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應生已經得了她的囑咐,見這邊杯子空了,緊趕慢趕地又呈上來一杯。


    結果還未走到桌前,西裝革履的男人掀起眼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下去。”


    他音色寒涼,似冬月霜雪。


    侍應生從未見過威圧感這麽強的人,驚慌失措地道歉、退後,好半天才平複了呼吸。


    “怎麽喝成這樣?”


    鬱墨淮收回目光,垂眼看向溫雪瑰。


    女孩無力地趴在桌上,身體軟綿綿的,像是失去了渾身的力氣。


    單薄的肩膀微微瑟縮,如寒風中的落葉,輕飄飄地打著顫。


    他立刻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肩頭,將女孩整個人裹起來。


    語調略帶薄怒,尾音卻低啞至極。


    “我要是來得再晚一點,怎麽辦?”


    溫雪瑰也不知聽沒聽進去他這句話,總之沒什麽反應。


    她斜斜地趴在桌子上,像隻柔軟的小貓,眼圈泛紅,盯著他的眼睛看。


    仿佛刻意拉開了和他的距離。


    過了陣,才輕聲開口。


    “鬱墨淮。”


    她的音色素來和暖,帶著些許不自知的穠麗,像浸透了陽光的玫瑰花瓣。


    此時的語調卻很不一樣,有種篤定的堅韌。


    鬱墨淮怔忡了片刻。


    她上一次對自己直呼其名,應當還是回國後那場重逢。


    那時的她對一切都極為難以置信,整個人變得破碎、空寂。


    連聲音也變得縹緲,像一隻空心娃娃。


    可此時此刻。


    好像又不似那時。


    鬱墨淮無言地回望著她,薄唇漸漸抿得泛白。


    周遭空氣都似變得稀薄。


    這種久違的感覺,令他極為陌生。


    緊張感像一隻冰冷的手,指爪鋒利,一點點攝住他的心髒。


    少頃,他才輕聲開口。


    “我在。”


    聞言,伏在桌上的溫雪瑰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算是回應。


    過了一陣兒,她又輕聲道:


    “你是不是說過,不會再有事情瞞著我。”


    “……”


    鬱墨淮沒有作聲。


    漆深眸底輕動,暈開並不平靜的波瀾。


    “我聽說你叔伯的事情了。”


    溫雪瑰語調很輕。


    燈光幽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唯有窗外月色,伴隨著風聲,若有若無飄蕩進來。


    在他周身,鍍上一層寥落的淡銀。


    “沒錯。”溫雪瑰點了兩下頭,甚至輕輕勾起唇角。


    “你不告訴我,我從別人那裏聽說了。”


    酒意漸漸湧上來,這個趴著的姿勢越來越難受。


    她便慢慢從桌上爬起來,托著頭,目光渙散,也不知在看向何方。


    良久,溫雪瑰才輕輕啟唇。


    “是你做的嗎?”


    話音短促,像鑰匙落入鎖扣的開鎖聲。


    伴隨著這句話,仿佛能看見,掩埋在塵埃裏的潘多拉魔盒被打開。


    夢魘蘇醒,塵土飛揚。


    夜霧濃沉,鬱墨淮坐在暗處。


    五官輪廓漆深幽黯,掩在墨色的深影裏。


    不知過去多久。


    他輕輕頷首。


    “算是吧。”


    “如果我沒回國,他們肯定還在各自逍遙。”


    這個答案並不出乎意料。


    溫雪瑰閉上了眼。


    “……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


    少頃,鬱墨淮啞聲開口。


    他話音越來越低,似乎自己也覺得沒什麽說服力。


    伴隨著幹澀的語調,鬱墨淮喉結上下輕輕滑了滑,這才抬眸看她。


    眉眼間掠過些許閃爍的情緒。


    “……玫玫,生我的氣?”


    “我怎麽會不生氣!”


    溫雪瑰驀地支起身,將身上的西裝外套團成團,用力塞進他懷裏。


    單薄的肩膀,重新暴露在空氣裏,仍在微微發顫,卻不再是因為寒冷。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為什麽又瞞著我!”


    “我有我的原因……”


    鬱墨淮眉峰輕蹙,垂著眼眸,將衣服展開,仍想披回她身上。


    可溫雪瑰的怒火就像疾風驟雨,不留片刻喘息之機。


    “我和你說了那麽多次,不許再把這些事情藏在心裏!”


    “你告訴我,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麽,你才這樣對他們?”


    “他們……”


    為了安撫溫雪瑰,鬱墨淮下意識地接過話頭。


    可說到一半,卻忽然覺察到一線違和。


    他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可抬起眸,卻見溫雪瑰滿臉的怒色,忽然全數柔軟下去,化為了鋪天蓋地的心疼。


    漂亮的眼睛紅得惹人憐愛,大顆大顆的淚水,爭先恐後地從眼眶裏湧出來。


    “……你爸爸做了那麽過分的事。你也還是,讓他好端端地住在老宅裏。”


    “你不可能隻是為了奪權,就把人送進監獄,關進精神病院裏。”


    溫雪瑰哽咽著抹了抹眼淚。


    可淚水卻越抹越多,浸濕了她的衣袖。


    “我不管別人怎麽想的,你絕對不是這種人。”


    她盯著鬱墨淮的雙眼,一字一句地開口。


    “你告訴我,鬱長健,還有鬱長康,他們到底怎麽對你了?”


    他並未作聲。


    隻是無聲地回望著她。


    唇畔的笑意苦澀而薄淡,如破曉前的雪光。


    溫雪瑰見他不說話,忽然伸出手,扯住他的紐扣,將他上半個身子拉到自己麵前。


    “你為什麽,不習慣下水?”


    她指尖用力,通紅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眸光清澈見底,不許他的視線躲閃絲毫。


    少頃,那隻扯住他領口的手,輕輕地鬆開,印在了他的心口處。


    縱使隔著一層衣物,她也立刻就摸到了那處鎖骨下的疤痕。


    “這道疤,是怎麽來的?”


    問出這句話的瞬間,一抹幽黯自他眼底掠過。


    溫雪瑰的心像沉入冰河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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