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第一聲槍響在沉默中醞釀著。


    戰爭的前言將一切變得荒唐,荒唐的節奏打破了建立親密關係應有的前提。


    這是一場無法避免的戰爭,無數人的命運就此改寫,齊硯行和程問音,不過是被裹挾在這其中,身不由己的兩個人。


    車子駛入山區,路越來越顛簸,齊硯行收起圍巾,靠在椅背上,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他早已不再是那個能聽著話劇安穩睡著的齊硯行了,當時的他認為調任軍部隻是換個地方工作,殊不知是人生的急轉彎。


    他軍裝的內口袋裏,裝著一小瓶程問音的信息素萃取液,接下來的日子很難熬,他要靠著這小小一瓶信息素度過。


    程問音也一樣,他把瓶子穿在項鏈裏,貼身戴在胸前。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脆弱,以前是,現在更是,當了媽媽的人哪裏能脆弱呢。


    載著齊硯行的車子消失在視線裏,程問音還抱著寶寶站在原地。忽然,寶寶哭了起來,手指著那個方向,著急地晃啊晃,好像在問程問音,爸爸怎麽走了。


    程問音拍了拍寶寶的屁股,哄道:“沒事的,爸爸去工作了,下次再回來看寶寶好不好?”


    寶寶似懂非懂,委屈巴巴地去摟程問音的脖子,哭鬧間,把程問音的項鏈從毛衣領口中扯了出來,露出項鏈上墜著的小瓶子。


    大概是感受到了alpha父親的信息素,那是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安全感,寶寶很快不哭了,趴在程問音肩頭咬手指。


    起風了,程問音站在家門前,低頭看著散發鬆木味道的瓶子,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麵。


    ……好想他。


    好想他留下來愛我。


    第三章


    日子轉眼行至深冬時節,齊硯行離家已經一月有餘。


    程問音每天在家放著廣播,帶寶寶的時候,做飯的時候,看書的時候,都用新聞當作背景音,生怕錯過一丁點消息。


    因為工作性質的原因,齊硯行身處幾乎全封閉的環境中,連往家裏打電話的機會都是無比奢侈的,程問音沒辦法聯係到他,能做的隻有等待家裏的電話響起。


    十二月底,沈柏淵忽然帶著兩個搬運工來到家裏,程問音抱著寶寶,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們往家裏搬東西。


    東西包裹得嚴嚴實實,一層罩著一層,從外觀上根本看不出是什麽,寶寶好奇地伸著小手,想要摸一摸。


    搬運工離開後,沈柏淵毫不客氣地往沙發上一坐,“嫂子,這可是好東西。”


    程問音給他倒了杯水,笑道:“到底是什麽啊,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搬進來,我還以為是什麽秘密武器呢,都不敢問你了。”


    “嗨,哪有什麽秘密武器,”沈柏淵擺擺手,“齊硯行那家夥怕你在家無聊,想辦法給你送禮物呢。”


    “基地會議廳裏有架沒人要的琴,本來是彈不了的,也沒人會修,但這家夥研究了一個月,愣是給修好了,還非要我趁這次休假給你帶回來。”


    “嘖嘖……認識他這麽多年,沒看出來他這麽會討老婆開心。”


    包裝一層一層拆開,一架紅木色的立式鋼琴露了出來,程問音翻開琴蓋,手指輕輕撫過布滿舊痕的琴鍵,仿佛能看到齊硯行修鋼琴時神情專注的模樣。


    齊硯行不論做什麽都很認真,認真到有些固執,甚至不懂變通,想對程問音好,對寶寶好,也隻會用這樣模式單一的認真,和對待工作一樣。


    雖然方式不夠柔軟,但程問音總是能體會到他的心意。


    程問音垂下手,眼眶酸脹得要命,“硯行他……最近好嗎?”


    沈柏淵看不得omega要哭的樣子,連聲安慰:“好呢,沒什麽不好的,就是加班多點,不過也都習慣了。”


    “嫂子你別擔心啊,我們是輪流休假的,估計硯行下個月就能回來了。”


    程問音背過身擦了一下眼角,對沈柏淵笑了笑,“嗯,謝謝你。”


    家裏地方不大,鋼琴隻能擺在客廳的角落裏,顯得客廳有些擁擠。不過這意味著,程問音除了帶寶寶,收拾房間,看書做飯之外,還多了一件能夠享受的事。


    沈柏淵走後,他抱著寶寶坐在鋼琴前,握著寶寶的小手,按下一個音符。


    寶寶對所有能發出聲音的東西都很感興趣,不用程問音教就會自己繼續按琴鍵,一邊按一邊咯咯地笑。


    程問音低頭吻著寶寶的頭發,心裏一片柔軟,“寶寶喜歡鋼琴嗎,是爸爸送給我們的。”


    他捏了捏寶寶肉乎乎的手指,小聲說:“……爸爸也在想我們。”


    他總是像這樣,習慣性地和寶寶說悄悄話,訴說對爸爸的想念,念叨爸爸回家的日子,也不知道是想說給寶寶聽,還是想說給自己聽。


    家裏隻有他和寶寶,這樣的話題,他也隻能說給寶寶聽。


    程問音把寶寶放在旁邊的地毯上,讓他自己玩一會兒小鴨子,然後深呼吸幾下,打算認真彈一首曲子。


    和齊硯行結婚後,程問音已經很久沒有碰過鋼琴了,以前在劇院時,他是從角落裏的鋼琴伴奏開始做起,一步一步走到舞台中央,成為主角。


    按照齊硯行的性格,應該不太可能買票去劇院看演出,但是他知道程問音喜歡什麽,願意花時間親手為他準備禮物,程問音覺出一絲甜蜜。


    沒有人不喜歡被珍視的感覺。


    齊硯行留下的信息素萃取液還剩下一半,程問音將項鏈從衣領中拿出來,聞著鬆木沉靜的味道,一邊彈琴,一邊想象alpha就在身邊,很笨又很誠懇地抱著自己。


    他有時候想和齊硯行說,自己不是什麽易碎品,不用那麽小心翼翼,但是又覺得alpha過分緊張的樣子很可愛,忍不住因為這個偷偷開心。


    起初,舊琴鍵的笨重觸感讓程問音有些不適應,半首曲子後,他逐漸找回了手指翻飛的感覺,彈得愈發輕快自如。


    流暢的鋼琴聲裏,寶寶自娛自樂地玩著玩具,廣播裏依舊在念著軍事新聞。


    “今日,我聯盟向敵軍發出宣戰聲明。”


    “據悉,我方三個集團軍群已在西南邊境線附近完成集結,隨時準備應戰。”


    寶寶在捏橡皮小鴨子,吱呀吱呀的。他還在意識不到煩惱的年紀,有香甜的牛奶、媽媽的懷抱、能發出聲音的玩具,就能開心得手舞足蹈。


    “戰略武裝部負責人在下午的新聞發布會上表示,在這場時隔五十年的戰爭中,我方將引入新式武器,最大限度上減少人員傷亡……”


    “請各位公民保持冷靜,政府將不遺餘力保證你們的安全……”


    玩具還在響,新聞也在一刻不停地播送。


    程問音的曲子伴隨著一聲刺耳的斷音,戛然而止。


    有了寶寶以後,程問音很少離開軍部家屬區。一是寶寶還太小,走到哪裏都要抱著,還要帶上奶瓶、尿不濕、玩具等等,他一個人實在犯難,二是外麵的環境太亂了,帶寶寶出去不安全。


    但他今天必須要出去了,家裏的強效抑製劑快要用完了,軍區的藥店隻有普通抑製劑,對他作用不大,如果不準備好足夠的量,他怕開戰後,這些基本物資會迅速變得供不應求。


    程問音背著一個舊帆布包,用嬰兒背帶將寶寶固定在身前,十分笨重地出了門。


    推嬰兒車會輕鬆許多,但他還是想時刻將寶寶抱在懷裏,這樣最放心。


    路過中央街時,他遠遠看到一隊正在遊行的國防軍。


    寶寶幾乎沒有見過軍區外麵的世界,好奇地左看右看,朝國防軍的方向揮著小手,程問音捂住寶寶的眼睛,加快腳步離開。


    開戰在即的消息傳播了一個月,在人心惶惶中不斷發酵,終於在昨天徹底爆發,對於手無寸鐵的公民來說,這些裝備精良、精神抖擻的國防軍似乎是最好的定心劑。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他們,程問音總覺得心裏發慌。


    聯盟上一次麵臨戰爭已經是四十年前,那場戰爭被稱為磨難與英雄的史詩,是聯盟的立足之基,戰爭中湧現的家國情懷被歌頌到現在,程問音也有幸演繹過其中的動人故事。


    然而就在今天,用無數年輕士兵的犧牲換來的四十年平靜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打破了,公民對這場戰爭空前的熱情,堅信自己是正義的一方,和四十年前一樣。


    程問音不是政客,不懂軍事,在成為家庭主婦前,是一位運氣不算好的演員。雖然他的丈夫穿著一身軍裝,在為戰爭效力,但他認為自己沒有立場發表任何言論,他低頭看著懷裏的寶寶,隻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買好抑製劑和一些常用的藥,程問音從藥店出來。


    天空灰蒙蒙的,像在壓抑著什麽,醞釀著什麽。


    街上有許多發放傳單的年輕人,商店的廣播循環播放著聯盟宣傳部長上午發表的演說,人們激情澎湃,對眼前的局勢抱有強烈的希望,認為這是一場能改變聯盟命運的戰爭,參軍熱潮不亞於四十年前的衛國戰爭。


    程問音抱著寶寶,腳步匆匆地走在回家路上,無意參與任何戰爭有關的活動,但還是被塞了一張傳單。


    傳單上印著一張肖像畫,肖像的臉上被打了一個紅色的叉,旁邊的黑字言辭激烈,大致意思是,所有人都應該加入戰鬥,為聯盟的未來獻身,絕不與叛徒為伍。


    程問音愣了愣,阻止了寶寶想要拿傳單的動作,在下個轉角,將傳單丟進了垃圾桶。


    畫像上是程問音的父親,去年夏天因叛國罪被處決。


    戰爭中,人們宣揚英雄,也貶低懦夫,企圖達到最大的輿論效果,而付霆顯然是後者。


    其實程問音對他並不熟悉,他不是一個好丈夫,更不是一個好父親,在程問音很小的時候就拋棄了妻子和孩子,程問音一直隨母姓,跟著母親長大。


    去年的“511”政變中,付霆身為內政部最高顧問,因竭力反對采取強硬手段處理邊境衝突,被懷疑與敵國政黨勾結,判處了叛國罪。短短一周的時間,這場政變以軍政領導層的洗牌和換血告終。


    說起來,程問音和齊硯行的婚姻,和付霆有很大關係。


    付霆被捕後,針對他政治背景的一係列調查展開。


    即便付霆未曾與程問音的母親有過正式的婚姻關係,程母也已因病去世多年,程問音的外公還是擔心程問音會被牽連,一夜之間頭發花白。


    他為程問音安排相親,放下老教授的尊嚴,四處求人,聯係自己多年前的學生幫忙。


    結婚以後,程問音的戶口會隨丈夫遷走,如果對方的家庭背景足夠有說服力,程問音被調查到的可能性就會大大降低,隻有這樣,程問音才能與付霆這個名字洗清關係,這是年邁老人所能想到的,最快的解決方式。


    忽然,胸前的衣服被抓了一下,程問音回過神來,低頭看到寶寶好像不太舒服,抓著他的衣服,癟癟嘴巴,要哭不哭的樣子。


    “寶寶是餓了嗎?”程問音理了理寶寶的毛線帽,柔聲哄道,“再等一下好嗎,我們馬上就回家了。”


    第四軍部家屬區戒備森嚴,有專門的巡邏部隊負責安全,圍牆頂部布滿鐵絲網和碎玻璃。


    程問音向警衛出示了身份證明,抱著寶寶快步走了進去。


    這裏依舊平靜,衣食無憂,供暖充足。


    路過普通家屬區,再往裏走有一片小洋樓,裏麵住著軍部高層領導的家屬,他們似乎無論何時都有閑情逸致散步喝茶,聚會跳舞,輕快的搖擺樂時常播放到深夜。


    然而在前線,第一場戰役已經打響。


    第四章


    程問音居住的公寓樓是近兩年新建的,因為當時修建得十分倉促,房子的質量不算好,再加上這裏住的軍官大部分軍銜都不高,家屬的待遇自然也比較一般。


    程問音住在一樓,優點是附帶一個獨立的小院,缺點是白天光線不太好。


    樓道裏的聲控燈已經壞了兩個星期了,對門空著沒有人住,寶寶晚上睡得早,程問音也不出門,所以也就沒有修。


    寶寶趴在程問音身前睡著了,可能是因為在外麵很沒安全感,小手一直抓著程問音的圍巾。


    程問音拉開單元樓笨重的鐵門,寶寶被關門時的聲響吵醒了,不高興地哼哼著,程問音連忙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沒事沒事,我們到家了……”


    接近傍晚,樓道裏一片昏暗,程問音下意識跺了一下腳,頭頂的燈沒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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