


    “我有點事出去一趟。”沈繼軍看向於偉輝,隻見他臉上三道刮痕,從臉頰到下巴處,長長一溜。沈繼軍就明白了,這是吵架了,而且還上手了。


    “你說你這麽長時間不回家,怎麽一回去就幹仗啊。”沈繼軍皺著眉道。


    “別提了。我回家呢,剛進門,就聽見我媽和洪鈺吵架呢。我媽在客廳站著罵,洪鈺在臥室躺著又哭又鬧的。我這一進去,我媽見我回來了,就開始轉成哭了。洪鈺又下不了床,幹脆就在床上喊了起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大嗓門……”


    沈繼軍便道:“所以你就動手了?”


    “那倒沒有。”於偉輝說,“我能和她動手?她都躺了半年了,不容易也。”


    “那你這臉上是?”


    “我進去勸她呢,被她撓了一下子。”於偉輝說,“我就跑出來了。不行,實在是太困了,我先在廠子睡個覺,再回去處理。”


    沈繼軍搖搖頭,無奈說:“在我屋裏睡吧,暖和一點。”


    “行。”於偉輝依然歎氣道:“真是不能一起住,如果有錢,我一定搬出來。愁死了。”


    沈繼軍聽心裏了,仔細碾著於偉輝的話,對比著自己的情況,他家的情況更糟糕,先不說他媽是個隻想著自己的人,還有哥哥和弟弟。三兄弟如果住在一起,那才完蛋了。


    沈繼軍就想著,得再買個小院了。住在這家具廠也不是長久之計,還要考慮以後童童上學的問題,要找個離學校近的地方……


    “小輝,我記得紅旗小學旁邊有幾個家屬院啊……”沈繼軍喃喃自語,像是在和人說話,一轉頭看過去,才發現,自己已經推著自行車從家具廠出來了,而他詢問的對象,此刻已經蒙上被子呼呼大睡了。


    沈繼軍低下頭無奈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瘋魔的,竟想起了這些事情。


    他一路騎車過去,找到市中心醫院,把自行車停在門口,便走了進去。


    醫院裏人滿為患,尤其是中心醫院,這可是市裏最大的醫院,沈繼軍猜著應該是來這裏了,可是不知道哪個科室,便從頭開始一個個找。


    這人也是有心了,搜羅了一遍,還真的被他搜羅到了。


    褚鳳霞從熱水房出來,提著水壺,正往病房走,隻覺得手裏一輕,熱水壺被身邊的人提了起來。


    褚鳳霞驚訝看過去,就是沈繼軍那張帥到天際、又十分憔悴的臉。


    “你怎麽來了?”褚鳳霞問,“不是,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不是後天的火車?還有,你怎麽知道我在醫院?”


    沈繼軍接過熱水壺,笑道:“我一個個回答你的問題。事情辦完了,就提前回來了,想給你一個驚喜。我打電話去車間,我爸告訴我你沒上班,一個朋友住院了。”


    “那你怎麽知道在這個醫院?”褚鳳霞問。


    “我就算的。”沈繼軍像個半仙一樣,做了一個掐手指的動作,道:“就這麽一算,你在市中心醫院的熱水房裏,我就直接來了。”


    “哼。”褚鳳霞無奈哼一聲,可她知道,他應該像個沒頭蒼蠅找了很久,才找到這裏的。


    褚鳳霞隻覺得自己心裏一暖,便伸出手,緊緊牽住沈繼軍的手,“你剛下火車?”


    “嗯。”沈繼軍說。


    “那趕緊回去睡覺。”


    “一會兒吧。和你說說話就走。”沈繼軍問:“哪個朋友生病了?”


    褚鳳霞沒有帶沈繼軍去看望紀曉卉,她知道紀曉卉現在不願意見人,更不願意把自己的傷疤扒開了給別人看。住院這兩天,沒有一個人來看過她,這反而讓她好受很多。


    她的事除了褚鳳霞之外,就沒有其他人知道了。


    褚鳳霞帶著沈繼軍在醫院的後花園長凳上坐下,兩人聊了一會兒。沈繼軍主要說了說去南方看到的新奇事物,褚鳳霞交代的東西也都買來了。可是這次沒帶,想著在醫院呢,下次再單獨給她。


    褚鳳霞從來不吝誇獎,當即就誇了沈繼軍貼心。沈繼軍得意壞了,突然開口問,那咱們結婚後住哪裏?


    褚鳳霞被這個沒有頭腦的問題嚇了一跳,呆呆看著沈繼軍,問:“我什麽時候說要結婚了?”


    沈繼軍一直想著去哪裏買房子的事,就在腦海裏盤桓,所以問題也是脫口而出的。說完後便知道自己冒失了。不過再看褚鳳霞,她並沒有惱,幹脆就坡下驢,道:“現在說也不晚啊。”


    褚鳳霞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我是這麽想的。”沈繼軍道,“我家人太多了,是絕對不能住一起的。太平莊倒是有地方,但是那畢竟是工作的地方,而且還有工人一起住,實在不方便。還有童童要上學,馬上就要讀小學了。咱們市最好的小學就是紅旗小學了,大姐夫是紅旗小學的體育老師,阿姨也是紅旗小學的老師,童童進紅旗小學讀書,應該不是問題。”


    “哎哎,沒有紅旗小學了啊。”褚鳳霞忍不住糾正,“改名字了,現在叫實驗小學。”


    “是嗎?”沈繼軍繼續說,“不管叫什麽,反正那個學校是最好的。我記得小學旁邊有幾個家屬院,我得空就去打聽一下,看有沒有人賣房子的,咱們買下來,這樣孩子上學也近的多。”


    沈繼軍緩緩說出自己的暢想,坐在旁邊的褚鳳霞隻能聽著。


    褚鳳霞微微側頭看向沈繼軍,隻見他麵容疲倦,可是整個人在說這些的時候,卻像是在發光。


    聽他在一旁娓娓道來,好像把一生都要計劃好了。


    褚鳳霞突然有一種輕鬆的感覺。


    是她從來沒有過的輕鬆。


    這兩世加在一起都沒有過的輕鬆感。


    好像這個世界不再給她任何壓力,有雨的話,沈繼軍會幫她遮雨,有風的話,沈繼軍會幫她擋風。


    以後的日子,日日是好日,風和又日麗。


    褚鳳霞難得這麽輕鬆,她像一灘水一般,終於找到了可以休憩港岸。終於可以不用去計較流向,不用再隨波逐流,不要再向命運抗爭,終於可以停下來,哪怕是享受這一片日光。


    褚鳳霞伸出手,陽光就灑在自己的手心。


    她又緩緩握上,第一次感覺到幸福原來就在自己的手心裏。


    離她這麽近,這麽真實。


    “好啊。”褚鳳霞突然開口,“學校附近的家屬院挺好的,不過買房子的時候,我要和你一人一半。”


    沈繼軍看向褚鳳霞,很意外,剛剛還說沒說過要嫁給他的人,此刻竟然同意了。


    他大喜過望,握住褚鳳霞的手緊了又緊。


    心想房子的事得抓緊了,一會兒從醫院離開,就直接先去看一看。至於補覺,還睡什麽睡啊。


    ……


    沈繼軍走了之後,褚鳳霞便回了病房。


    紀曉卉的狀態好了許多,看見褚鳳霞來了,告訴鳳霞一個好消息。


    “醫生說,下午就可以去探視新生了。”


    “是嗎?”褚鳳霞十分高興,握住紀曉卉的手,“那太好了。一會兒吃完飯,你好好睡一覺,下午我陪你去看新生。”


    “嗯。”紀曉卉說,“等著看完新生,你就回去吧。我已經沒事了,我媽在這裏守著就好。你一直陪著我,都沒去上班。”


    “你放心。”褚鳳霞道,“你隻要好好休息,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處理好。”


    “我知道。”紀曉卉翻了個身,看著褚鳳霞。


    她看了一會兒鳳霞,突然又流淚了。


    褚鳳霞給她擦了眼淚,輕聲問:“怎麽了?”


    “如果沒有你……”紀曉卉緩緩說,“我不知道現在還活沒活在這個世界上。”


    褚鳳霞一直都沒有問紀曉卉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怕曉卉不願意提起。褚鳳霞隻想讓她快些好起來,重新麵對生活。


    也在等著紀曉卉願意說出口的那天。


    她說出來的那一刻,才是真正放下了。


    原來紀曉卉跟著範樂成回了老家後,日子過得並不舒心。


    範樂成原本調來是為了升遷的,這下好了,出了這樣的事,在仕途上已經無望了,重新回到原單位後,給派了個閑職,一眼能看到頭的那種。


    回到老家,紀曉卉和範樂成的父母一起住。父母就沒給過她一個好臉。經常當著曉卉的麵咒罵,說她不要臉,說她徹底毀了範樂成。要不是她勾引的範樂成,範樂成怎麽可能離婚,前妻又怎麽可能鬧到工廠,鬧得範樂成前途都毀了。


    在範樂成父母不停的咒罵下,範樂成好像也忘記了當時自己是怎麽向曉卉示好並隱瞞自己沒有離婚這件事的。他把自己的失敗完全歸咎到紀曉卉身上,也開始把父母對曉卉的猜想當成真實發生過的事情,自欺欺人地認為一切都是曉卉的錯。


    曉卉在家裏挨罵,出門也要遭受鄰裏的白眼,再加上語言不通,她每日以淚洗麵,躲在自己的臥室,不肯出來。


    再後來,曉卉才知道,範樂成還有一個兒子。


    雖然給了前妻,可是範樂成的父母愛極了那個孫子,沒事便會帶回家養一段時間。


    紀曉卉在看見那個孩子的時候,才恍然大悟。


    自己原來什麽都不是。


    她忍了又忍,感覺自己都要抑鬱了,每天都想著什麽時候能死。


    就這麽熬了大半年,她終於在一個夜晚,範樂成喝醉酒後,回來大吵大鬧的時候,想到了鳳霞。


    她最好的朋友。


    在紀曉卉的記憶裏,褚鳳霞是她所有朋友中最苦的那個。


    自小就沒有父親,崔老師並沒有多喜歡鳳霞,紀曉卉小的時候,常去找鳳霞玩,可是鳳霞總是在忙。不是在做飯,就是在洗衣服。


    再後來,她結了婚,生了孩子,男人卻消失了。


    消失了?!這是個多麽荒誕的世界!


    竟然會有人平白就沒了蹤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紀曉卉突然想,如果自己是她,是鳳霞,又會怎麽撐下去?


    她親眼看著鳳霞辦了離婚,毅然決然的從許家帶著孩子出來。她又看著褚鳳霞去擺攤,然後承包了炒貨車間。在最後一次見到鳳霞的時候,鳳霞來送她,在車站,在那個夜晚,紀曉卉覺得她麵前的褚鳳霞,眼睛裏都是小星星。


    鳳霞都能做到的,她為什麽不能?


    這個孩子是她紀曉卉的,在她自己的肚子裏長大,以後也會由她撫養。和那臭男人有什麽關係?


    為了他去死?為了他們去死?來懲罰自己?


    紀曉卉突然覺得自己好好笑,實在是太可笑了!


    於是,看著在地上躺著的、喝得爛醉如泥,嘴裏還不停抱怨的範樂成,紀曉卉毅然收拾起行李。


    她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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