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梨回抱住陳迄周,將腦袋埋在他的肩頭,閉上了眼,試圖用困意麻痹自己,不再想唐寧寧的事。


    可是無濟於事。


    這天晚上,阮梨不清楚自己抱著陳迄周在外頭待了多久。


    陳迄周也沒催她,始終耐心地陪在一旁。


    直到困意襲來,阮梨才跟著陳迄周回到了宿舍,她原本回去馬上倒床就能睡,結果失眠到三點。


    隔天一早,太陽升起後,阮梨照舊在平日的起床時間點醒來去醫院上班。


    她先把假條交給科室負責人審核,隨後跟著周臨開去查房。


    阮梨管床的病人中有個八歲的小男孩,髓母細胞瘤四級,惡性程度非常高。


    原本不應該來他們醫院就醫,因為西北遠有更專業的兒童醫院,但聽說是小孩的情況已經十分不好,沒多少時間了。


    於是他的父母商量後,帶著他從其他城市回到了家鄉。


    阮梨和周臨開進去查房時,小男孩正在和自己的父母聊天,他做過開顱手術,頭發還沒長出來。


    周臨開先和家長交流完情況,接著便耐心地彎下腰安撫起小孩。


    誰知道男孩很開朗,一直笑著回答周臨開的所有問題。


    阮梨的視線落在滿臉笑容的男孩臉上,抿著唇沉默下來。聊到最後,周臨開問男孩長大後想幹什麽時,男孩沉默下來然後認真答道:


    “想保家衛國。”


    聞言,阮梨指尖一頓,抬眼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小男孩。


    站在病床前的父母雙雙紅了眼眶,不忍地扭過頭,而男孩笑得真誠,他眼睛裏似乎有光,像星星一樣亮晶晶的,帶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和美好。


    他堅定道:“成為一名人民警察或者軍人!”


    “好誌氣。”


    周臨開愣了愣,抬手給男孩豎了個大拇指,“不過警察和入伍當兵可沒有那麽容易,要吃很多苦的,你要快快好起來才能朝著這個目標前進啊。”


    阮梨看見男孩表情一鬆,馬上笑著應了聲好。


    彼時的周臨開並不知道男孩早已知曉自己的病情,還在用心安慰著眼前的小孩,和他暢聊未來。


    但病房裏的人都清楚,這個才滿八歲的小男孩,已經沒有未來了。


    離開病房前,阮梨聽到小孩的父母在逗他開心。


    她回頭,目光在一家三口身上短暫地停留幾秒,然後邁開步伐追上前頭的周臨開。


    跟著周臨開查過房,阮梨馬不停蹄地投入到工作中。


    趕在下班前,阮梨把假條給分管領導批準。


    唐寧寧不是她的直係親屬,不能給婚喪假,隻能請事假,阮梨擔心醫院不給假,特意把理由寫得清清楚楚。


    領導見狀,沒辦法找理由,很快將她遞上去的假條批準了。


    周五早上,阮梨和同事對接好所有的工作後,和陳迄周坐上了回申城的飛機。


    飛機起飛後不到半個小時,阮梨就開始睡覺。


    陳迄周擔心她休息不好,特意帶了眼罩,世界失去光亮,阮梨這一覺睡到了申城。


    其實中間氣流顛簸的時候,阮梨不是沒醒來過,但她不想摘下眼罩,害怕看到陳迄周擔心自己的眼神。


    離申城越近,阮梨的心情便越沉重。


    這種沉重在殯儀館看到唐寧寧的屍體後,到達了巔峰。


    阮梨和陳迄周抵達申城的時間是下午,此刻唐寧寧所在的告別廳裏隻有零零散散的幾人。


    應該是唐寧寧家中的親戚,在拍著唐媽的肩膀安慰她。


    等阮梨走近些,便看到了躺在水晶棺裏的唐寧寧。


    唐寧寧以往紅潤的臉蛋變得極其蒼白,沒有半點血色。


    她就安靜地躺著,一句話也沒有。


    阮梨的呼吸慢下來,一言不發地盯著唐寧寧看了好久,直到確認她真的不會再睜眼,才轉身跟著陳迄周去安慰唐寧寧的媽媽。


    唐寧寧的告別儀式在明天上午。


    阮梨的假批了三天,參加完告別儀式還有多餘的一天,但她沒有回家看望家裏人的打算。


    這次回申城本就是臨時決定,太匆忙。


    阮梨的心情算不上好,不想和家裏人聊到唐寧寧,更何況身邊還有陳迄周,怎麽想都不是一個回家的好時機。


    心裏有了決定,阮梨快速定好回程的機票,在唐寧寧媽媽的再三推阻下,仍舊選擇留下來守夜。


    阮梨原本讓陳迄周去附近找家酒店休息,可陳迄周嘴上應著,直到十一點多也沒有離開的打算。


    告別廳裏有唐寧寧在,阮梨不願麵對她於是走出來透氣。


    剛一出來,她便瞥到隔壁告別廳的門口有兩對夫妻正在吵架。


    去世的似乎是位老人家,四人爭吵間談到的都是分配財產的問題,阮梨在門口的牆邊靠著坐下,默默地聽著這一切。


    “zhangyi!你有沒有良心?爸臥床的這幾年你人去哪了?一直是我這個做兒媳的在照顧,你現在張口就說爸爸留下來的錢你要一半,你憑什麽能分一半啊?”


    “憑什麽?憑我是他女兒!”


    “你現在說是爸的子女了?生病的時候你人呢?要出錢的時候你人呢??”


    “我之前根本不知道!爸生前承諾過,金南區那邊的房子會留給我。你一個外人衝我嚷嚷什麽?平時在我爸麵前裝出一副有孝心的模樣,這會野心憋不住了?房子和錢你還要兩手抓?”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不要臉嗎?”


    “說誰呢,嘴巴放幹淨點!”


    “行了行了別吵了,爸剛去世才多久,你們能不能消停會?”


    “你拉我幹什麽?有本事衝你妹妹嚷嚷去!”


    “……”


    四個人爭得麵紅耳赤,誰也不讓誰。


    阮梨冷眼觀察著,直到餘光中陳迄周的身影走進,她才慢吞吞地移開視線。


    陳迄周自然也注意到了隔壁的動靜,他淡淡地瞥一眼,沒理會,徑直在阮梨身邊坐了下來。


    “肚子餓麽?我去買點夜宵?”


    “沒胃口。”


    阮梨搖了搖頭,她晚上到現在沒吃飯,卻一點都不覺得餓。


    見阮梨拒絕,陳迄周沒堅持,他往阮梨那邊又湊近了些,將肩膀靠過去,“時間還早,要不要靠著睡會?”


    其實不困。


    但阮梨沒拒絕,她靠在陳迄周肩上,眨著眼,沒打算休息。


    耳邊爭吵聲越發激烈,隨後幾人像是注意到了台階口的她和陳迄周,秉著家醜不可外揚的原則,爭吵果然停止了。


    空氣安靜下來。


    阮梨抬頭看向掛在夜裏的月亮,沉默許久,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


    “是不是無論怎麽選擇,人生都會充滿了遺憾?”


    這幾天來,阮梨思考了很多。


    她一時間有些不太確定。


    不太確定是不是從自己放棄攝影,從唐寧寧放棄動漫設計的那一刻開始,她們的人生就已經偏航了。


    曾幾何時,唐寧寧也是滿臉笑容嫁給李津韜的。


    他們倆是大學同學,在學校廣播站認識的。


    李津韜追求唐寧寧那會,用盡了手段和心思,節假日會主動給唐寧寧送花準備驚喜,知道唐寧寧痛經又是幫她泡薑糖水,又是給她捂肚子。


    阮梨不是沒有聽過唐寧寧和李津韜談戀愛時向自己秀恩愛,所以後來李津韜變成那樣,她說什麽也想讓兩人離婚。


    喜歡是真的,付出是真的。


    大男子主義也是真的,幫著親媽對付自己老婆也是真的,婚後不珍惜更是真的。


    那虛假的到底是什麽呢?阮梨想不明白。


    她不清楚如果當年高響和唐寧寧某一方能大膽些,表白在一起後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她也不清楚自己勸唐寧寧離婚到底是不是正確的決定。


    如果不離婚,李津韜和他媽應該不至於放著唐寧寧大出血不管。


    而唐寧寧,也不會因為救治不及時死去。


    “是。”


    頭頂響起陳迄周的聲音,阮梨眨了眨眼,意識到他在回答剛才的問題,反應過來他沒有安慰自己,反而堅定地回答了聲“是”,阮梨不由得坐直身子,抬眼看向陳迄周。


    “我不明白。如果我們的人生大多數時候都注定充滿遺憾,不能完成夢想、不能嫁給愛的人,不能事事順心,那努力生活的意義在哪?”


    阮梨逐漸覺得,人生也許從來沒有任何意義。


    少年時期的熱血在認命聽從家裏安排學醫那一刻開始消耗殆盡,而這幾年那股若有若無的衝勁,也好像在三十歲前提前透支完畢。


    如果注定終將死去、什麽都不能帶走,生前所堅持而付出的一切又是否有價值呢?


    身旁的陳迄周遲遲未開口,似乎在認真思考,好半晌,他才組織好語言將往事細細道來。


    “關於你說的問題,我大概有點發言權。”


    “六七歲那年,我從爺爺口中得知自己並非父母親生而是領養,爺爺當時急著想要我養父再找一個人結婚,我沒敢進門,於是在院裏的那棵樹下站了很久。”


    “其實我有無數次機會和父親坦白談心,但我害怕聽到不想聽的答案。”


    陳迄周頓了頓,語氣平靜道,“我害怕他真的聽爺爺的話重新組建家庭,那屆時我該去哪兒呢?”


    “因為擔心自己沒有容身之地,自那之後我不敢調皮吵鬧,努力學習希望能得到他們的認同,可直到父親離世他也沒再組建家庭,而我,隻需要朝他走一步,就能知道他很愛我,也很愛我的母親。”


    “但我沒有。”


    陳迄周平靜的敘述聽得阮梨心口一窒,她心疼地看著陳迄周,想開口喊他的名字,卻又聽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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