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振中驚訝於女兒的所言,又皺著眉看向謝瀟言,露出一副“你小子成天在憋著什麽壞水,可別想把我寶貝閨女拐走”的警示。


    謝瀟言鬆弛地靠著椅背,笑說:“浪跡天涯就算了,我能讓你跟著我吃苦?”


    蘇振中馬上平複下情緒,眼神裏寫著:算你知趣。


    葉欣藍說:“我忽然想起來,小的時候你倆還沒生下來,我就跟小言媽媽開玩笑說,給他倆訂個娃娃親。沒想到居然成真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真美好,說出去都是讓人家羨慕的。”


    蘇彌吮著一隻鹹水花生,好笑地勾著唇角。


    謝瀟言混不正經地答:“早說啊你們,就應該在我們倆一生下來就寫好婚書,簽好字畫好押,包辦婚姻,早點兒捆綁在一起,想逃都逃不掉,省得這麽多年走這麽多彎路。累死了。”


    他吊兒郎當地說著,又瞥一眼蘇彌,問她意見:“是不是?”


    葉欣藍和蘇振中都笑了下。


    蘇彌也想笑,“騙人,你昨天還說不累——”忽然想到什麽,她轉移話題問:“哎,這麽一說,我好像都沒見過謝瀟言的媽媽呢。”


    葉欣藍說:“你剛生下來的時候,人家阿姨還抱過你。”


    謝瀟言說:“我長得跟我媽挺像的,家裏有照片,你要看嗎?”


    蘇彌聞所未聞,於是驚喜說:“好啊!”


    蘇振中說:“這吃著飯呢,有沒有規矩。”


    “我吃飽了!”蘇彌放下手裏的花生殼,問,“在哪在哪,我要看。”


    謝瀟言揉了揉她的發頂,垂首靠近她,縱容地說:“在書房的櫥窗裏,你自己找一下。我陪爸媽吃飯。”


    “好,你們慢吃。”


    蘇彌倉促地應了一聲,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往三樓書房走。


    ……


    書房平常沒有人用,這裏用來擺放一些藝術品,譬如他收集的高級錢幣、古青銅器、瓷瓶,以及容梔送過來的一些昂貴畫作,也不乏許多客人的禮品。


    層層堆疊,將這淡雅書房襯得奢華。


    蘇彌的視線快速地掠過這一些眼花繚亂的東西,按謝瀟言的指示,她掀開櫥窗的玻璃門,上層擺著一些成套的古書和字典,下層豎列著幾本硬殼相簿。


    蘇彌把相簿全都取出來,大致翻看一遍封麵。


    每一份都標注好年份,被他細心地做過標記,貼在書脊處。


    按理來說,他母親的照片應該最為久遠,蘇彌找到上世紀的年份,但還沒展開,她又頓住手。


    鬼使神差,蘇彌把手伸到另一邊,挑出了他們分開過的那幾年。


    相簿並不厚重。


    將封麵掀開的一瞬,明明沒有絲毫氣味,但蘇彌仿佛嗅到淺淺浮動的灰黴與潮氣,攜帶著往日舊歲的淒清孤寂,這沉悶與壓迫令她滯住了呼吸。


    第一頁的第一張照片,就讓她不由地紅了眼眶。


    照片上的人,是她。


    那是一年前,她穿著淺青色的公主裙,坐在樂團的人群中,閉眼奏樂。她的位置實則略偏,瀕臨人潮邊緣,音樂廳的頂光都不屬於她,但她卻穩穩地坐在他鏡頭的中央。


    這一場是在巴黎。


    他用鋼筆在一側標記:paris,青藤。


    第二頁,她的裙子是杏色,那場的頭發沒有做好,發夾時刻要掉,所以她表現得緊繃且不自然。蘇彌稍稍皺著眉,倍感氛圍的嚴峻。


    這是在倫敦。


    他記下:london,茉莉。


    一整年,蘇彌在國外巡演,一共十八場演出,她飛了十八個國家,奔波輾轉,甚至於自己都記不清楚,從哪裏到哪裏。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謝瀟言每一步都走在她的身後,這麽多的演出,他一場都沒有落下,被完整地記錄在冊,他用照片把她的軌跡串聯。


    不論是上學時候,還是在樂團的團隊裏,蘇彌都自認沒做過最耀眼的那個人。


    但在謝瀟言的眼中,她就是獨一無二的宇宙中心。所有人都成為她的背景。


    在她苦苦練琴的那一年,他嘲笑她沒毅力。


    蘇彌梗著脖子說會證明給他看,她早晚有一天能站上國際舞台。


    謝瀟言不以為意地笑。


    真的到了那一天,她在舞台上,卻遺憾地覺得少了他的見證。


    殊不知,有人一場沒有落。


    何止是佛羅倫薩,她去到的每一個地方都留有他的腳印。


    他陪她度過的,又何止是生日。


    每一次她發光發熱的樣子,他都見過了。


    她早該知道,他會見到的。


    蘇彌抑製著鼻酸,慢慢地將相簿翻到最後一頁,終於看到那頁殘缺的畫。


    本該在畢業後送出去的畫,又在他百轉千回的思緒裏,被他後悔地撕下,最終被拚貼在他的私人相簿裏,與照片一同被封緘。


    於是留給她的,隻有訂書針上那一點彰顯著遺憾的碎屑,她不停猜測,那副畫的含義是什麽。


    謝烺的胡謅竟成了最終的答案。


    畫裏的人是蘇彌,是她穿著婚紗的樣子。紗裙潔白,裙麵被撐開滿地,綴著銀白色的細閃,蘇彌手捧著一簇花,低頭在笑,眉眼溫和。


    如果不仔細看,的確很難認出她來。


    畢竟她從未穿過婚紗,而他作畫的時候,她也不過剛剛成年。


    畫的背後大概有字,隱隱透出一點墨痕。


    蘇彌將畫取出,掀開到背後。


    她看到的是一封情書。


    字跡稚嫩卻端正,是他寫的——


    蘇彌:


    昨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裏你穿著這一身婚紗來見我,所以畫了下來。光有畫或許還不夠,很想寫一些什麽。


    很多隔膜無法肅清,是我不好。如果你能看到這封情書,我大概已經遠走他鄉。很奇怪,好像昨天才相遇,今天就要分開了。時間過得真快,我們居然都十八歲了。


    我很多次在心裏覺得,我是帶著使命和你相遇,那分開是為了什麽呢?想不清楚,罷了。


    188****3543我的電話,想我就打給我。雖然你已經存過,寫下來是為了提醒你一遍,有任何困難,你不必有絲毫的猶豫,我會隨叫隨到。


    很想再陪你久一點,可惜我是時候退場了,但我不會走遠,隻是換一種方式陪伴你。如果注定人生歧路,那就送你去有光的地方。義無反顧,之死靡它。這是我的職責,我不會變卦。


    或許你想問為什麽。看到這裏,答案應該也很明顯了。


    對我來說,你就是世上最最珍貴、最最牽掛的人。


    你的眼是時光的引線,在跌宕的生命長河中,在尋找歸途的顛沛裏,是我最後的愛與救贖。是不曾停止的懷念,從未擱淺的鍾情。


    盡管沒有親口說出我愛你,但此情此義,天地共知,歲月可鑒。


    如果有不快樂,記得隨時來找我。


    我一直在。


    祝: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幸福、平安。


    友/謝瀟言


    ……


    蘇彌捏了捏鼻子。


    她呆呆立了好一會兒,直到篤篤的敲門聲把她思緒喚回。謝瀟言站門口問她:“找到沒?”


    蘇彌急忙把紙張攥手裏,手背在身後,看著他走過來。


    第73章


    ◎做我的王子◎


    謝瀟言沒?????看見蘇彌手裏掖著的東西,也沒注意到她泫然欲泣的神色,他瞥了眼桌上堆得淩亂的相冊,過去幫她挑揀了一下,說道:“都標記著時間呢,有那麽難找嗎?”


    “……”她沒吭聲。


    他翻開童年的相冊,一邊掀頁一邊說:“其實我也不太記得我媽長什麽樣了,以前總看,後來長大了,生活裏多了更多的事兒,就沒那麽喜歡傷春悲秋、成天緬懷過去了。”


    “……”


    蘇彌淚盈於睫,站在謝瀟言側後方,聽著他漫不經心地說話,但又沒太聽得進去。她怕將畫紙弄皺,沒忍心揉起來,用手指鬆鬆地夾著,背在身後,又輕輕上下晃了晃,紙一脫落,飛到地上。


    謝瀟言用餘光捕捉到,旋即瞥過來一眼,他躬身拾起那張畫紙,又看一眼鼓著腮幫要哭不哭的蘇彌,自己也好幾年沒有欣賞舊時畫作,謝瀟言淺淺看一眼,而後笑了下:“犯規了,又偷看我東西。”


    蘇彌吸了吸鼻子:“誰偷看了,你就擺在這裏呢。”她不服氣地指了下相簿。


    他又看向桌麵,掀開那張被她掀過的封麵,問她:“知道了?”


    她沒接茬,帶點脾氣地奪過他手裏的畫紙。謝瀟言沒跟她爭,手一鬆,那封情書就輕飄飄被她搶了過去。


    謝瀟言笑著,揉她的頭發,安撫道:“哭什麽,本來就是要給你看的。”


    蘇彌說:“你騙人的,要不是你不小心看到,你才不會拿出來。”


    謝瀟言不置可否,抬起手指幫她蹭一蹭濕潤的眼瞼。


    “這個,”蘇彌舉起情書,又展示另一麵的畫,問他,“明明寫都寫了,為什麽當時又不給我啊。”


    “哪兒有那麽多為什麽?”再煽情的時刻,他語氣也沒個正形,理直氣壯的,“過去這麽多年了,誰還記得那時候怎麽想的。”


    蘇彌說:“你是真不記得還是不想說啊。”


    謝瀟言想了想,是為什麽呢?當時送她一本畫冊,分明將這頁也確鑿的釘了上去,臨贈出前又後悔。他是真不太記得當時的心裏想法了,興許隻是因為一瞬的遲疑,於是鼓足的勇氣被那一刹的顧慮蓋過,他還是縮回腳、往後退。


    不然怎麽叫暗戀呢?


    那一刹他想的大概是:謝瀟言,別給了吧,她看到不會開心的,你的情書能給她帶去什麽?隻會少一個朋友,多一樁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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