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了顧晚相的情況,顧晚卿心下暗暗鬆了一口氣。


    隨後她眸色微凜,單刀直入:“衛家兄長與西域質子勾結謀反,是否與你有關?”


    她還是不敢相信,記憶中貧賤不移,威武不屈的荀岸,會變成如今這般。


    荀岸不答,良久的沉默卻已經給了顧晚卿答案。


    她搭在膝上的手不由攥成拳,聲音比馬車外呼嘯的寒風還要冷涼:“你做這些是為了報複阿錦?”


    這次,荀岸不再沉默,“他要殺我,我自然也不想放過他。”


    “若你現在收手,我可以替你求情,此後我們兩別,不複相見。”


    “阿錦定然不會再尋你的麻煩。”顧晚卿擰起秀眉,還想求個轉圜的餘地。


    她想讓荀岸回頭,畢竟今生是她有負於他。


    可荀岸卻不想,隻是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她,兀自發笑。


    “他不會放過我的,前世不會,此生亦不會。”


    “我也不會放過他。”


    “你本就該是我的妻!衛琛不過一個後來者,我豈能輸給他?”荀岸的聲音沉而有力,越往後,語氣越激動。


    仿佛恨極了衛琛,要將他碎屍萬段才能解恨。


    顧晚卿見他這般,心下很是不安。


    如今的荀岸,比當初搶親時的衛琛還要可怖。


    但不同的是,麵對衛琛,她並不懼怕,更無厭惡;可是眼前的荀岸,卻讓顧晚卿覺得陌生又可怕。


    半晌,顧晚卿才從他方才的話裏,捕捉到了什麽。


    低低喃喃:“前世?”


    聽荀岸的意思,他前世與衛琛似乎也結了仇。


    可在顧晚卿的記憶中,他們兩人,前世並無太多交集。


    荀岸是她與衛琛的學正,衛琛雖然不太喜歡荀岸,卻也從未在顧晚卿麵前詆毀過他。


    後來她與荀岸成親,衛琛更是隨他兄長西征去了。


    按理說他們兩人應該再無交集才是,又怎會結仇?


    若是沒有結仇,荀岸又如何會說出前世衛琛不會放過他這樣的話來?


    無數的疑慮擾亂了顧晚卿的心緒,她剛要探問,卻聽荀岸沉聲道:“婠婠,你隻是被他蠱惑了……”


    他沒理會她適才的低喃,隻自顧自地繼續道:“我知道的,是衛琛蠱惑了你。”


    “你放心,等離開了帝京離開了衛琛,你一定會徹底清醒過來。”


    話音落定,端坐一旁的荀岸傾身朝顧晚卿靠近,伸手欲攬她入懷。


    可顧晚卿卻本能地推了他一把,掙紮間,更是狠狠打了男人一耳光。


    啪的一聲,響徹車廂。


    “你別碰我!”女音怒極而顫。


    推開男人時,顧晚卿更是用盡了全部力氣。


    荀岸毫無防備,被推坐回臥榻上,神色有些詫異。


    顧晚卿便趁此機會站起身,退到了車帷後,一副隨時要跳下馬車的架勢。


    “好……我不碰你。”男人徐徐坐起,隨手攏了攏弄亂的衣襟,聲音溫和了許多:“你過來坐下,當心摔下馬車去。”


    顧晚卿站著沒動,但馬車卻忽然動了起來。


    不得已,她隻能扶著車壁坐下,盡可能與荀岸保持距離。


    如荀岸所言,他要帶顧晚卿離開帝京,遠走高飛。


    安王要衛家倒台,少不了荀岸的謀劃。


    如今他要離京,趙淵自然不會阻攔,何況這自由還是楚挽月替他求來的。


    馬車離開帝京後,一路向西,自然要經過烏山鎮。


    途中,顧晚卿沒有主動和荀岸說過話,也沒和荀岸鬧得太僵。


    若是有機會,或許能從荀岸口中套出些線索。


    蘇照說過,安王將衛賢與西域質子來往的書信呈給了陛下,以此為證,誣告衛家謀逆。


    但那些信件,並非出自衛賢和西域質子之手,不過是有人模仿了他二人的字跡。


    如今那模仿字跡之人,便是此案最關鍵的證人。


    雖然蘇照說,已有人暗中尋找此人的下落。


    但聽他的意思,他們的人目前還沒找到那位至關重要的證人。


    這件事既然是安王與荀岸的謀劃,那荀岸想必知道那人的下落。


    -


    馬車行了一日,暮色時分,正好抵達了烏山鎮。


    本該加緊趕路,帶顧晚卿遠走高飛的荀岸,難得發話,說要在烏山鎮留宿一晚。


    於是馬車便在烏山鎮最好的一家客棧停下,簡單安頓。


    荀岸讓人準備了些酒菜,送到顧晚卿房中,他與她一起用。


    席間,顧晚卿想到什麽,又提起了顧晚相:“如今已經到了烏山鎮,按照約定,你應該放我二哥回去。”


    離京這一日來,顧晚卿從不主動和荀岸說話。


    每每都是荀岸向她獻殷勤,端茶倒水,遞上她愛吃的糕點。


    這樣的荀岸,顧晚卿仿佛不認識一般。


    畢竟前世的他,從不會在她麵前伏低做小,這般卑微姿態。


    “婠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荀岸給她剝了個橘子,連橘瓣上的白莖都扒了個幹淨。


    可顧晚卿卻不領情,視線平直望著他的雙眼,根本不看他手上的橘子,“在他回去之前,讓我與他見一麵。”


    顧晚卿不接橘子,荀岸也不惱。


    放下橘子後,他又給她夾菜,“見他可以,先吃飯。”


    “吃飽飯,我陪你去鎮口送你二哥。”


    荀岸收回了視線,聲音溫沉,卻是不容商量的語氣。


    這一次,顧晚卿沒再拒絕。


    她心不在焉地吃了點東西,複又看向荀岸:“你恨衛琛,何故要將衛家全族置於死地。”


    “衛家其他人,都是無辜的。”


    何況衛家世代忠良,平白遭此誣陷。


    這對他們來說,實在不公。


    “要怪就怪他們姓衛。”


    “隻要衛家一日不衰,衛琛就一日不會落敗。”


    “像他這種世家子弟,生死存亡必然是和家族命運相連,永遠無法分割。”


    荀岸心意已決,不想再從顧晚卿口中聽到衛琛的名字,幹脆起身離去,留顧晚卿一人獨自用膳。


    待晚飯之後,他如約帶顧晚卿去烏山鎮鎮口,讓她見顧晚相最後一麵。


    -


    顧晚相被劫走後,並未吃什麽苦頭。


    得知劫走自己的幕後之人是沈複生,他罵過鬧過,最多的是自責。


    如今看見顧晚卿,他更加意識到自己這一次又給顧晚卿和衛琛添麻煩了。


    “婠婠……”顧晚相聲音微啞,似要哭了,“是二哥對不住你,二哥沒用……”


    “你又何苦為了我……”顧晚相哽咽住,恨死自己的無能。


    若不是他被沈複生的人抓住,顧晚卿也不會受到要挾,同沈複生“私奔”。


    回去以後,他又該如何向衛琛交代……


    想到這些,顧晚相的眼眶都紅了,一個大男人,險些當眾哭鼻子。


    顧晚卿見狀,上前抱了他一下。


    她身後,荀岸垂在腿側的手握拳,一旁的隨從作勢要上去阻止,荀岸抬手製止了。


    他要帶顧晚卿離開,以後再不會回來。


    便讓她跟親兄長好好道別又何妨。


    “二哥,你回去以後不要再遊手好閑,無所事事了。”


    “替我好好侍奉雙親,多盡盡孝。”顧晚卿緩聲低喃。


    她抱了顧晚相片刻,分開時,還依依不舍地與他兩手相牽。


    最後,顧晚卿後退了半步,抬手正式與顧晚相告別。


    這一幕全都落在不遠處的荀岸眼裏,他有些恍惚,總覺得顧晚卿似是心甘情願與他私奔似的。


    空落落的心裏,流入了幾分暖意。


    -


    回客棧之前,荀岸讓車夫去了一個地方。


    那地方十分偏僻,似是烏山鎮的貧民窟,漆黑的夜色裏,空氣中隱約可以聞到腐爛味。


    顧晚卿不知道這是哪裏,隻跟著荀岸穿過彎彎繞繞的巷子,到了一處破落不堪的舊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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