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暑假到了,放假後,大部分同學都回到了農村老家,已經是成年人的學生們都能幫著父母幹些田地裏的農活,多少可以減輕一些父母的壓力。鹿鳴和耿濤沒有回去,他們受到廖中華和徐三虎打工掙錢的啟發,倆人在私下裏合計了很久,想著放暑假的時候能在縣城打點零工或者做點小買賣,這樣多少掙點錢也可以貼補家用,減輕些家裏的負擔。和徐三虎一樣去工地做小工,鹿鳴還是有些拉不下臉來,也怕自己承擔不了那繁重的體力勞動。經過倆人的深思熟慮,他們做了一個決定,在縣城趕會的時候賣服裝。之所以會選擇賣服裝,是聽人家說服裝利潤高,銷得快,即便賣不出去它也壞不了,放幾年還一樣可以拿出來穿。


    打定主意的鹿鳴和耿濤,最先要做的事就是籌備資金,他們計劃每人出五百元,一共帶一千元去進貨,按照聽來的消息,利潤是翻倍的,進一千的貨就可以掙一千元,這個利潤是相當有誘惑力的,這可是鹿鳴和耿濤一學期的全部開銷。鹿鳴和耿濤都和家裏說明了情況,都沒有反對,家裏每人給湊了五百塊錢的本金。


    每年的陰曆六月初六就是中都縣物資交流大會開幕的日子,會期總共是十天,全縣的父老鄉親基本都傾巢而動,扶老攜幼來參加這一年一次的盛會。主會場基本每年都設在中都縣的花園廣場,會上有唱戲的,耍雜技的,演馬戲的等。當然更多的是做買賣的,整個會場裏三層外三層都圍滿了小商小販,有賣衣服的、賣玩具的、賣食物的、賣農具的、賣針頭線腦的、賣老鼠藥的,隻要你想要的這裏沒有找不到的。這個物資交流大會那絕對是農民的嘉年華,辛勞之餘,可以在這裏悠閑地看幾場演出,緩解身心的勞累,雖然都是草台班子,但是唱念做打也都有板有眼地輪番登場,不時地迎來看客們毫不吝嗇的掌聲和喝彩聲,當然,最重要的是這是農民朋友們能消費的起的精神生活。看完演出的人們,一家人圍坐在臨時搭建的小吃攤位上,來上一盤豬頭肉,幾碗涼粉,一盤子炸糕開始大快朵頤,有愛喝一口的男人們就來個老壽星(外觀為老壽星圖案的透明塑料包裝白酒),家庭條件稍好的人家還會點上幾瓶鍾樓啤酒,給婦女兒童來上幾個小香檳。酒足飯飽的人們就開始在喧囂的會場裏轉悠著買自己心儀的東西,男人們大多都是想著家裏的農具該添置或新換什麽了,而女人們大都想著買點洗頭抹臉的和針頭線腦之類的東西,呼喊著男人和孩子們過來試試新衣服,忙完這些後就輪到不停糾纏的孩子們了,塞個五毛一塊過去,孩子們手裏就多了個或者是飄著的氣球。在場地稍微開闊些的地方總會放置幾個簡易的旋轉木馬和碰碰車之類的,和這些兒童遊樂項目混在一起的就是那些氣槍打氣球,套圈之類的博彩遊戲,一些禁不住孩子糾纏的家長就嘴裏叫罵著被孩子拉到了這裏,花上三塊五塊讓孩子樂嗬樂嗬。這熱鬧喧囂背後隱藏著的是巨大的商機,每天散場後小商小販都在沾著唾沫清點這一天的收益,當然,那些混跡在人群中的梁上君子每天也收益頗豐。


    離物資交流大會開幕還有五天的時間,鹿鳴和耿濤就按約定的時間來到了中都,見麵後,耿濤把五百元整錢都交給了鹿鳴,鹿鳴連自己的那五百元一塊兒疊好裝進褲衩的口袋裏,倆人身上留了幾十塊錢的零錢留著路上用。進貨的目的地在常山市南三條批發市場,中都縣每天晚上都有一班專門拉著商販跑南三條的大巴,去的時候光拉人,回來的時候在車頂的行李架上滿滿地裝一車頂貨物,貨物上邊再用一個巨大的網兜罩住綁緊,拉不下的和小包的貨就放到車廂的過道或者車座底下。每個人單程車票是五十元,回來的時候拉的貨按體積大小再另外收費。前幾天就把這些情況調查清楚的鹿鳴和耿濤,不到五點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車上空無一人,司機在樹蔭下打著盹兒。鹿鳴和耿濤想多了解些進貨的信息,就來到樹蔭底下和司機攀談了起來。經常跑這條線的司機對進貨的人都很熟悉,見他倆是生麵孔就問道:“你倆是做什麽買賣的?怎麽沒見過你倆進貨?”


    鹿鳴說道:“我們這是第一次去南三條進貨,以前沒做過買賣,我倆還上學呢。”


    司機笑了笑:“還上學呢就開始做生意了,你倆挺有魄力呀。”


    耿濤道:“我倆是一中的學生,放暑假了沒事做,想做點買賣掙個生活費,也算勤工儉學了。”


    司機問道:“你倆準備去南三條進什麽貨呢?都計劃好了沒有?”


    鹿鳴說:“我們想進點服裝,在會上賣,這不馬上就要趕會了嘛,會上的人多肯定好賣。”


    司機說道:“這幾年生意也不太好做了,賣家比買家都多了,你看你倆還是學生呢都出來做買賣,都想掙點快錢。”


    耿濤道:“叔,你常年給人們拉貨,知道什麽好賣嗎?我倆第一次出來進貨,也沒經驗,光是想著進點服裝賣,也不知道該進什麽服裝。你給我倆指點指點唄。”


    司機說道:“進什麽貨我可不敢給你們做主,我也承擔不了這責任,有幾點經驗可以和你倆說說,第一,這進貨不能光圖便宜,也要看貨的質量,以前我拉的商戶有圖便宜砸在手裏上萬塊錢貨賣不出去的。第二,你倆是做短期生意的,要進應季的貨,當下就能出手。第三,這女人和孩子的錢好賺,你倆最好琢磨琢磨女裝和童裝。另外我建議你倆不要進太多貨,你倆就這一錘子買賣,進多了賣不了就都砸自己手裏了,隻能等著自家人穿了。做生意這玩意兒,一留貨底子就等於白幹。”


    鹿鳴感激的說道:“叔,你說得太有用了,我都記下了,要不是你說我倆還一點思路都沒有呢,光想著先去那裏看看,看完再定。”


    司機說道:“南山條批發市場太大了,你要是想仔細看三天也轉不完,你得先想好進什麽,心裏有譜了,然後再去市場上分門別類的找,南山條批發市場的貨物都是按種類分開的,有的一棟樓都是服裝,有的一條街都是玩具,有的一個商場全是小商品。”


    鹿鳴和耿濤聽司機這一說都有點不信,能有那麽大嗎?有多少商品可以放滿一條街的,耿濤又試探著問:“叔,去那進貨有沒有什麽要注意的?”


    司機說道:“要防假錢,防碰瓷,防詐騙,貨物要當麵點驗清楚。多跑幾趟你們就都清楚了。”


    聽到這裏鹿鳴和耿濤不禁吃了一驚,進貨有這麽凶險嗎?還要防範這麽多東西,聽著怪害怕的。鹿鳴問道:“叔,進貨這麽可怕呢?你能給我們說說是咋回事不?我倆都沒出過門,外邊的世界一點都不懂。”


    司機看了看他倆顧慮的眼神,笑著說道:“這都不算什麽可怕的,現在治安好多了,八十年代的時候我們跑長途,還有人攔路搶劫,上車直接拿著刀子讓你掏錢。”


    聽到這裏鹿鳴和耿濤惶恐地對視了一眼,耿濤忐忑的問道:“叔,現在還有搶劫的嗎?”


    司機說道:“現在搶劫的基本沒了,最近幾年都沒遇到,也沒聽人說起過,但是其他方麵的防範還是必要的。對了你們聽人說起過‘南三條北四缺’這句話嗎?”


    鹿鳴和耿濤楞了一下,異口同聲的說道:“沒有,沒聽說過。”


    司機說:“那我就給你們講講,這南三條就是咱們要去的批發市場,這北四缺呢,是四個人,這四個人都是咱們壩上地區的,因為在燕趙省的最北邊,他們四個都是殘疾人就叫成了北四缺,這四個人一直混跡在南山條批發市場。這老大叫大聾子,老二叫二瞎子,老三叫三大嘴,老四叫四拐子,這四個人不是親兄弟,因為都混南三條後來結拜了兄弟,大聾子呢是個小偷,專門在南三條市場裏偷外地商販們進貨的錢,偶爾也偷值錢的貨。我見過好幾個人都是帶著幾千塊錢去進貨,哭著回來,雖然不一定都是他偷的,但他肯定也脫不了幹係。這二瞎子呢是個碰瓷的,他白眼仁大,黑眼珠小,眼球還一直往上翻,人們以為他是瞎子,其實他能看清東西,隻是視力不太好。他整天拖著根拐棍兒在人群裏轉悠,腳故意往拉貨的小車軲轆下伸,要不就是往正開著車的反光鏡上碰,然後和你要錢,不給錢就不讓你走。這個三大嘴是個騙子,靠嘴巴吃飯,沒有明顯的殘疾,專門在市場裏騙外地進貨商販們的錢,有時候他給你拿值錢的貨開很低的價錢,讓你交定金,交完定金你就找不到他了,談生意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他的店。還有的時候他和你攀老鄉,取得你的信任,故意帶你去看到一堆貨,告訴你這是他進的貨,讓你幫他先看著,自己再去進點其他貨,然後說身上錢不夠了,等下有人來送,讓你先借給他幾千塊錢,你看他那麽多貨在你身邊放著就不懷疑了,等你把錢給他,他拿了你的錢就消失了,等你打開貨看時,黑編織袋裏放的全是亂七八糟的垃圾。四拐子以前是個劫道的,八十年代的時候幾個人在公路上搶劫一輛客車,正好有個警車路過,逃跑的時候被警察開槍打斷一條腿,判了幾年,這放出來有四五年了,放出來後腿不行了就守著南山條過活,晚上在偏僻角落裏遇到落單的商販要麽打個悶棍要麽就是匕首抵著你跟你要錢。這北四缺每個人都是三進三出的慣犯,現在雖然警察對這些違法犯罪打擊力度比較大,他們也不敢輕易出手,但這些人偶爾還是會出來撈一把,要不他們吃什麽喝什麽呢。”


    司機一口氣給鹿鳴和耿濤講了一大堆江湖見聞,倆人聽得像說書似的,真沒想到江湖如此險惡,做生意的興奮裏又隱隱多了幾分擔憂。


    鹿鳴對司機說:“叔,沒想到進貨這麽危險呢,我都有點不敢去了。”


    司機安慰地笑笑:“我給你們講這個的意思呢,是讓你們謹慎點,畢竟你們是第一次出門,外邊世界的險惡你們不太清楚,別上當受騙,把錢弄沒了。也不是說一去南山條就偷呀搶呀騙呀的,也沒那麽凶險。總之小心沒打錯。”


    鹿鳴和耿濤千恩萬謝地感激著司機的教誨。這時,進貨的商販也都陸陸續續地來了,他倆為了占個好位置就和司機別過,上車去了。還不到七點,車上就坐滿了人,這些商販彼此之間都較為熟絡,互相談論著生意的好壞。鹿鳴和耿濤側耳細聽著他們的聊天內容,想從他們嘴裏更多的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車上做服裝生意的較多,隻有幾個是進小商品和百貨的,大家都是衝著中都的趕會備貨的,準備在趕會期間大賺一筆。


    七點的時候,司機端著一杯釅茶和一個跟車的說笑著上了車,汽車很快就啟動了起來,鹿鳴和耿濤懷著興奮又忐忑的心情,準備迎接那個充滿希望的陌生城市。沒出過遠門的耿濤,走到野狐嶺盤山公路的時候就開始暈起車來,臉上表情痛苦,緊閉雙眼,捂著胸口,強壓著腹中湧動的浪潮,鹿鳴和跟車的要了兩個垃圾袋給他,讓他實在憋不住的時候就吐出來。鹿鳴要好很多,和燕北寒去張家口時有過繞盤山公路的經曆,他也不暈車,不停的關照著耿濤。


    將近十一點的時候,客車行駛到了康莊服務區,司機把車停了下來,招呼人們下來休息一下,在這裏吃完飯再走。人們紛紛從車上下來,上完廁所就都到服務區的餐廳裏去吃飯了,鹿鳴和耿濤為了省錢,就沒有進去,他們把包裏帶著的麻餅和水杯拿出來,準備在外邊吃些幹糧就好。司機看到了就招呼著:“別啃幹麻餅了,進去吃吧,屋裏吃口熱乎的,也花不了多少錢,幾個人湊一桌,點幾個菜,吃完分攤錢就行了。”鹿鳴和耿濤不好意思地看著司機,看著一車人都進去吃了就他倆在外邊也確實有點難為情。鹿鳴答應了一聲,和耿濤也就走進了餐廳。他倆坐到了一個還有空位的桌子上,一共是九個人,人們正在商量著點菜,看他倆坐下來就問他倆喜歡吃什麽,他倆也不知道菜名,隻好含混的說,隨便點就可以。這些出門做買賣的人們,也都很節約,點了七八個菜也基本都是素菜,吃完算賬的時候,鹿鳴和耿濤一共攤了22元,吃得很入貼,沒有在大飯店吃過飯的兩個人,覺得這頓飯吃出了尊嚴,也吃出了底氣。


    上車後繼續前行,隨著車子一路往南疾馳,外邊的溫度也越來越高,雖然打開了客車上的窗戶,車裏還是炙熱難耐,鹿鳴和耿濤額頭的汗水不停的往下淌,衣服都和皮膚緊緊地黏在一起,他們隻好把秋褲和背心都脫了下來,壩上長大的孩子哪裏經受過三十幾度高溫的淬煉。淩晨兩點多的時候到了保定地界,司機在公路邊一個公廁旁停下來讓人們下車方便,這時的鹿鳴和耿濤最渴望的不是上廁所,而是口渴難耐,車裏的高溫,早就把身體蒸發到缺水狀態,二人杯子裏的水也早就喝完了,隻得一直忍耐到現在。二人上完廁所後,看到牆角有一個水龍頭,人們都在那裏洗手,極度口渴的二人,也顧不上許多,把杯子拿來接滿水,就咕咕地喝了起來,喝完後二人又接滿杯子,就是這杯水解了鹿鳴和耿濤的燃眉之急,可也給他們留下了巨大的心裏陰影,多年後回憶起來,仍然是水裏那濃鬱的廁所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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