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正此刻飄開了,陽光澄澈,將應隱隔著人潮與商邵對望的眼,照得無處遁形。


    第67章


    一派花團錦簇的熱鬧中,還是老杜有眼力見兒,嚎了一嗓子說柯老師給大家帶了水果來。導演組也極給柯嶼麵子,b組導演的聲音透過對講機裏傳來,讓休息半小時,眾人便歡呼一陣一哄而散,都擁到車那頭去撈水果去了。


    應隱小跑了兩步,在柯嶼麵前硬生生刹住,挨上去擁抱了一下。


    雖然此刻身邊沒人,但全片場多少雙眼睛有意無意地窺著,因此應隱的擁抱隻到了柯嶼處便停了,輪到商邵,隻落得一個半生不熟的點點頭。


    要是公開了的話,現在就能正大光明地把她按進懷裏了。


    這個念頭不合時宜地劃過,商邵微眯了眼,深沉想把她看夠。


    “你怎麽來了?”應隱輕聲問,話是問著柯嶼的,眼睛卻隻膠著在商邵臉上。


    柯嶼咳嗽兩聲,“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想你就來了。”


    老杜張羅了手下去搬卸水果,一扭頭又回來了,搭腔道:“柯老師剛從山裏出來,馬不停蹄就來看應老師,要不說圈裏數您倆真呢?”


    柯嶼趕緊補上:“友情真,友情真……”


    老杜雖然覺得他添這一句多少有些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但還是陪著笑,又寒暄著問:“您不能今天來就今天走吧?一轉眼都快三點了,今晚上就在這兒歇下?”


    柯嶼下意識扭頭看向商邵,見他輕微頷了下首,便點點頭,問老杜:“能不能安排?”


    老杜跟他合作過不知道多少回,在商陸劇組裏也待過,當即坦誠道:“酒店是滿房了,原本留了兩間,這不是栗導先來了嗎?別的房間住了這麽老多天,都給煙漚出餿味兒了,您住得也不得勁。唯一的辦法就是上村子裏給找兩間。”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柯嶼的神色,見柯嶼又回頭看那“助理”的意思,助理首肯了,他才說:“也行。”


    “那咱們邊走邊聊?”老杜躬身,探手引路:“這邊走。”


    應隱帶著俊儀一塊兒跟在身後。老杜話密,原本心裏還嘀咕柯老師又該嫌他談興好,沒想到今天柯嶼卻對他無比耐心,天南海北地跟他搭著話,倒像是不遠萬裏來看他的。


    聊著聊著,老杜不知不覺就把應隱撇下了,沒注意那個奇怪助理跟應隱走到了最後。


    兩人誰也沒說話,隻是肩挨著肩並行,風吹過,應隱撇過臉去咳嗽兩聲,商邵才站定:“感冒了?”


    應隱本能地搖搖頭,但商邵還是摘下羽絨外套給她。


    應隱一身的戲服,戲裏的扮相,樸實之中,更顯得麵龐清麗清澈。商邵為她攏好衣領,笑了笑,幫她把垂落的發絲別到耳後,微垂的眼眸裏隻看得進她:“見了半天了,連句商先生也不叫?”


    “商先生。”應隱朱唇輕啟。


    “不喜歡這個。”商邵聽了,又反悔,漫不經心地暗示叫別的。


    應隱心裏七上八下地跳。雖然知道隨時有人會從岔路口走出,再不濟老杜也會回頭,但她還是主動勾住了商邵的手指:“阿邵哥哥。”


    她細細的指尖是冰的,商邵捉住了,用自己指腹若有似無地摩挲一陣。


    “很想你。”


    沒什麽多餘的情緒,一貫沉冷平淡的口吻,隻是尾音帶出了一點若有似無的歎息。


    應隱“嗯”了一聲,吸了吸鼻子,削尖的下頦骨輕點了點。


    那陣熱淚來得猝不及防,商邵不能幫她擦,隻能無奈地說:“別哭。”


    應隱一手攏著衣領,一手抹了抹眼淚。她雖然咳嗽,多餘的感冒症狀倒是沒有,鼻尖毫無阻礙地嗅到他的氣息,淡淡的沉香煙草,還有那點潔淨的味道,正如這裏的清晨。


    應隱一心一意地聞著。


    怕老杜察出端倪,兩人腳步再度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穿過坡下的田埂和梨園,沿著坡道一路緩緩上行,老杜的聲音在前頭忽高忽低:“這裏一年也就做一個梨花季的生意,沒什麽人來,經濟基礎差,可得勞您將就一下。”


    柯嶼早看出了。黃泥土砌的牆,木枝條做的籬笆門,頭頂連片像樣的瓦都沒有。


    走著走著,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了下來。


    “咦。”還是俊儀能認路,“昨晚上埋硬幣的奶奶家。”


    商邵將這一句聽清楚了:“什麽埋硬幣?”


    “啊。”俊儀掩住唇,來回看看應隱和商邵。


    “一個很老套的習俗,在樹底下埋一枚硬幣,想見的人會從遠方回來。”應隱解釋,又嘴硬:“是我替老奶奶埋的,她兒子在外地打工。”


    “那你幫他埋的時候,有沒有順便想一想你想見的人?”商邵借著俊儀的遮擋,捏一捏應隱的指骨。


    應隱臉上染上薄紅:“嗯。”


    “見到了?”他更低沉了聲,眸底不顯眼的笑意。


    “見到了,是柯老師。”


    “……”


    商邵也不計較,散漫地哼笑一聲,抬手揉了下她那枚點睛之筆的耳垂,道:“柯嶼的醋我也是會吃的,你生病了,要更小心禍從口出。”


    俊儀哪有命聽這個,趕緊當先一步跨過門檻,逃到了堂屋裏。心想,想不到商先生也會說這些話,而且是用這樣一本正經的口吻。商先生做什麽事都很認真的樣子,難道做那種事也很認真正經?


    “邦”的一下,俊儀打了下自己的頭。


    快住腦!


    賣棗子的老奶奶正在廚房裏切洋蔥。這兒冬天不僅短缺水果,綠葉菜也很珍稀,番茄洋蔥土豆一年吃到頭,配上手擀麵片和一些羊肉星子,便是一餐燴麵了。


    俊儀這幾天沒少問她買棗子借廚房,因此見了俊儀,不必老杜打開場白,她已將缺了牙的嘴笑豁開了。


    老杜順勢將留宿一晚的請求簡單提了,奶奶便帶他們去西邊廂房裏看房間。


    她有一大一小兩個兒子,這一雙房間便是為兩個兒子準備的,不過現在年輕人都去城市裏打工,隻在農忙時回來幫幫工,因此房間清潔整齊,在這個冬天還沒被住過。


    不知道是塞了草藥還是曬了藥材,房間的空氣裏積淤著一蓬蓬溫和鬱塞的氣味,聞著讓人心安。老杜先前早將整個村子都挨家挨戶考察過,心裏有數,拉過柯嶼放低了聲量說:“這是剩下幾家裏還不錯的,床是未必舒服,但挺幹淨……”


    柯嶼在他肩上拍了拍:“我不挑,就這裏,你幫我好好感謝老人家。”


    老杜完成了差事,終於曉得告辭,扔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匆忙趕回了片場。他一走,柯嶼隻覺得耳根子清靜,體貼地跟商邵說:“我出去抽根煙。”


    他抽煙,把俊儀也給帶走了,兩人像兩尊門神似的蹲在房門口。


    俊儀兩手托著腮,蹲著往柯嶼那邊挪一挪,小聲問:“柯老師,路上是不是很煎熬?”


    柯嶼指尖夾著煙,聞言笑一笑:“誰心裏惦記人,誰比較受煎熬。”


    正說著話,聽到屋裏頭一聲“砰”,不知道誰撞上了櫃門。


    羽絨服從應隱肩頭掉到了地上,她那件藍白花色的棉襖很難脫,盤扣絞得很緊。兩張唇吻得熱烈,卻是四隻手一塊兒去解那盤扣,彼此忙亂一陣,無功而返,商邵便撤了吻,半眯著眼凝視她一會兒,一手抵著她柔軟的掌,專心致誌地吻她。


    那麵衣櫃是乳白色的,當中鑲嵌一麵穿衣鏡,想必是奶奶請了木工打好,要給兒子娶老婆用。


    穿衣鏡裏照出西裝革履的男人,和穿藍布棉襖的女人,男士皮靴步步緊逼著那雙黑布千層底棉鞋。


    都不像一個年代的,但女人被他吻得眼皮泛紅,眼淚從鬢角滑進濃密的發裏。


    商邵許久沒接過這麽素的吻,大拇指隻能難耐地抵進她掌心,不住地揉捏著。


    但饒是如此素,他還是起反應得厲害。


    火熱的唇舌摩擦,帶來充沛津甜的汁水,應隱喘不上氣,微張著唇,對他心甘情願予取予求。


    “妝花了。”他不能再吻,拇指擦著她微腫的唇線。


    “沒關係。”應隱把自己的臉追逐著他寬厚的掌,讓他貼著自己的半邊臉,玉立的鼻尖深深嗅聞他的掌心。


    他的味道。


    商邵被她聞得渾身燥熱,將領帶扯得很鬆,領結下的喉結反複不住地吞咽。


    “聞一聞就濕了?”他貼著她耳,冷峻沙啞地問。


    指骨頎長的手沒處為非作歹,單單隻是扣著她的背就用了全力,玉色的手背泛出青色的筋絡。


    應隱還是聞著他,又是點頭又是搖頭,閉著緋色的雙眼,踮腳環住他的脖子:“給我你的香水,給我你的煙。”


    商邵兩手在她身後交疊用力:“癡線。”


    他輕喘著說,找到應隱的耳,從耳垂一路吻至唇,又流連至下巴。


    “公司還有事,明天下午就得走。”他低了聲。


    剛見麵就安排離別,他不知道在折磨誰。


    “嗯。”應隱仰著下巴,把身體貼著他。


    “告訴我,你想不想我?”


    應隱睜開眼眸,蒼白的臉如凝脂玉,被商邵的指側愛憐地撫著。


    她一瞬不錯地仰望著他,漆黑的瞳裏隻倒映他的麵容:“每晚都在夢你。”


    冬日三點多的太陽正是天堂光時刻,山腳下,演員副導演正拿著大喇叭漫山遍野催人返工:“來來來瓜葡萄車厘子都放一放了,各組就位,五分鍾後下一條,所有群演這邊集合!”


    下一條是拍英玉華給村民進行文化掃盲,許多群演是從村裏現找的,很逼真,就是每次開拍前都把副導演累個夠嗆,因為溝通成本太高。


    應隱將頭發捋一捋,帶著俊儀準時下山。


    十幾分鍾的會麵,分明什麽也來不及說。他們說得少,吻得多。


    幾步路的功夫,她總覺得還有事忘記跟商邵交代了,可到底是什麽,一時半會也沒想起來。


    商邵公司還有會,便沒有跟著回片場。柯嶼也不想去打擾他們工作,搬了張小馬紮坐門口曬太陽。晚上少不了一頓應酬,好愁。


    他邊愁邊曬,曬不了十幾分鍾,聞訊的栗山果然闊步流星地趕來了,身旁跟著幾個柯嶼並不熟悉的身影。


    柯嶼曬了半天太陽,起得又猛了些,眼前不免一陣暈眩,定下神時,先恭恭敬敬地問候栗山一聲“老師”,又順著他的介紹一一把人喊全。最後被介紹的那個女生,顯然是圈內無關緊要的,隻是劉宗身邊的法務代表。柯嶼客氣地叫了她一聲“於小姐”。


    總覺得這個於小姐看他的目光不太友善呢。


    黑粉?柯嶼沒有頭緒。


    “你一來,他們就派人來喊我,”栗山拍一拍柯嶼的肩:“特意來探應隱的班?一個人不遠萬裏的,難為你有心。”


    “也不算一個人。”柯嶼側一側身子,讓出通往屋裏的視線:“還有個助理跟我一起。”


    他這麽說了,雖然是不重要的細節,但所有人還是下意識順著他的側身而向裏看去。屋裏一股陰涼涼的暗,縱深四方的空間內,隻見到一個穿西服的男人正站著打電話。他身形優越,側對著門,左手自然地收進褲兜中,露出一圈白色的襯衣袖口,以及一支考究的黑色鱷魚皮紋陀飛輪表。


    於莎莎一瞬間如墜冰窖。


    她當然認得出。她怎麽會認不出?即使是隔著距離。


    他微蹙的眉眼,他側臉的輪廓,他久居高位難以掩藏的氣度,以及那把即使打著一樁簡單的電話也十分動聽沉朗的嗓音。


    門口的動靜商邵自然注意到了。他既然托了柯嶼的情,場麵上自然不能讓他難看,遂收了線,自屋內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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