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頓,口齒清晰。


    這句話很重,又想一句久遠的回聲,好像深刻到她的靈魂被掐了一把,驟然之間,身體緊緊縮住。蘇彌陡然間怔住。


    剛從水汽裏出來,他的眼還霧蒙蒙一片,是濕潤的,溫熱的,那一雙視線不輕不重地抓著她,有著不放棄追逐的熱切,也有隨時還她自由的灑脫。?????


    他說:“我明明說過,為什麽記不住呢?”


    “……”


    “你的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說這句時,他的聲音裏沾了點委屈。


    她看著他,回答說:“我的心裏有你,有好多好多的你。不一樣的你。”


    “7歲的時候剛剛來茶星,還不會和人溝通的你,9歲的時候給小烏龜起名的你,15歲的時候等在我的樓下忽悠我不要練琴、讓我及時行樂的你,還有17歲,陪我去藝考的你,永遠走在我身後,幫我拎著書包的你……謝瀟言,你是對我來說那麽重要的人,我怎麽會忘記呢?”


    聽完,他的眼睛似乎更濕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謝瀟言這雙清澈見底的眼,像一片流動閃爍的銀河,裏麵裝了很多的小星星。


    他說:“我當真了,謝謝。”


    這是應該回答謝謝的話嗎?


    蘇彌問:“謝我什麽?”


    “謝謝你記得好多好多的我。”


    蘇彌聽見這一句,莫名有點繃不住,她鼻子酸了酸,而後寵溺地吻住他的眼角:“睡覺吧瀟言,更多的話我們酒醒了再說。”


    “……嗯。”


    -


    沒有給出承諾的倉促告白,猝然發生在“酒後吐真言”的夜。


    他睡覺很安靜,即便喝過酒,連呼吸聲都輕到靜音。


    把人哄睡著,蘇彌卻在暗自焦慮,不知道他說出來的、和聽進去的,明天一早林林總總加起來還能剩下幾分?


    這一夜,她過得有幾分魂不守舍。


    醞釀了很久,關於等他酒醒後該說的台詞,然而蘇彌失策了,翌日一早,她想找人對峙都失敗了。


    他大早上就趕去出差,忙那個讓他醉醺醺的大項目,隻給她在餐桌上留了張便利貼。


    等她醒來,看到的就隻有和早餐有關的留言了。


    於是蘇彌沒再幹擾他工作,另一邊也收拾起她自己的行李,她明天就要去梵城了。偶爾頓一頓手裏動作,從房間的窗戶看外邊,道路兩側的金黃葉片鋪陳一地。蘇彌晃了晃神。


    秋天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降臨。


    靜謐秋色裏,他柔情滿滿的聲音還在耳畔纏繞。


    她在窗戶邊站了不少時候。


    過了會兒才抽回神,蘇彌沒再觀賞景色,緊鑼密鼓地整理起東西來,護照還沒找到,她想起之前謝瀟言跟她說起,東西都是他歸類擺放的,家裏的重要證件都在保險箱裏。她的歸她,他的歸他。


    於是,蘇彌在一排保險箱前愣了神,他說的、放有她護照的,是哪個來著……


    懵了一分鍾,蘇彌放棄思索。不管了,挨個試一試吧。反正密碼都是同一個。


    從最左邊的開始,蘇彌按下密碼,門自動打開。


    一眼望去,裏麵擺著一排紙質文件類的東西,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證件,豎著嵌在一起。


    蘇彌掃了一眼,一張機票的邊緣略微醒目,她以為是她隨手夾在護照裏的,於是就這麽一抽。


    手邊的東西淩亂地散落。


    她瞧一眼被她弄得亂七八糟的地麵,地上確實有一份護照,不過是謝瀟言的。


    蘇彌一邊躬身去撿,又再看一眼手裏的機票。


    而後她緩緩地、滯住了動作。


    看了兩遍,確認,這是一張從梵城到佛羅倫薩的機票。


    起飛時間是去年冬天,她的生日。


    第61章


    ◎萬水千山、少年真心◎


    提前預設的答案在這一刻得到了證實。


    蘇彌攥著那張舊機票,翻來覆去地看上麵每一個英文字符,視線最終定格在他的名字上麵,因為紙片被翻折過三四道,字跡已經有了淺淺的模糊的折痕。


    窗外有風流進來,帶著秋季蕭瑟肅殺的氣息。


    那一地淩亂被她放任了三分鍾,蘇彌才算緩過神來,她拾起東西,挨個整理放回。


    繼續去旁邊的保險櫃找她的證件。


    謝瀟言的電話在八點準時撥過來。


    蘇彌將護照放在外套的口袋裏,接聽電話,他開門見山問:“醒了?吃了嗎?”


    她語氣淡淡的:“嗯,你去哪裏了?”


    “推介會。”謝瀟言的聲音儼然沒有昨晚那麽漂浮了,沉穩喑啞了些,也尋回了一些理智,他說,“今晚可能回不去,明天下午三點,嚴哥到家裏接你,我讓他送你去機場。


    “我給你留了一把鑰匙,在花瓶旁邊,地址是流雲大道511號,離downtown很近,我讀碩士的時候住的地方,那邊出行很便利,屋子我會找阿姨幫忙弄,如果不習慣、你就和同事待在一起也行,前提是確保自己安全。”


    他交代完,想了想,又解釋道:“這兩天臨時有一些工作插進來,沒辦法推掉,這段時間我大概也一直在外麵,等我忙完這陣就過去找你,帶你去看冥王星,好嗎?”


    蘇彌想起他建的那座天文觀測站,是當時隨口的一句玩笑話,時刻被他放在心上,她平靜地應:“好。”


    “乖。”


    兩人都安靜了會兒,沒什麽話要再講下去,眼見著電話在即將被掛斷的氛圍裏,最後一秒鍾,蘇彌緊急地喊住他:“謝瀟言。”


    “嗯?”


    她問:“你知道你昨晚說了什麽嗎?”


    半晌,他聲音又低抑了一節,回答道:“我記得。”


    “……”


    可想而知,他醉得分明沒有那麽誇張,就隔一夜,怎麽會忘呢?


    蘇彌低著頭,任秋風掃她鬢角的發,心緒紊亂,淺淺回憶。


    他說了兩遍“我愛你”,而在眼下清醒的質問裏,隻是承認一句記得,卻不加分毫辯解。


    酒壯慫人膽,這話很有道理。那些脫韁的醉話,彰顯的都是無比赤誠的心。


    她終於聽見,也觸碰到了。他的滾燙與鮮活。


    不見她吭聲,謝瀟言安靜了會兒,小心地問:“嚇到你了?”


    是從喉間溢出的四個字,被兩分忐忑與一分後悔一齊推到了嘴邊。


    “沒有。”蘇彌搖頭,說,“你忙你的,我也忙我的。我會等你的。”


    少頃,謝瀟言釋然地一笑:“好。”


    掛掉電話,她呆呆倚在保險櫃旁邊站了會兒。


    沒多久,又掀開機票,看著上麵的december 1st。


    蘇彌走了神。


    原來當你預感到一個人回到你身邊的時候,他一定真的來見過你。


    這就是無需解釋的第六感,反映在她和謝瀟言之間,尤其奏效。


    他不讓你見到,但以別的形式出現。比如光、比如燈,比如敞亮得很反常的街道,還有異國他鄉的蛋糕和為你慶生的公主。


    會陪著你的人,永遠都會陪著你。即便萬水千山、路遠馬亡。因為目的地是你,所以所有的跋涉都不能夠叫辛苦,所有的奉獻都不會是犧牲。


    不用理由與召喚,不需要任何特殊的身份,他隻是想為你點亮一盞燈,讓你回家的路可以走得溫馨一點。


    那是自發的守護,與生俱來的騎士忠誠。


    蘇彌比誰都知道,謝瀟言有多麽驕傲,有人說他是月亮,他不是,他分明是太陽。是萬物主宰,是光芒萬丈的中央。


    她從沒在他身上見過一丁點的委屈。


    他不是讓自己受委屈的人。


    可是蘇彌還是不經意地窺見了,那些為她卑躬的錚然傲骨,為她磨損的風發意氣,統統被遺落在時空的邊角,都曾是她視而不見的蛛絲馬跡。


    最終被她遲鈍地回頭拾起,拚拚湊湊,見到他強大又脆弱的底色。


    一度被風花雪月混淆的少年真心。


    蘇彌想了許久,他有什麽渴求呢?


    左不過一句——


    如果以後找到真愛,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為什麽會這樣?蘇彌想不明白,與其說想不明白,不如說她不忍心去細想。


    爸爸的話囊括了一切痛苦的根源:感情是世上最難左右的東西。


    蘇彌確信,在她的身邊、她的過去,興許也有一些苦戀著她的人,但她不會再遇到第二個謝瀟言了。


    蘇彌想了很久,還是把那張舊機票原封不動地塞了回去。


    按照謝瀟言的指示,她去拿了他在梵城住處的鑰匙。


    順便撚過桌上那兩支落日珊瑚。


    這是今天的花。


    因為她很喜歡,所以他經常買這一款。


    蘇彌記得她從前在南城上學的時候,校門口的一個小苗圃裏長著一小叢這花,應該是門衛大叔種的,那一簇花後來越長越多,變成了校園一個不大不小的景點。


    有的時候路過,她會拍一拍照。隻有某次見一朵花凋在路麵,蘇彌不舍,撿回去,惡劣地將其據為己有,綁在她的琴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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