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小丫頭一時也是踟躕不前,不知該是如何是好。


    反而是沈閱,聽到身後的動靜自顧爬起來。


    她之前在山上那會兒哭的凶,當時還不怎麽覺得,此時兩隻眼睛都明顯腫的厲害,眼睛裏全是血絲,再加上她看上去懨懨的沒什麽精神的一張小臉兒……


    倆丫頭一看,當場就反水,直接怒了!


    就說她們家小姐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吧?這得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兩三個時辰未見就哭的慘成這樣?安王殿下也太不是東西了!


    倆丫頭義憤填膺,端著臉盆過去正要伺候沈閱擦臉,秦照卻大步走過去截了她二人手裏的活兒。


    他拿了幹淨的布巾打濕,再擰幹了水,半跪在地上一下一下認真的給少女擦臉。


    沈閱身上沒什麽力氣,也沒精神,就也懶得同他計較。


    春祺二人站在旁邊,看著安王殿下紆尊降貴的這副姿態,再加上手上細致認真的這份動作,前一刻的怒氣瞬時又散了大半。


    沈閱也無心和這兩個牆頭草一樣搖擺不定的丫頭計較,見她們都閑著了,就道:“去馬車上把換洗的衣裳給我拿過來。”


    等兩個小丫頭把衣裳取回,秦照也給她把手臉都擦幹淨了。


    沈閱要換衣裳,他就自覺帶上門走了出去。


    春祺不怎麽憋得住話,伺候沈閱換衣時終是忍不住試探著發問:“小姐,您跟安王殿下吵架啦?”


    沈閱沒法跟她解釋實情,就直接沒做聲,算是默認。


    倆丫頭也計較不上主子們感情上的事,遂就閉了嘴。


    沈閱也隻囑咐了一句:“回家以後今天的事什麽也不許說,省得舅母他們要多想。”


    這麽一說,倆丫頭就更理所當然的以為她隻是和秦照鬧別扭吵架了。


    雖然在大婚前夕還鬧這一出挺離譜的,但是主子畢竟是主子,而且看安王殿下對她們小姐那個依舊殷勤遷就的態度……


    應該也沒多大個事兒。


    收拾整理妥當了,沈閱主仆自屋裏出來。


    推開門,就見秦照也已經換了一身幹淨衣裳正站在院子裏等著。


    沈閱看他一眼,就別開了視線。


    秦照卻自顧走上前來,一言不發的抄起她,抱著往外走。


    沈閱身上乏力,沒精神跟他鬧,就也沒掙紮。


    秦照又是親力親為把她送回了聞家。


    彼時,天已經大黑,但沈閱擔心驚動了家裏人,下車時秦照還想來抱她時她就躲開了沒讓。


    秦照是能大致體察她的心思的,也就順著她,並未勉強。


    沈閱叫冬禧去給聞大夫人報個信,說自己平安回來了,她自己則是直接回月影軒,晚飯沒吃,也破天荒的不準兩個丫頭給她守夜,把人都趕了,自己回去就躺床上睡了。


    折騰了一整天,情緒大起大落,她身心俱疲。


    所以明明心事很重,但躺下不久也迷迷糊糊打了個盹兒。


    隻是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後半夜就徹底醒了。


    這種情況,冬禧二人肯定會就近睡在隔壁的書房,方便夜裏照料她。


    沈閱卻沒吭聲,自己默默地爬起來,抱著膝蓋坐在床上。


    屋子裏,若有似無漂浮著一點屬於旁人身上的氣息。


    她下巴抵在膝蓋上,偏頭隔著輕薄的床帳看著靠立在床邊的高大人影,又過半晌方才喃喃的問道:“你說,我母親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啊?”


    作者有話說:


    二更。


    所謂真相揭開的過程,真的很傷人誒……


    第067章 舊事


    兩人畢竟還沒成婚。


    現在又是三更半夜, 他這樣摸進姑娘的閨房實在不合適。


    雖然有時候他私底下也會忍不住的逾矩,逗弄一下未婚妻,但秦照在骨子裏其實一直都是個端方守禮的正經人。


    此刻他站在床邊,離著心上那人僅僅半步之遙的距離, 卻陷入了一種進退兩難的窘境。


    知道她心裏不好受, 想抱抱她, 安撫她的心情,又覺得這大晚上的會顯得他趁人之危,唐突冒犯。


    而站著不動……


    心裏也屬實忐忑,對她放心不下。


    所以沈閱驟然開口,他就直接摒棄雜念:“我也不太清楚, 印象裏, 我也就隻見過她那一麵。”


    可就是那一麵的記憶, 也都過於血腥慘烈了。


    叫他現在當著沈閱的麵, 壓根就不敢去細說回憶。


    沈閱自然聽出了他言辭之間欲蓋彌彰般的欲言又止。


    她生母當年究竟是如何赴死的,就連文鳶郡主和李少婉這樣年紀的小姑娘如今說來都能描繪的繪聲繪色,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當年她赴死的場麵有多震撼可怖。


    可是這一刻, 她這個做親生女兒的……


    她甚至絞盡腦汁的想,都不記得她母親的臉。


    她把腦袋枕在自己膝頭,歪著腦袋看床帳外麵的秦照, 竭盡所能的回憶:“我外公和舅舅他們這些年在我麵前也幾乎從來不提她, 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隻知道她是在我父親過世之後不堪打擊, 很快就一病不起, 隨他去了。我以為是因為她這樣的死法多少有幾分憋屈和不體麵了,所以外公和舅舅他們都不願意多提。”


    她兀自說著, 最後還是忍不住苦澀的笑出聲音。


    沈閱的身世, 秦照自然是清楚的。


    他生父沈從之原也算是出身名門, 降生在世襲爵位的臨安伯府,隻不過是區區一個庶子。


    沈家有嫡長子,沈從之也很本分,自幼苦讀,他人又頗有天賦,二十二歲那年參加科考一舉中第,得了當年榜眼,從一個受盡冷眼與薄待的伯爵府庶子一躍成為朝中新貴。


    也就是在那一年上,先帝要在新入仕的士子中間給寧嘉公主擇婿。


    特設了瓊林宴,又下帖邀了京中一些頗具盛名的貴女入後宮參加賞花宴,在成其好事之前以此掩人耳目。


    兩宴相撞,瓊林宴過後,寧嘉公主定了姻緣,沈從之與聞清歡也因詩結緣,彼此看對了眼。


    據說這門婚事聞太師原是不樂意的,倒不是不看好沈從之,實在是臨安伯府的情況不討喜。


    沈從之那兩個嫡出的兄長皆是不成氣候,就等著承襲爵位與家業,然後混吃等死,偏他嫡母教不好自己兒子,又十分苛待家中庶出的子女,也就是因為這樣,沈從之明明才貌雙全一個好兒郎,卻硬生生拖到二十有二家裏也沒給張羅著娶親。


    聞時鳴將自己唯一的女兒看做掌上明珠,沈家這情況與他而言就不是個好歸宿。


    但是奈何女兒喜歡,他又看過沈從之寫的文章,認為此人的確是個可造之材,假以時日必定前途無量。


    所以,在見了對方幾麵,一再當麵考察過人品之後,確定他本人也的確人品不錯,未曾沾染家裏那些壞風氣……


    說到底,最終還是為著女兒妥協,風風光光給二人操辦了婚事。


    當時沈從之都已經謀好了外放的職缺,準備完婚之後就攜新婚妻子赴任去了,可是誰都沒想到他嫡母居然不僅狹隘還陰毒,看他金榜題名,又攀上了太師府的親事,唯恐有朝一日他翅膀硬了要回來爭爵位,竟然鋌而走險在他大婚當夜的合巹酒裏下了毒。


    雖然世家大族裏為爭家產,哪家都會有些明爭暗鬥的齷齪事,但是這樣明目張膽的直接下毒加害也實屬奇葩了。


    那一杯毒酒,雖未要了沈從之的命,但卻就此摧毀了他的身體,給他落下了常年的病根,此後隻能纏綿病榻,前途盡毀。


    聞時鳴當時就氣不過了,想要出麵替女兒女婿做主,公事公辦的討個說法與公道。


    但是後來權衡利弊,想想聞清歡以後的孩子也都要掛上沈家的族譜,若是給沈家主母安上個善妒甚至毒殺庶子的罪名,以後沈家的名聲就徹底臭了,他的外孫和外孫女兒長大成人後的名聲和嫁娶之事都要受影響。


    所以當時這事就未曾聲張,隻由臨安伯出麵,私底下秘密將那毒婦人處置,便算是出了這口氣。


    沈從之落病以後,原本謀定的差事也沒法做了,就重新在京謀了個閑職,並且夫妻倆從臨安伯府搬出來,早早的另立門戶。


    他們夫妻倆倒是一直琴瑟和鳴,過的有滋有味的。


    隻是沈從之的身體敗了,就導致子嗣上頗有些困難,一直過了好幾年才有了一點血脈傳承。


    然則也就是在聞清歡剛生下沈閱的幾日之後,他也油盡燈枯撒手人寰。


    再後來,沈閱的滿月酒沒能辦,那段時間家裏治喪,在給她父親操辦後事。


    當然,她的百日宴最後也沒辦成……


    因為就在沈從之出殯下葬不久,帶著女兒住回娘家的聞清歡也傳出噩耗。


    對外的說法一直都是她忍受不了喪夫之痛,一病不起,纏綿病榻沒多久也跟著亡夫去了。


    才子佳人嘛,又都是薄命人……


    曾經一度,這還被傳做了美談佳話。


    沈閱所知的她父母的生平就是這樣,偶爾被人談起,都不免一聲唏噓。


    但——


    也僅此而已。


    還有一點就是,在沈從之夫妻雙雙殞命的那一年,她祖父臨安伯恍如嚇破了膽,應該是怕聞太師盛怒之下再報複他們家吧,向來閑居京城安逸享樂的一家人,他突然向朝廷要了個外放的職缺,一大把年紀,拖家帶口遠遠躲到北邊一個不毛之地去窩著了。


    走時沒敢跟聞家打招呼,更沒敢提要回自家親孫女的事。


    自那以後,沈閱就名正言順的被養在聞家了,由她已故的外祖母老夫人親自教養。


    沈家那一家子,如今剩下的人都還蝸居北地,但一直以來沈閱與他們都是個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隻當是沒有過這門親。


    而世人雖不曉得沈從之是被他嫡母毒害致死,但臨安伯夫人的刻薄之名卻自古有之,大家都知道他家庶出的孩子受磋磨,過得不好。


    沈閱這邊,是因為她親生父母的身上毫無瑕疵,甚至都是人中龍鳳一般出色的存在,又有蒸蒸日上的聞家給她撐腰做主,漸漸地,也無人提及或者在意她真正的身世了。


    而她自己,就更不會沒事找事的去糾結著翻這些舊賬了。


    其實,以她真實的身世,在這京城裏是無法躋身第一梯隊的貴女陣營的,沈閱以往一直覺得是因為她外公身為帝師,這身份足夠有分量,以至於叫皇室都可以忽視掉她出身上另一半家族血脈的瑕疵。


    卻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


    她今時今日的安穩人生和頭頂的榮光,實則都是她生母拿命替她換來的。


    那個她從未見過,也幾乎不曾懷念過的“陌生”女人,原來在她無知無覺時就已經在她這十六年的人生裏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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