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去大理寺也可以選擇騎馬,不過她這幅身體坐在馬背上,普通的馬匹可能都跑不動,加上沒有辦法離林知默太遠,幹脆三個人都坐同一輛馬車。


    “說起來之前紅岫、高瓊枝那件事,高家有向你們要個說法嗎?”


    “那件事啊。”


    穆子川那時來的比較晚,並沒有進入四季園,原本她還沒有想太多,現在和他相熟了,總感覺那天他是故意來晚的也說不定。


    他簡單總結了一下事後的處理方式。


    “以嶽少卿的名義對外宣稱是齊家那位二小姐好心辦了壞事,誤將有毒的種子交給高瓊枝,而高瓊枝是因為聽信了自己貼身婢女槐煙的話,以為最近皇城中的那個吃花辨真假的傳聞是真,結果不幸導致慘劇發生。”


    “至於叫紅岫的那個婢女,她本就是幾年前被賣進齊府的,家並不在皇城,死去了也無處通知她的家人。”


    白鳥緩緩吐出一口氣,沒想到在最後隻能在傳聞中看到齊一潭的影子。


    “齊家那位嫡小姐就像沒有來過這世家上一樣,唯一對她還留些印象的可能隻有顧家那位小姐。說起來最近也沒有見到她和鳴集繼續往來。”


    顧佳熙嗎……不知道當初固執留到最後一根的因果線是否就是她。


    “不過紅岫與高瓊枝的屍首已在七天前被徹底火化,要不是嶽少卿和陛下扛得住,恐怕今天高家還要堵在大理寺門口鬧。”


    白鳥一愣:“火化了?”


    雖然這個世界和她原本所在的世界多有不同,但毫無疑問這裏對人死去的葬禮形式還是趨於保守的,也就是覺得更應該入土為安,但沒想到大理寺居然會直接選擇火化,而且聽穆子川這口氣,應該是沒有通知高家,直接就開燒。


    “被奇物邪祟寄生過的屍首有時會詐屍。”一直沉默的第三人終於開口:“還是火葬最為保險。”


    “正如殿下所說。”穆子川的表情也有些感慨:“換而言之,經由天命司接手過的屍首基本上都不可能入土為安的,我們也算是死後還擾人安寧的那群人。”


    “我們要是不擾他們安寧,回頭他們恐怕就不是擾我們安寧這麽簡單。”從現代社會來的白鳥對這種安葬形式沒有任何反對和不適感。


    穆子川嘿了一聲:“要的就是你這覺悟,殿下您這是從哪兒找來的奇人,這不天生就適合我們天命司嗎。”


    林知默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天上掉下來的。”


    在談話間,勻速前行的馬車在一聲喊停聲中緩緩減速,隨後是馬夫恭敬的聲音。


    “幾位大人,大理寺已到。”


    大理寺門前行人稀少,少數主動來此的人臉上不是孤注一擲的決絕,就是淚流滿麵的絕望,馬夫畢恭畢敬地等著他們三人下車後,得了首肯片刻也不停地就去把車駕到稍遠的地方去,果然普通人沒事,沒誰會喜歡特意往這種地方來。


    來大理寺報案的屍首統一被寄放在專門的義莊內,這種地方尋常人士當然不能輕易入內,不過今天有寧王殿下親自到場,還有本來就是大理寺令使的穆子川在,於是守門人沒有多做為難,隻是目光古怪地打量了眼這位居然要跟進義莊的女子,心中不免嘀咕,這兩位大人竟然也不做阻攔。


    沉重的石門在兩位守門人無聲的動作下緩緩被推開。


    大理寺的義莊不是很大,但格外陰冷。


    即便今日在臘月裏也算一個暖陽天,可人站在這兒還是感覺陰嗖嗖的。


    白鳥看著那些分成三排四列躺在那裏的木棺,直覺猜測最靠近窗戶的那個棺材裏躺的就是黎叔。


    “其實也不一定每具屍首都有人來認領。”穆子川帶著他們走過那些死後歸於沉寂的木棺,最後停留在靠窗的那一個旁邊:“如果過了一段時間都沒有人來的話,我們就會選擇火葬。”


    簡直像是一次經曆了三次的死亡。


    “這個就是我們要找的,不過因為沒有在戶部找到戶籍憑證,不清楚以前是不是哪家大戶藏的隱戶。”


    也就是那些生活在豪強大戶的農莊上,卻不上報戶部,以逃國家稅賦的百姓。


    “不過這具屍體其實沒有什麽疑點。”穆子川打開棺材板,將蒙在屍體臉上的白麻布掀開:“被發現的時候,死者隻著單薄內衫蜷縮睡在半融化的雪中。”


    他的臉上有一種似笑非笑的怪異表情。


    “麵帶苦笑,肌體表麵原有淡紅色屍斑,不過因為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所以變成暗紅色。”


    穆子川總結:“是典型的凍死。”


    “如果不是今天提到,估計再過一兩天我們也會選擇火葬。”


    林知默在看過這具屍體後,轉而看向白鳥。


    白鳥仔細端詳那張苦笑的臉,她有些訝異地發現當這張臉上的表情被寒冷與死亡凝固的時候,她竟然有些認不出這居然是之前坐在牆角給她遞烤地瓜的人。


    畢竟黎叔還活著的時候,他就像矛盾的集合體。


    身上既有她熟悉的吃苦耐勞,也有為商的狡猾心計,還有成年人會有的顧全大局,偶爾在麵對暫時看孩子時的赤子童心。


    但現在躺在這裏的隻像是一具空蕩蕩的皮囊,什麽都沒有。


    “有什麽不對嗎?”林知默問。


    她搖頭,論起專業水準,她又不是法醫仵作,隻是她在冥冥之中還是覺得有什麽一直不肯停下安歇。


    腦海中黎叔最後交給她玉佩時的景象曆曆在目,如果他當初沒有給自己這麽昂貴的東西,如果他當初沒有做出很快就回來的承諾,如果他的死訊沒有這麽快就傳到她的耳中,如果……


    “沒有如果,大抵我們這種人遇上這種事,不管怎樣也會被牽扯其中。”


    林知默略顯冷淡的聲線像是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凍得她在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的同時神智清醒過來。


    “還真是……”


    不知道這句話是否也能算是安慰,不過她的確提起了精神繼續追查這件事的真相。


    如果黎叔的死和奇物毫無關係,隻是有人單純想要殺人越貨,那她能找到凶手也算是為他報仇;如果是和奇物有關,那她就更不能束手旁觀。


    “殿下,現在聯絡不到這位的親屬,是否要讓仵作來?”


    穆子川看向他們三人中身份最為尊貴的那位。


    林知默略一思索,最後看向一直看著那個凍僵屍體的女子。


    白鳥回過神來,猶豫片刻後還是說道:“既然現在懷疑,當然還是動手看看更為保險……不過我也不是黎叔的親屬,這麽擅自做主希望他不要怪罪我就是了。”


    既然三人的想法都是覺得此時請仵作來更好,那穆子川也不耽擱,直接讓人請那兩位來。


    負責驗屍的兩位仵作也算是老熟人,雖然此時他們都帶著深色的三角巾和布帽,不過還是能看出他們就是之前在齊府和紅岫、高瓊枝驗屍的那兩位,也是後來她跟著林知默去調查解決其他事情時見到的專業仵作。


    看他們堪稱輕車熟路地帶上東西出現在屍體旁邊的時候,白鳥不知為何就有一種預感,說不定以後還要和他們見麵很多次。


    兩位仵作的技術和實力毫無疑問都相當在線,隨著鋒利的小刀在泛著暗紅色屍斑的肌理中遊走,不過多時他們就能將人體的內裏以一種可謂是赤//裸//裸的方式展現給在場所有人看。


    白鳥意外感覺自己現在的適應程度好像已經提高了不少,雖然還是麵色不佳,不過好歹把理智撐住,能夠仔細觀察裏麵的情款。


    “少了……心?”她皺起眉,“而且是一顆完整的心髒?”


    個頭稍矮的仵作點頭,講話的嗓音清亮澄澈,這是白鳥第一次聽她說話。


    “奇怪的是他的心是在死後被人拿走的,胸口並沒有傷痕,心髒周圍的切口非常光滑平整,猶如利器在瞬間割斷。”


    她讓開位置給他們三人仔細觀察。


    映入眼簾的是空蕩蕩的胸膛,森森白骨與血紅肌理之間本應簇擁著人體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心髒,可現在它不翼而飛,隻留下了突兀的空間昭示一切好像並不簡單。


    穆子川研究了半天,除去這個洞並沒有研究出什麽所以然出來。


    “不過這明顯不可能是常人所為。”他最後做了個這樣的總結。


    “而且裏麵有黑霧的殘留。”白鳥不確定地又往前湊近一點看看,險些沒和林知默的額頭撞上,兩人對視一眼,後者點頭。


    穆子川重新低下頭:“哪兒呢?”


    結果白鳥指了半天對方就像瞎了一樣看不見,兩分鍾後林知默終於受不了耳邊的聒噪,直白地揭曉原因。


    “他能觸碰奇物,但看不見邪氣。”


    “……那他剛才擱這兒問這個幹什麽?”


    穆子川已經溜達到了義莊門口,聞言忍不住咳嗽一聲:“就隨便問問。”


    說罷轉身就溜了,隻留下一句“我去看看以前有沒有類似的卷案。”


    白鳥緩緩捏緊了拳頭,決定等他回來好好告訴他什麽叫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第28章


    在穆子川去找有沒有其他類似卷案記錄的時候,兩位仵作的速度和效率都相當快,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裏,他們甚至把另一具暫時沒有被領走火化的凍死屍首也給解剖了,毫無疑問也是胸膛裏也少了一顆心。


    不過令人疑惑的是,這具早已僵硬的屍體裏不僅沒有心,還少了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頭,隻是不知為何沒有堅硬骨骼的皮囊居然還能像常人一樣躺在木棺之中。


    一股難言的惡臭隨著這具屍體的解剖在義莊內彌漫,縱使把所有的門窗打開通風,這股氣味都遲遲不散。


    等到臭味逐漸消失,這具屍體也就像散了氣的氣球軟趴趴地留在原地。


    “還有一具在這個月內凍死的屍體呢?”白鳥捏著鼻子問道。


    孫仵作沉默了幾秒,像是終於是適應了這股氣味後說道:“剛在昨日送去火化,不過我們當時抬走的時候並未感覺重量上有所不對;但當時卷案剛寫成不久,穆令使應當會一起取來。”


    “我等先去取那盒骨灰。”


    在與寧王殿下打完招呼後,白鳥正目送著他們準備離開的背影時,另一個窈窕的背影急匆匆地跑進來,險些和走在前麵的那位孫仵作撞個滿懷。


    “元英!呃,什麽味道這麽難聞?”她一邊把手搭在矮個仵作孫元英的肩頭,一邊頭已經迫不及待地先伸到義莊大門裏麵看。


    站在門邊的兩位守門人非常無語。


    “顧仵作……你要不進去?”


    對方回過神來,似乎是發現裏麵並沒有自己要找的人,於是趕緊笑嘻嘻地和他們打招呼:“哎呀哎呀,要是穆令使不在裏麵的話,我進去幹什麽。”


    被迫定在原地、還沒有從臉上把深色三角巾摘下來的孫仵作語氣冷淡地說道:“穆令使不在。”


    “哎?!剛才我聽小王說,他還看見他進義莊的!”


    “剛剛是在的,不過就在你來之前,穆令使說是要去查以前的卷案,所以暫時離開了。”像是明白對方如果不清楚穆子川的蹤跡,就絕對不會放過他們一樣,另一位仵作衛天端終於開口說道。


    對方眼睛一亮,二話不說給了塊頭又高又壯的衛天端,與相對嬌小可愛的孫元英一人一個擁抱,然後片刻時間不耽誤地就往外跑。


    “謝了啊!”


    兩位仵作同時搖搖頭,像是慶幸終於把這位給打發走。


    白鳥把這一切收入眼簾,忽地想起顧沁之前說的那句話——“真是不知道顧朝時到底喜歡你這種性格的哪點”。


    聯想到守門人稱呼剛才那位長相靈動漂亮的女子為“顧仵作”,很難不讓人聯想到這個人身上。


    想到這裏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林知默。


    “芝麻!原來這位就是——”


    “你上回這麽說是在齊府,然後就出現了那種情況。”


    “……”那是她八卦齊一潭、顧佳熙和李鳴集之間的關係,結果無論哪一對事後都沒成,真是要變成愛情烏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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