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梨抬眼望過去,她動了動嘴唇,想反駁,可看著眼前神采奕奕的中年男子,乖乖閉上嘴。


    “講的什麽東西?”


    坐在病床上的女人白了男人一眼,毫不留情地糾正道,“什麽莫紮特,雙耳失聰的音樂家是貝多芬好不啦!”


    “哎呀。”


    男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差不多差不多,小夥子知道我的意思就行啊。”


    “你可快拉倒吧。”


    夫妻兩打趣的聲音惹得病房裏的其他人發笑,另外一床和藹的老爺爺讚同著,給張洵灌心靈雞湯。


    “生命誠可貴,情況還沒遭到那種地步就不要輕易放棄自己,人間很美,好不容易來一趟,還沒怎麽著呢,就開始想著離開了?”


    “是是是。”被灌了滿口雞湯的張洵無奈地歎口氣,卻依舊沒鬆口。


    張洵有自己的顧慮,周臨開知道勸不動,便不再多說什麽,帶著阮梨走了。


    往辦公室走時,周臨開想起阮梨上次說認識阮廣山的事情,於是忍不住扭頭看向阮梨,再次問道:


    “小阮,你要真有阮教授的聯係方式,能不能麻煩你推給我?不管張洵是轉院過去治療,還是醫院出麵請阮教授進行專家會診,都是好的解決方案。”


    阮梨沉默著,一時半會沒答話,她聽見周臨開長歎一口氣,說:


    “我看張洵這麽年輕,又有才華,實在不忍心看著他的病情惡化下去。我這幾天聽說,他父母早逝,年初樂隊又解散,之前談的那個女朋友,”


    周臨開頓住,他降低音量,“本來都快談婚論嫁了,然後那個女朋友嫌他沒出息,提分手了。”


    “這件事也不能說誰對誰錯的,隻是全都落在一個人身上有點……”


    眼前的周臨開還想繼續說下去,身後卻突然傳來佟楒話的聲音。


    “誰?那個橋小腦角腦膜瘤的麽?”


    “哎呦嚇我一跳。”周臨開心有餘悸般握著胸口,“佟主任你走路怎麽沒聲的啊?”


    佟楒話無奈扯唇,“是你太專注,你剛剛說父母早逝的病人是誰?張洵?”


    “是啊。”


    周臨開點頭,“可不就是他,我還想著能不能醫院出麵請阮教授過來會診呢,他情況不太好,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同意轉院做手術了?”佟楒話問。


    “還沒呢,他不太願意接受手術治療。”


    佟楒話表情頓了頓,她繞開兩人,往前走,“不接受你操那麽多心有什麽用。”


    “我這是當住院醫師帶來的老毛病了,自己過得不怎麽樣,還見不得人間疾苦,唉,都怪我太善良。”


    佟楒話哼笑一聲,“你學學小阮醫生,投入太多感情不好。”


    聽到佟楒話提及自己,阮梨看了一眼,安靜地跟在兩位上級醫生後頭,沒說話。


    “做手術的時候能保持理智和冷靜就好了。”周臨開笑起來,“我啊,還是想做個有人文關懷的暖心好醫生!”


    佟楒話笑著搖搖頭,不置可否。


    臨近辦公室前,佟楒話站定在門口沒進去,她麵朝著周臨開,問:“你有幾成把握能勸動張洵接受手術方案?”


    “六七成吧。”


    周臨開說,“他身邊沒家屬陪著,我勸話都隻能直接和他本人說,他對待手術很焦慮,害怕術後聽力下降,我也沒太高的把握。”


    “你得有把握。”佟楒話表情嚴肅,“如果醫院把人教授請來,患者不做手術怎麽辦?”


    聞言,周臨開愣了愣,反應過來後麵上一喜。


    “佟主任你願意幫忙嗎?”


    “嗯。”佟楒話點頭。


    “那太好了!如果你願意幫忙,那勸人這事兒就包在我身上!”


    阮梨抬頭看著高興的周臨開,抿了抿唇。


    一般來說,像張洵這種病人如果轉院治療是需要病人自己聯係醫院的,他們管床和主治醫生可以幫忙,但不幫也是情理之中。


    阮梨之前在申城工作時,身邊幾乎沒有周臨開這樣“多管閑事”的醫生。


    做不做手術、轉院不轉院都是病人自己的權利。


    作為醫生,能給的永遠隻有建議,而在張洵多次拒絕的情況下,大部分醫生都會選擇不管了。


    他們見過太多生老病死,老人家、年輕人、小孩,相愛的或者相看兩厭的,很多時候保持著對生命敬畏的同時,又有些麻木。


    像周臨開這種對自己的工作極具熱情的,阮梨見得不多。


    也許本質上,周臨開和張洵是一樣的人。


    兩人都熱愛自己的夢想,努力追逐著不願放棄,哪怕發展成事業後也沒厭倦。


    阮梨突然想起,那天去病房看張洵。


    他在窗前彈唱時,有光落在吉他弦上,而他的掌心恰好握住那束光,似是握住了屬於自己的人生。


    總有人願意為夢想拋棄一切,乃至生命。


    張洵就是這樣的人。


    “說起來話姐,”


    周臨開屁顛顛地跟在佟楒話身後,“你以前都不插手管這檔子事兒的,今天為什麽突然想要幫忙啊?是被我感染到了吧?”


    佟楒話看向沾沾自喜的周臨開,撇唇,正要回話,身後響起阮梨的聲音。


    “那個,”阮梨的目光落在眼睛發亮的周臨開身上,她小聲出聲打斷道,“如果要請阮廣山阮教授的話,我應該能幫上忙。”


    周臨開循聲望向阮梨,他咧開嘴一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見阮梨弱弱地補充:


    “他是我爸,我應該能說得上話。”


    “?”周臨開疑惑抬眼。


    他吃驚地張大嘴,消化好半天也隻是吐出一句:“我靠。”


    阮梨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補充道,“但我和他關係不太好,而且……”


    “我靠我靠。”


    周臨開完全聽不見去阮梨後麵說的話,他又驚歎一聲,不敢相信地確認道,“小阮,你剛剛說什麽?阮教授和你是什麽關係?!我靠我靠,阮醫生你這麽低調的嗎?”


    阮梨眨了眨眼,她看著吃驚的周臨開,不由得向佟楒話傳遞求救的眼神。


    佟楒話無奈地搖了搖頭,眼瞅著周臨開還想說什麽,她連忙打斷施法。


    “行了行了,你抓緊時間勸張洵接受手術方案吧,這聯係就一個電話的事兒,留給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我這就去。”


    扔下這句話,周臨開就風風火火走遠了。


    等周臨開的身影消失,佟楒話收回視線,望向了阮梨。


    她換上笑容,好奇地問:“怎麽突然改變想法了?”


    “想了想,周老師為了病人付出這麽多心思,我就打一個電話的事情,舉手之勞都不願意,有些不太好。”阮梨抿著唇,十分官方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佟楒話讚同地嗯了一聲,“我是想起來身邊有個人父母也同樣早逝。”


    阮梨愣了愣,正想著是不是佟主任的老公,身邊的佟楒話側過身,漫不經心地說了句:“這個人你也認識,你們昨天才見過麵。”


    第33章 觀摩·護短


    阮梨表情一鬆, 她抬頭迎上佟楒話的眼神,似乎想確認什麽,而佟楒話顯然也看懂了她的意思, 點頭說道:


    “是陳迄周。”


    “……”


    佟楒話看阮梨的表情, 瞬間便明白她對這件事不知情,於是開口解釋:“陳迄周的養父在他軍校畢業前去世了。”


    “養父?”阮梨皺眉, 眼底藏不住的詫異。


    “是。”


    佟楒話意味深長地看了阮梨一眼, 問她:“你不知道?”


    說完, 佟楒話就意識到自己這話問的有問題, 連忙補充道, “陳迄周是被遺棄再領養的,我以為你們高中班上的同學都會知道。”


    阮梨心亂如麻, 她搖了搖頭,“不知道。”


    她隻知道陳迄周母親早逝,分手後關於他的任何消息都不知情。


    更何況陳迄周性子內斂,不愛說話, 以前談戀愛時就幾乎很少和她分享,或者抱怨家裏的事情。


    印象中, 阮梨見過一次陳迄周的父親。


    那是整個高中生涯,陳迄周的父親唯一一次過來給他開家長會。


    盡管已經退役,但男人背脊筆直坐姿端正, 身上那股正氣凜然的勁仍舊不可忽視。


    父子倆對立站著時,氣質如出一轍,隻是長得有些不太像。


    所以那天之後, 班級裏時不時流傳著一些流言。


    有說陳迄周是他媽媽出軌和另外一個男人生的, 也有說陳迄周的媽媽並沒有去世就是跟別的男人跑了。


    像這樣編造的故事, 阮梨當時聽到了十幾個版本。


    那些流傳謠言的人並不知道真實情況, 也無需知道真相是什麽,因為他們把編排別人當成消遣,當成枯燥生活的解悶樂趣。


    真相有時候往往不重要。


    能不能引人驚歎,或是發笑轉身講述給其他人才是最重要的。


    關於這些流言,或多或少傳到了陳迄周的耳中。


    阮梨記得某次體育課解散後,她不遠不近地跟在陳迄周身後上樓,抵達教室門口時,他站著遲遲沒進去,而裏頭就有人在談論他。


    那天是冬日裏為數不多陽光明媚的日子,太陽光傾灑進教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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