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大祭司派人將青鸞鏡放於秘境之中, 鏡子本就是巫祖之物, 會相互吸引也是正常。大祭司隸屬於巫祖一脈,本應尊重巫祖的意誌,為何卻執意要巫祖恢複能力?


    除非是到了事態非常嚴重的地步……


    嚴重到,僅僅憑借大祭司的力量,都無法阻止鏡中映出的未來結局。


    想到這裏,顧初衍渾身發冷。自他入大祭司門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數百年。如若那時大祭司便開始謀劃,那究竟是為了什麽?


    還未等他細想,卻見白芨手中的那麵鏡子一暗。紫光瞬間從兩者接觸之處傳入白芨體內——


    霎時,紫光大盛,連通著蒼穹。


    一巨獸展翅翱翔於天際,遮住微弱的月光,直朝紫光所在之處撲來!


    而白芨閉目,紫光通過鏡子在手中激蕩。顧初衍不再猶豫,當下化身一青色巨蟒,擋在了白芨的身前。


    顧初衍完全化形為青蟒,盤旋著將白芨擋在了身後。此時眼瞳豎得極細,冰冷地吐著信子,一雙蛇瞳緊緊地盯著天上的不速之客。


    天上的巨獸人麵獸身,展翅之際掀起一股巨大的風,不是天織又是誰?


    上古妖獸的氣勢威壓凶猛,收翅落地之時,近處的樹木與植被皆碾得粉碎。妖獸昂起頭,與顧初衍對視。


    那天織打量了顧初衍一眼,口吐人言:“竟是青蟒一族的後代?我與你祖上倒是有些交情。”


    顧初衍不著痕跡地用蟒尾感知了一下身後之人的情況。白芨觸及鏡中力量,仍未蘇醒。好在天織雖性暴躁,但仍能溝通。他斟酌著,眼瞳卻仍細如針尖:“是,在下為青蟒一族的獨子顧初衍。”


    “獨子?”天織顯然一愣,麵上的眉頭皺起,複鬆開,“難怪。應襄好歹也是條龍,自然不會容忍。”


    它這話說的毫不委婉,就連妖皇的名字也直呼了出來,沒有絲毫尊敬之意。上古妖獸,自然有著幾分的傲性,一語點破了顧初衍現在的處境。


    說實話,以應襄這份氣度,眼前這條青蟒能活下來已經是份僥幸了。


    說話間,天織轉過頭,打算越過顧初衍去望向他身後之人。


    幾乎在天織望過來的一瞬間,青蟒的蟒尾繃緊,帶著身後之人快速撤離。


    天織自玉昆宗逃離之後回到了十萬大山。如今出山前往魔界隻有一種可能——


    族長那邊的人要害白芨。


    天織看著他的動作,一聲輕歎:“可惜了。”


    麵對顧初衍的提防,它毫不在意,定定去看身後它所感興趣之人。連妖皇它都沒什麽敬意,更何況是一個族長的命令。


    自魔界上空飛落之時,天織便感受到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那氣息十分熟悉,就像此前見過一般。


    族長命它去收取此人性命,而青蟒又在保護著她……


    麵對大自己十數倍不止的妖獸,顧初衍絲毫不退讓。他心下知曉,如若他露怯,這一退,身後的白芨便會徹底暴露在天織的視野之中。


    他不能退!


    強大的威壓已至眼前,青蟒低下了頭顱,暴露在外光滑如玉般的鱗片炸起,與之對抗著,滑下了一道一道的血痕。


    他不能退。


    顧初衍還記得,他有記憶之時,同族已被妖皇尋了錯處一一誅殺。


    那是一個夜晚。


    大祭司身著一層又一層繁雜的衣袍,將他引到了一方暗無天日的地方。他之所見,唯有一方池塘。周圍是一片森然的古樹叢林,禁製布下了一層又一層。外麵的人進不來,裏麵的他出不去。


    一尊石像立於池塘之後,月色清淺地映在石像臉上,模糊又朦朧。


    顧初衍隻覺得這石像上所刻繪的女子像個悲憫世人的神祇。


    “我將你從妖皇手中救下是有代價的。她是巫祖,也是你今後要不惜一切代價所保護之人。”


    大祭司聲音淡淡,神色如常般看著他仰頭望向石像的動作。


    年幼的青蟒天資聰穎,自然知曉代價的含義。於是他懷著虔誠的姿態行了最莊重的一禮:“我願意。”


    顧初衍抬起眼,他的身上已經鮮血淋漓。數不清的鱗片迸裂開,依舊與天織對抗著。


    一雙溫熱的手按上了他。


    那雙手與他微涼的身子形成了明顯的對比。顧初衍僵了一下,感受著鱗片中流失的妖力急速地彌補著。雙手拂過之處,激起一陣戰栗。而滿身的傷痕卻如同時光逆轉一般,盡數褪去。


    青色的鱗片依舊如玉般泛著光澤。


    他知曉自己鱗片的堅硬,卻不可避免地在腦中想起白芨觸及到鱗片之時內心的想法。


    會不會太硬了……?


    她……會反感嗎?


    身後之人將青蟒身上受損的鱗片拂遍後,自紫光中走出,徹底暴露在天織的麵前。


    顧初衍焦急地擋在她身前,卻側目對上了一雙淡漠的眼神。


    “……青蟒?”


    那聲音從猶疑變為篤定,用手摸了摸青蟒的頭,語氣淡淡:“你做的很好。”


    金色的蛇瞳中倒出了她此時的模樣。


    ——如同那尊被供奉起的石像,就連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顧初衍意圖阻攔的蟒尾緩緩垂下:“是您……”


    天織的利爪放於身前,感受到熟悉的力量,亦是神色複雜:“巫祖。”


    女子搖了搖頭:“她便是我,我便是她。雙鏡中的力量合二為一,寄存了我千年之前的一縷意念。天織,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


    巨獸匍匐下它的身子。


    天織可謂天不怕地不怕,但它千年前承過巫祖的恩。在巫祖接管妖族的那個年代,萬妖都曾受過她的恩澤。


    行祈運之事,庇護一族,並非那麽容易。


    “我的意念此後便會散去。再之後,無論我將要做什麽,希望在必要之刻,你們能助我一分力量。”


    她忽然蹙眉,望向林中的方向,輕嗬一聲:“出來!”


    盡管巫祖現在隻是千年之前的一絲意念,所包含的力量也十分可怖。林中那人的身體不受控製地上前,在對上視線的一刹那便暈了過去。


    “一體雙魂?”她隻掃了一眼,便將目光收回,“如今妖皇的修為可是到了大乘中期?”


    天織點頭,回道:“正是如此。”


    “青蟒。”


    垂著頭的顧初衍被這清冷的聲音一喚,卻不敢抬頭。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視線,他頓時覺得手足無措。


    還好是青蟒的形態……


    一聲輕歎,像天空中落下的細密雨絲。


    顧初衍心頭一顫,再次感受到那片溫熱覆於他的鱗片之上。他不敢動彈分毫,直到那股力量撤去,他也沒能等到巫祖未曾說出的那句話。


    再次對上白芨的視線時,那層淡漠早已消融開來。


    “顧師兄。”白芨垂下眼,“她說,謝謝你。”


    謝謝你。


    她知道了嗎?


    她大概都知道了。


    幾百年的時光,幾百年的寂寞,百年如一日般地日夜隻與石像相視。


    青蟒化人,月色之下,她與石像逐漸重疊在一起。


    顧初衍垂眸一笑:“是你。”


    巫祖僅存的一絲意念已經徹底消失於天地之間,而匍匐於地的天織卻沒有對眼前之人有著半分輕視。


    白芨道:“請等我片刻。”


    她還是要回城主府。


    當推開閣樓的門時,一絲微弱的光線順著縫隙鑽入。


    紅袍垂墜在地,一向整潔的衣袍染了塵埃。那人披散著發絲,依靠在牆角。昏暗的光線打在側臉之上,神情卻隱藏在陰影之中。


    師兄似乎睡著了。


    白芨放輕腳步上前,見他手中緊緊地攥著折扇,將其虛攏在懷中,指尖都隱隱發了白。


    於是她欲抽出師兄手中的折扇。


    折扇扣的很緊,她無奈道:“師兄。”


    喻永朝睜眼,視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不由分說地把她按在了懷中。


    連同折扇一起。


    陰暗的角落之中,白芨被迫跪坐於喻永朝懷中,隻餘下一絲光線打在身上。白芨盯著師兄的衣領,如鮮血般紅豔的顏色卻襯得他膚色愈發蒼白。


    直到最後一絲光線散去,兩人沉默無話。


    白芨搖了搖纏著絲線的手,感受著兩人相連的氣息。過了好半晌,她開口:“師兄,腿麻了嗎?”


    喻永朝還是未曾答話。


    白芨閉了閉眼,不去想鏡中的畫麵,俯下頭去親師兄的脖頸。魔氣順著經脈進入體內,與之糾纏。


    他既不願說,那她就來自己感受。


    白芨親了會,雙手擠入師兄的指間。折扇失了控製,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發絲交纏之際,她終於聽到了回應。


    聲音自她親吻之處傳來,伴隨著微弱的顫動,唇角亦是酥麻之感。


    “師妹。”


    她停頓了下動作,抬起頭,對上喻永朝的視線。


    撫著脖頸處的痕跡,她就這樣望了許久許久:“我在。”


    “師兄的仇,我的怨,總會一筆一筆討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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