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鹿鳴和耿濤背著襯衣,拎著鑰匙扣,一路上念叨著劉浩的古道熱腸,一邊繼續在市場裏轉悠著,想著把剩下的錢再進點其他的東西,留夠路費就可以。經過的這片區域店麵都很小,每個商戶隻有五六平米的樣子,店鋪的整個牆麵全是貨架,從上到下都滿滿當當地塞著各色各樣的襪子,這個區域二三十家商戶都是清一色的襪子專賣。這個時候已經是晌午時分,店裏進貨的商販少了很多,大多數人們都去吃午飯了,店鋪裏的老板向經過的人們吆喝著進來看看。鹿鳴和耿濤路過一家襪子店門口時,一位熱情的大姐喊著讓他們進屋看看,順便坐下歇歇,屋裏開著風扇。二人不好拒絕大姐的熱情就走了進去。“倆位兄弟,看看需要什麽襪子,我給你們介紹一下。”大姐殷勤地打著招呼。


    “我們想看看夏天穿的尼龍襪。”耿濤說道。


    大姐站在櫃台後從貨架上抽出來一捆紮得整整齊齊的黑色襪子,說道:“這是夏天最暢銷的尼龍襪,不分大小碼,沒有腳後跟,多大腳都可以穿,男女通用。”


    鹿鳴和耿濤拿在手裏仔細的看著,鹿鳴把手掌撐到襪子裏,看著很透明,不過絲線編織得很緊,彈性也很強。鹿鳴就問道:“這個怎麽發貨的?”


    大姐說道:“四毛一雙,一百雙起批。”


    耿濤問道:“能便宜點嗎?”


    大姐說:“兄弟,我們批發靠的都是走量,這個價格已經放的很低了。”


    鹿鳴說道:“大姐,你這價格有點高,要是能便宜的話,我們多上點貨。”


    大姐說道:“你要多少?你能給到什麽價位?”


    鹿鳴和耿濤合計了一下,說道:“大姐,你要是三毛的話,我們要五百雙。”


    大姐聽完後,爽快的答應了,從貨架上把襪子取了下來。


    襪子一共是一百五十元,鹿鳴和耿濤仔細的清點過整捆的襪子後,鹿鳴掏出來二百元給大姐遞了過去,大姐從堆滿襪子的玻璃櫃台裏拿出來一遝子麵額五元的錢數了起來,數完後就給鹿鳴遞了過去,說道:“給,這是找你的五十塊錢,你數一下。”


    鹿鳴接過來數了一下是四十五,還差五塊,就和大姐說:“大姐,這錢你再數數,還差五塊。”說著把錢遞了回去。


    大姐接過錢數了一下,說道:“對,差五塊,我再給你拿五塊。”說著把手裏的錢給鹿鳴遞了回去,又從櫃台下把那遝五元的鈔票拿出來,抽出一張遞給了鹿鳴。鹿鳴把錢接過來裝進了兜裏。


    鹿鳴和耿濤從襪子店出來後,買了一個大的花格子編織袋,把襯衣、襪子、鑰匙扣都裝了進去。他們進的貨實在太少了,居然沒把編織袋裝滿,倆人提著這一上午的勞動成果,摸著已經幹癟了的口袋向停車場走去。停車場裏的大小車輛都在忙碌著裝貨卸貨,人們更是像覓食的螞蟻般不停的來回穿梭,走到中都的客車時看到車子周圍已經放了幾堆打好包的貨物,司機和跟車的正在往車頂上裝著貨。鹿鳴讓司機把車門打開,把編織袋放到了車上,然後二人就去外邊吃飯。


    中午的常山市,驕陽似火,刺眼的陽光毒辣辣的炙烤著大地,吸到鼻子裏的空氣都好像加熱過的,灼得鼻孔發燙,即使是站在那裏不動,身上的汗水還是不停的往外淌。鹿鳴和耿濤的後背早就濕透了,倆人不停的抹著額頭的汗水,感受著他們眼裏的南方城市的熱。


    倆人看到路邊的樹蔭下有人推著車賣盒飯,坐在地上吃飯的基本都是外地的商販和扛包送貨的工人,估計這個消費標準是他們能承受的起的。鹿鳴和耿濤走過來問了價錢,三塊錢一份,兩葷兩素,倆人要了兩份盒飯,學著其他人的樣子坐在地上吃了起來。周圍的空氣裏夾雜著食物腐敗的黴味,人身上的汗味,汽車尾氣的燃料味,還有飯菜的香味,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緊緊的包裹著這些樹蔭下大口咀嚼的人們。匆忙的人們沒人在意這些,大口地吞咽著手裏的飯菜,吃飽這頓飯,有更多的力氣去賺錢,這才是此時的全部意義。


    鹿鳴和耿濤吃完飯後,實在燥熱難耐,忍著心疼去商店裏買了兩瓶凍成冰柱的礦泉水,拿在手裏不停的往身上蹭,希望能緩解這外焦裏嫩的皮膚受到的摧殘。距離發車的時間還早,他們想著再去市場裏看看,雖然沒錢進貨了,但好歹來了這全國有名的大批發市場,多轉轉也開開眼界,萬一以後還有機會來進貨,這就算打下基礎了。倆人商議已定,就又往上午沒轉到的其他區域去看看。逛了幾條街區後,被一條玩具商業街給吸引了,在這裏鹿鳴和耿濤也算開了眼界,每家商鋪裏都擺滿了玩具,從剛生下來到長大成人,每個年齡段的玩具都有,塑料的、木頭的、金屬的一應俱全,大多數的玩具他們都叫不上名來,他們的童年哪有這些東西,最多也就是父親用木頭給做個大刀,手槍,要不就是用樹杈和皮筋做個彈弓。倆人眼花繚亂的看著這姿態各異的玩具,傷感著自己悲催的童年。


    耿濤突然拉了鹿鳴一把,鹿鳴正要問幹什麽,耿濤悄悄地用手指了指前邊,原來在距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商戶門口,有幾個人正圍著看掛在門外的玩具,身後一個小偷把手伸進了其中一個人的褲兜,小偷站在身後,在那人兜裏不停的摸索,那人毫無覺察,最後,小偷用食指和中指在他兜裏夾出來幾張一百元的鈔票,得手後就悄然轉身離開。鹿鳴想上前去告訴那個丟錢的人,耿濤拉住了他,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是外地人別惹事了,剛才踩個腳就被人家要走一百塊,這次要是再把小偷給惹了,那就更沒好了。”鹿鳴想耿濤說的也有道理,自己的事還是人家幫忙擺平的,怎麽有能力去幫助別人解決這些問題呢,可是看到有人偷東西,不說出來,心裏又憋的難受,感覺這樣有點虧心。倆人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小偷把那個商販的錢給掏走了。很快,賣玩具攤位上那位丟錢的商販挑好玩具準備付錢時發現了自己的錢被盜了,開始時是慌亂的到處摸自己的衣兜,然後就是驚慌失措的大聲叫喊,周圍的商販聽到叫喊聲也都圍攏了過來,可是又有什麽用呢,兜裏的錢早就不翼而飛了。“快去報警吧,市場裏有派出所。”圍觀的人開始給他出主意。“報警有什麽用呢,還不知道什麽時候丟的錢,警察去哪給你找呢?”也有人潑著涼水。滿頭大汗的丟錢人,聽著人群裏的議論聲,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一屁股坐在地上,在那裏抽泣了起來。鹿鳴和耿濤看到這裏,再也沒心思逛這批發市場了,這市場繁榮的背後,隱藏著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又飽含著多少小商小販的心酸。意興闌珊的倆人躑躅著往停產場走去。


    這時的客車頂上已經裝了一大半貨物,司機和跟車的還在那裏忙碌著,車下圍著幾個已經進好貨的商戶,一邊吆喝著司機把自己的貨物紮結實些,一邊和其他商戶閑聊著。這些進完貨的商販們心裏都輕鬆起來,沒有了早上下車時的匆匆忙忙,開始互相詢問進貨的情況。看到鹿鳴和耿濤走了過來,一個大個子中年人問道:“你倆進上什麽貨了?”這人來時坐在鹿鳴後邊的座位上,路上的時候還攀談了幾句,車上的人都叫他胡一刀,他本名叫胡海軍,據說是善於在進貨時砍價,不論給他多低的價格,他都要砍一刀,就得了這個名號。以前一直是跟著交流會跑單幫做服裝生意,現在在縣城的商場裏也租上了鋪位,幾年折騰下來,也賺了不少錢。


    鹿鳴見問他的是胡一刀,就趕緊答道:“進了些襯衣和襪子還有些鑰匙扣。”


    胡一刀又問道:“你們這東西準備在哪賣呢?”


    鹿鳴說道:“準備趕會的時候賣?”


    胡一刀說:“會場裏有攤位嗎?”


    鹿鳴說:“沒有。”


    胡一刀笑著說:“你們進的這些東西不配套啊,沒有攤位怎麽一塊賣?手裏是該拿襯衣呢還是拿襪子鑰匙扣呢?”


    鹿鳴和耿濤一時傻了,沒想到這個問題。


    胡一刀看著鹿鳴和耿濤在那裏發愣,就笑著說:“會上人多,不行就賣完一樣再賣另一樣,都拿在手裏都不好吆喝,貨也進上了,隻能是這樣了。”


    鹿鳴心裏想著,這做生意的學問確實大啊,自己和耿濤根本就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看來薑還是老的辣,人家一說就直接戳中要害。還是需要和這些有經驗的人多交流,人家隨便透漏出來的信息就能讓自己少走很多彎路。於是就問道:“胡哥,你都進什麽貨了?都進好了嗎?”


    胡一刀說道:“我進的男裝女裝都有,也有幾十件女式襯衣,司機都已經給我裝到車頂上去了。”


    耿濤一聽胡一刀也進了襯衣,就接口問道:“胡哥,你進的女式襯衣多少錢?方便和我們說說嗎?”


    胡一刀狡黠的笑了一下:“我進的都是便宜貨,沒多少錢,你們多少錢進的?”


    耿濤說道:“我們進的是十五塊錢。”


    胡一刀說:“你們的貨好,我的便宜,幾塊的多最貴的也就十塊。不過,據我這麽多年的經驗,這女式襯衣零售超過十五的不好賣,基本上賣個十塊出頭還行,你們上十五的貨最少得賣到二十五到三十。估計這個價位的貨賣不出去多少。”


    耿濤心下一涼接著說道:“胡哥,你幫我看看我們的貨咋樣?能不能賣上價去。”說完趕緊讓鹿鳴去車上取編織袋下來,讓胡一刀給看看。


    鹿鳴將編織袋提下來,取出一件襯衣給胡一刀遞了過去。胡一刀一愣:“這個襯衣外邊連個包裝都沒有?就這麽散拿著?”


    鹿鳴說道:“沒有啊,襯衣還用包裝袋啊?”


    胡一刀無奈的笑了笑,伸手接過了鹿鳴遞過來的襯衣,嘴裏說著:“沒有就沒有吧。你們在會場裏拿在手裏賣,那會場都是沒有硬化的泥土地,地皮上全是塵土,那麽多人踩來踩去,沒個外包裝很快就弄髒了。”


    接住衣服的胡一刀話音剛落,又叫了起來:“臥槽,你倆這什麽眼光啊?你看這襯衣都薄成這樣了,用點勁穿都能把線齜開,這回去賣給誰呢?”


    鹿鳴和耿濤一聽這話如同當頭一瓢涼水,全身的熱氣都化作了冷汗,鹿鳴強打精神說道:“夏天不是都穿薄的嗎?薄的不是涼快嗎?”


    胡一刀苦笑著說:“兄弟,夏天是穿薄的,可不穿破的呀,你這衣服穿身上走一圈估計肉就露出來了。就這衣服十五一件進的?”


    鹿鳴這時的心都涼透了,整個人傻了一樣,說道:“是啊,十五一件進的。衣服質量沒有那麽差吧,還有個察哈爾牧場的老板,他是個老生意人了,也相中了這款襯衣,一次進了二百件呢,他說價格也合適,質量也可以,我們會看錯,人家老生意人不會看錯吧。”


    胡一刀說道:“怎麽可能呢?老生意人誰花十五塊要這東西呀?如果五塊錢一件拿回去有人圖便宜或許還能賣點,你倆是不是被人給騙了?給我說說你們是怎麽進的貨?”


    鹿鳴和耿濤聽到這裏不啻一個晴天霹靂,驚得二人半晌說不上話來。鎮靜了一會後,鹿鳴和耿濤把這一上午的遭遇,原原本本地給胡一刀說了一遍,這時他們身邊已經聚過來很多人,都靜靜的聽著他們講述自己的遭遇。當他們說完後,人群裏有個年輕人張嘴了:“你們踩了腳的那個人是不是拄個拐棍,白眼球大黑眼仁小。”


    鹿鳴一個激靈,那人拿上錢轉身走時,翻起的白眼正和自己對視了一下,自己記得清清楚楚,當時自己心裏還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可是忙著給劉浩道謝,也沒顧上多想。趕緊回答到:“就是,一點都不差。”


    年輕人說:“哎,你們遇上二瞎子了,那是個職業碰瓷的,我前年來進貨的時候,一時沒注意小推車壓了一下他的腳,要訛我二百塊錢,我覺得沒那麽嚴重,給他十塊他不幹,一直纏著我不讓走,後來我看沒辦法就準備去報警,他見我要讓警察來解決,拿了那十塊錢就走了。事後人家告訴我那就是二瞎子,這幾年我進貨都謹慎著呢,深怕遇上碰瓷的。”


    鹿鳴和耿濤也想起了來時司機和他們講的那些,他們當時隻是當故事聽了,沒想到真發生到他們身上了。人群裏也有人附和著說,這就是遇到碰瓷的了。


    胡一刀給分析道:“你們這是遇上連環套了,二瞎子碰瓷在先,擔心要的錢多把你們逼急了去報警,就提前安排好人出來調解,借著調解的名詐走你們一百塊錢。覺得你們還有油水,那個調解的劉浩又給你們演了一出瞞天過海,騙著你們跟他去進貨,讓你們花錢買了一堆殘次品。好在你們帶的錢少,今天要是帶的錢多,後邊還不一定有什麽圈套等著你們呢,他們會把你們身上的錢全部洗光,這就是那些混社會的人常說的宰肥羊。”


    鹿鳴還是有些疑惑,就問道:“我看那個被我踩了腳的人,腳背腫得老高,有些地方還露出了血跡,不像是造假的呀。”


    胡一刀說道:“你多大體重啊?能把一個人的腳背踩出血?你是跳著踩的嗎?我告訴你這是他們的慣用伎倆,他們用一種特殊手段,估計是藥水之類的,出來碰瓷前就把這個藥水抹好,把自己的腳化妝成受傷的樣子,你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破綻來。”


    胡一刀這一分析,眾人都紛紛附和,很多人都同情鹿鳴他們的遭遇,都憤恨地罵著這些騙子。鹿鳴和耿濤這時已經麵如死灰,徹底絕望了,剛才還僥幸這些衣服的瑕疵,現在才知道自己一開始就進入了人家的圈套,這錢也就都打了水漂,四百五十塊錢買回來一堆垃圾。


    二人欲哭無淚,陰沉著臉在人群中呆立著。耿濤的臉憤怒起來,他不甘心地拉著鹿鳴:“走,咱們去店裏找他,讓他把咱們買的衣服給退了,他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賣給咱們衣服的店他總不能搬走吧。”


    鹿鳴沉默良久,緩緩地說道:“那店裏要是不認賬怎麽辦?”


    耿濤說:“不行咱們就去報警,告他詐騙。”


    胡一刀說:“這個事警察也不好立案,是你們主動找到人家店裏的,衣服是你們自己挑的,錢是自願付的,怎麽告人家詐騙?”


    耿濤聽到這裏也沒了主意,眼睛直直的看著鹿鳴,鹿鳴懇求地對胡一刀說道:“胡哥,你這麽多年一直在這裏進貨,肯定也認識一些人,你能不能幫幫我們?想辦法讓他把錢給我們退了或者給換點能賣的貨。”


    胡一刀沉吟了一下說:“這事吧不太好辦,我想這個店肯定也不幹淨,他們配合著劉浩騙你,騙到的錢他們都會分成,但是從麵兒上看他們是合法經營,根本找不出什麽毛病來。你讓我想想。”說完胡一刀皺著眉頭思考了起來。


    人群裏那個年輕人又開口了:“胡哥,依我看,咱們得去他店裏找一下,一來呢,這倆小兄弟都是咱中都人,不能眼瞅著在外邊被人騙了不管,二來嘛,咱們這些常年在這進貨的人,也總是遇到這些糟心的破事,咱們去找找他,把事兒給他往大捅捅,就是解決不了問題,以後他算計咱們也得掂量一下。”


    胡一刀說道:“李健,你說得對,這事咱們得給他鬧點動靜出來,就是解決不了問題,也讓他知道咱中都人不是好欺負的。等下你跟我一起去。”胡一刀又指了下人群裏的另外一個年輕人,說道:“王剛,你的貨進好了沒?要是進好了咱們仨陪他倆一起去,找他店裏讓他給退貨。”


    王剛說道:“都弄好了,胡哥,我的貨已經裝到車上了。走,我和你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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