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都很好。”雲意聲音細柔,腦袋卻點的很用力,像是向他證明自己真的都很好。


    她謹小慎微,將心緒藏起來的模樣讓季硯生出憐惜。


    “若缺什麽,就告訴伺候你的丫鬟。”


    “……都不缺。”已經很好了,現在這樣是她從前不敢想的。


    雲意看到他垂眸攏了攏衣袖,長睫輕顫,他是要走了嗎?


    她情急之下,脫口喚:“大人。”


    季硯視線抬了抬,“嗯?”


    “我,我想問……”雲意想問他下次還會不會來看她,卻又不敢問出來,她說過不會給大人添麻煩的。


    雲意咬住下唇,輕輕搖頭,從小到大的教訓讓她牢牢記得,絕不可以索取。


    季硯目光滑過她捏緊成拳頭的小手,卻道:“不急,慢慢說。”


    他眼底淺淺蓄起抹笑,就是對小皇帝他都不見得這麽有耐心。


    銀竹不緊不慢在園子裏慢悠悠的走,遠遠看到亭中站著一男子,她困惑的眯起眼睛瞧,看清楚是季硯,頓時心下大慌,大人怎麽這時候來了……


    銀竹匆匆走到亭子外彎腰行禮,“奴婢見過大人。”目光朝雲意處窺了窺,先一步說:“姑娘,晚膳已經準備好了。”


    雲意眸光輕輕閃動,抬著小臉問季硯:“我想問,大人吃過飯了嗎?”


    季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溫和如常,可雲意覺得他的視線就好像能洞悉人的心,她扇動眼睫,將視線低下。


    季硯撥撚著手裏的沉香木珠串,“還未,一起用些吧。”


    雲意不意他會答應,眼眸一下亮了起來,高興的應了聲。


    季硯不禁笑了聲,還真是什麽情緒都擺在臉上,天真單純。


    寶月也是才知道季硯來了,還要留下用飯,她忙道:“奴婢再去備些菜。”


    因為是給姑娘一個人吃,所以她隻準備了三菜一湯。


    季硯撩了衣袍坐到凳子上,“不必,就這麽吃點罷。”


    他在吃食上並不挑剔,再等菜做出來就有點消磨時間了。


    見季硯端起碗,雲意也跟著捧起碗小口吃飯。


    季硯就連吃飯也優雅斯文,不緊不慢,放下碗箸的同時,寶月就端來茶水,雲意見狀也趕緊把碗底剩下的米飯扒到嘴裏。


    季硯輕呷了一口茶,抬眸就見雲意把腮幫子撐的一鼓一鼓的,噎的眼睛都紅了一圈,像隻偷食的小動物,他眉眼笑開,“慢慢吃,別急。”


    雲意臉頰微熱,聽話的慢慢吃起來。


    待她吃好,季硯才問:“想好要說什麽了嗎?”


    季硯屬於給你一次機會,你若不說,就不會再給第二次的人,但對於眼前這個自幼失怙,又尤為乖巧的小女孩,總能激起他的惻隱,隻要不過分,他可以答應。


    雲意懵懂怔然抬起眼眸,才反應過來大人留下來吃飯,竟是為了問她這個,被人在意的暖意從心上淌過。


    自從和娘分開以後,再沒有人關心過她,她日日盼著,盼來的不過是一次次失望,可這份暖意再次給了她希冀,若是大人能一直這樣在意她,該有多好……


    雲意被自己的念頭驚了驚,大人救下她,給她安排住處下人,已經對她夠好了。


    雲意用牙齒反複碾磨著自己的唇,然而說出的話仍不是心中真正所想,“大人可以給我買些書嗎?”她小心翼翼望著季硯的眼睛,“我想識字。”


    季硯輕輕點頭,“就算身為女子,也應當要學會識字斷文,不如這樣,我給你請個夫子,讓他來府中授你學問。”


    “這太麻煩大人了,我隻想要幾本書。”雲意垂下視線,閃避開他的目光,聲音悶悶的又重複了一遍,“大人隻要給我買幾本書就好了。”


    季硯沉默了一瞬,念及她從來也沒見過生人,忽然安排夫子,想來也是要抗拒害怕。


    季硯問:“多大了,都念過哪些書?”


    方才在涼亭看她,也是識過一些字的,他要根據她的情況來挑選書籍。


    雲意邊搖著頭邊說道:“再三個月就十三了。”她豎起三根手指比了個數,“沒有念過書,字是從前娘空閑識教我識的。”


    “十二歲?”季硯反問,眼中微微流露詫異,看雲意過分瘦小的個子,他以為她至多也就有個十歲。


    雲意故意成說是十三,想讓自己聽起來不是太小,卻還是被季硯糾正了過來。


    她隻能點頭,清澈的眸中透著稚氣的遲疑,“我好像長得慢……往年的衣裳也不顯短。”


    季硯聞言卻是沉了眸色,若非被克扣吃食,一頓饑一頓餓,又怎麽會這樣子。


    他側目吩咐寶月,“往後每日早晚都給姑娘備上牛乳,菜也多添兩道,調理的藥不可停。”


    雲意想起自己方才狼吞虎咽的樣子,有些赧然,細聲表示,“我夠吃。”


    季硯不容拒絕地說,“你現在是長身子骨的時候。”他理了理衣袖起身,問清了事情,他也不打算再坐下去。


    “書我會讓人給你送來。”


    雲意緊跟著起身,季硯擺手製止了她,“不必送了。”


    他闊步走出去,雲意站在門檻處,手扶著門框,目光追著他的身影,直到他徹底消失在月色中,她才低垂下眼眸,回想他在亭說的那兩個字——


    季硯……這是大人的名字嗎。


    季硯


    她牢牢記在心裏。


    *


    第二日季硯就派人把書送去了墨苑。


    寶月和銀竹各自抱著一摞東西回來,有書,還有文房四寶,字帖等等,滿滿的放了一桌,雲意驚訝的張了張嘴,好多。


    她抬頭朝院外看去,靜落落的石徑上沒有人出現,她忍不住問:“這些都是大人送來的嗎?”


    寶月把書整理擺到架子上,回頭朝雲意笑道:“是何護衛送過來的。”


    雲意失落地點點頭,但很快又彎起嘴角,如獲至寶般滿足的笑起來,她拿起一本書翻了翻,季硯給她準備的是開蒙易讀的書,上麵的字有不少雲意都識得。


    寶月讓銀竹接著整理,自己走到雲意身旁貼心的說:“姑娘若是有不認得的字,可以問奴婢。”季府的下人不能目不識丁,所以她們也都是讀過些書的。


    雲意能感覺到寶月的好意,這些日子也都是寶月在伺候自己,故而對她也貼近不少。


    雲意乖順的朝她點點頭,“好。”


    烏黑清透的眼睛水亮亮的。


    雲意現在的狀態比寶月剛來的那日不知好了多少,不再是病懨懨,隨時會破碎的模樣,眉眼雖然還未長開,但也是一眼能看到大的漂亮,荏弱柔軟的模樣更加招人心疼。


    寶月想起何安交代的話,“何護衛還說,大人交待了,姑娘碰上不懂的可以記下來,大人若得空過來也能給姑娘講講。”


    季硯是什麽身份,就連聖上都要稱呼一句老師,多少言官想拜他門下。


    銀竹一聲不吭的整理書架,別提有多懊惱,她還以為大人將姑娘安置在這處就不打算管了……她扭頭朝寶月撇去一眼,心裏的不忿更濃。


    寶月的話讓雲意高興極了,她緊緊把書壓在胸口,尤為認真地說:“我一定會好好看的。”


    *


    平日裏,雲意喜歡捧著書去湖心亭看,她十分珍惜這些書,每翻過一頁都要仔仔細細的撫平,不留下一點褶皺。


    碰上不認得的字,她就拿筆一筆一劃的照樣子描寫到紙上,她不會寫字,寫得歪歪扭扭,但是又及其認真,寫得時候連氣都不敢喘,每次寫完一個字都要長長舒一口氣。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在做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看著紙張上的字,雲意彎起眼睛,甜軟輕笑,“我不認得你們,但是大人一定認得。”


    餘光瞧見寶月從石板橋的那頭往湖心亭走來,雲意靈泛的將寫了好些字的紙往另一疊幹淨無墨的紙張下一藏,眼眸輕輕眨了兩下,拿起書讀。


    寶月走近亭內,“姑娘都坐了半日了,該歇歇了。”


    雲意聽話的放下書冊。


    “姑娘今日可有讀到不識得的字?”寶月習慣了每日問上一問。


    雲意點了點下巴,指尖點在書冊上,“這個念什麽?”


    寶月湊近側頭看去,跟她說了該怎麽讀,雲意跟著默念了兩遍,仰頭恬然微笑,“我記住了。”


    寶月又問:“還有其他的嗎?”


    雲意抿住唇搖頭,“沒有了。”


    她拿著書冊的手悄悄捏緊,其實還有幾個字她也不認得。


    初秋的風細柔柔的吹進亭內,雲意垂下眼睫,將那點小小的心機藏起。


    作者有話說:


    本文又名《論季大人的原則和底線是如何一退再退的》


    第005章


    立秋時分,暖日透林,風清天高。


    季府祖宅。


    清早,如今的掌家主母周氏就親自入了廚房,監督廚子準備席麵,從酒水涼菜到湯品點心,全都要過目才放心。


    府上其他人也是忙的腳不著地,就是為了等季硯來這一回。


    季老夫人和其他幾房的老爺都等在花廳,季老夫人年過七旬,滿頭華發已經顯出老態,發髻上佩著瑪瑙掐金絲的頭麵,容色慈祥。


    而一眾小輩中隻有季舒寧能坐在季老夫人身邊,她貼心的季老夫人垂背揉肩,口中說著笑語逗季老夫人開心。


    季老夫人被她逗得不住在笑,她拍了拍季舒寧的手,緩緩笑說:“就屬你最是能說會道。”


    季舒寧翹了翹嘴角,她穿著梅染的裙衫,眉眼間是少女的靈動俏色,“舒寧謝老祖宗誇獎。”


    季老夫人對這個曾孫女最是喜歡,慈愛地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啊。”


    季老夫人往庭中看去,吩咐下人道:“你去看看六爺來了沒。”


    季舒寧自告奮勇道:“老祖宗讓我去吧。”


    季硯自從當年離京就與季家其他幾房生了嫌隙,若非還顧念她這個祖母,隻怕都不會回來,所幸小輩裏麵季舒寧對她的六叔尤為崇敬,膽子也大,還能維係些親情。


    季老夫人笑道:“好,那你去看看你六叔到了沒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惑君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嗞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嗞咚並收藏惑君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