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就此一筆勾銷。


    可她永遠不會原諒荀岸所做的一切。


    因為他不配得到她的原諒。


    女音順著夜風傳入了荀岸的耳朵裏。


    她的話,令他心中最後一點光亮熄滅。


    心髒狠狠鈍痛著,荀岸閉上了雙眼,將那抹倩影深深刻入腦海和心裏。


    婠婠……


    他已經沒有力氣喚她的名字。


    從台階上翻滾而下,鮮血綿延一地,髒了剛將入塵世的白雪。


    顧晚卿站在高高的台階上,低眼冷瞧著他。


    看著他滾下台階後還不甘心地抬手,想要抓住什麽。


    最後卻無力地垂下手去,身體收縮顫動了兩下,最後定格住,永遠靜止在那裏,如天地間所有死物一般。


    至此,顧晚卿終於支撐不住,雙腿一軟,顫身跌坐在薄薄一層鹽白積雪上。


    她的小臉被寒風吹得冰冷,發間、眉上,全都落了銀白的雪屑。


    平生第一次殺人後的莫大恐懼和惡心感,後知後覺地洶湧而來。


    顧晚卿看了眼手腕上的血跡,一時沒忍住,伏在地上一陣幹嘔,劇烈咳嗽。


    便是此時,衛琛一劍割喉,斬殺了荀岸手下最後一名暗衛。


    他收了長劍,匆忙趕來。


    “卿卿!”


    那股反胃的勁兒被壓了下去,顧晚卿紅著眼眶,濕漉漉地看向走近後單膝跪地的衛琛。


    看見他眼中的疼惜,她還在顫抖的手探了過去,摸了摸男人同樣冷冰冰的俊臉:“沒事……我沒事阿錦。”


    隨後,顧晚卿又道:“阿錦……”


    “我終於親手報仇了。”


    為前世的自己,為爹娘,為顧家上下百餘口……


    她總算彌補了自己識人不清,引狼入室的過錯。


    衛琛是這世上唯一懂她此刻感受的人。


    他滿心疼惜,衝她點頭。


    又將她還在顫抖的手握在掌心,抓到唇邊親了親,沉聲應她:“你做得很好。”


    “……一切都結束了。”


    “現在,卿卿……讓阿錦帶你回家,好不好?”


    衛琛溫柔滾燙的親吻,令顧晚卿冰冷的身體開始回暖。


    她的手漸漸不再顫抖了,咬唇啞聲應了他。


    隨後沒等衛琛伸手抱她,顧晚卿已經主動撲進了他的懷裏,哽咽不止:“帶我回家……阿錦。”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是慶幸,是開心,亦是釋然。


    能重活一世真好。


    她還有家,真好。


    第79章 、今生079


    昌慶十六年, 正月十六。


    這日春光甚好,長街小巷的積雪在暖軟日光下化了薄薄的一層,地上有被雪水潤濕的痕跡。


    有一對回南的春燕, 在丞相府後花園的廊下築起了巢。


    午膳過後, 顧晚卿讓下人們搬了一張搖椅,在主院主屋的廊下躺著,悠閑曬著太陽。


    衛琛忙完公務回府時,恰巧撞見那嬌柔纖細的倩影側臥在搖椅上, 蜷著身子, 閉目養神。


    遠遠瞧著, 像極了她養的那隻橘貓。


    軟軟一團,很是可愛。


    “姑爺回來了, 小……”霜月替顧晚卿泡了一壺花茶來, 正好撞見長廊那頭過來的衛琛。


    她剛一說話,便被衛琛抬手打斷,示意她禁聲。


    他還順手將霜月手裏的東西接了過去, 親自送到顧晚卿麵前。


    自年前那夜,顧晚卿手刃了荀岸以後,她接連幾夜都會做噩夢。


    約莫是手上第一次染血的緣故,顧晚卿總能夢見荀岸來找她索命。


    衛琛借休沐的機會, 一直陪著她。


    白日裏帶她回丞相府探親,或是去浮屠山賞梅。


    偶爾也會請蘇笑、班窈和衛妝過府,同顧晚卿一敘。


    數日悉心照料下來,顧晚卿夜裏便不再噩夢纏身了。


    不過她仍舊睡不好,衛琛精力足, 就算整宿不歇息, 翌日他也能神清氣爽, 精神抖擻地去上早朝。


    顧晚卿遠不敵他,有時能一覺睡到晌午以後。


    衛琛若是閑暇無事,會回來陪她午休,總能將她弄醒,搖著腦袋哭嚷著,嘴裏對他罵罵咧咧個不停。


    這日子,平平淡淡,倒是好過。


    隻是正月一過,朝中便開始忙碌起來。


    衛琛早出晚歸,顧晚卿獨自一人在府中,便覺得日子有些難過。


    後來還是蘇笑為她出謀劃策,讓她參加今年三月,國子監的女夫子考核。


    若是僥幸通過考核,也能了卻她要做大延第二女夫子的心願不是。


    “所以……以前的我,想做國子監的女夫子?”顧晚卿原本支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撥弄著白瓷碟子裏炒幹的瓜子。


    聽蘇笑這麽一說,她才坐直身體,打起了精神來。


    “抱歉啊,我又忘了你失憶這檔子事了。”蘇笑歎了口氣,在顧晚卿身旁坐下:“你說你這病,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痊愈?”


    “以前的你可是信誓旦旦要做大延王朝第二位女夫子,一直將謝夫子當做目標追趕著呢。”


    “那時的你,熠熠生輝,何其耀眼,多招人喜歡啊。”


    蘇笑想起了失憶前的顧晚卿,想起她們在臨州時經曆的種種,還有在國子監聽學,認識班窈,美人救美的事跡。


    那時候可真是快樂,不像如今這般,顧晚卿和班窈都已嫁做人婦,她和衛妝也被家裏催著說親。


    蘇笑自顧自地說了許多,旁邊的顧晚卿靜靜聽著,一直沒做聲。


    過了許久,蘇笑覺得嘴幹,停下來喝了口茶水。


    不經意看向支著下巴專注聽她說話的顧晚卿,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方才一直在念叨以前的顧晚卿。


    總覺得,對現如今的顧晚卿有些失禮。


    “我……我不是說你現在這樣不好的意思。”


    “婠婠,你別多想啊。”蘇笑有些歉疚。


    顧晚卿卻不以為意,隻是衝她笑笑,接了話:“大延第二女夫子……”


    “聽起來確實不錯。”


    遙想曾經,她年幼時,似乎也曾見過那位謝夫子。


    隱約記得,還在衛琛麵前嚷過,以後也要做謝夫子那樣的女子。


    可惜,後來她便忘記了這份誌向。


    在國子監遇見了荀岸以後,隻想早日做他的夫人。


    如今重活一世,試著去彌補過去的遺憾也未嚐不可。


    -


    國子監的夫子考核很難。


    當初顧晚卿在國子監聽學時,表現優異,得了好幾位學正的青睞。


    雖然她沒能按照規程製度,在國子監聽學滿兩年,但有當朝丞相和太傅的舉薦,顧晚卿還是破格參加了今年的考核。


    考核雖難,但顧晚卿日以繼夜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


    她勉強通過了國子監夫子的考核,正式成為了大延王朝第二個女夫子。


    甚至顧晚卿還得了陛下恩澤,授了個有名無權的九品學正之職,算得上是大延第一個正兒八經的女學正。


    顧晚卿能得償所願,衛琛自然是替她高興的。


    她在國子監講學的第一日,下學後,衛琛親自接她回府。


    那時已是三月中,帝京回暖,顧晚卿身上的衣裙薄軟許多。


    便是在馬車裏的臥榻上欺負欺負她,也不用擔心會凍著她。


    所以這日接到顧晚卿後,衛琛便讓昭瀾將馬車停在丞相府後門的巷子裏。


    他與顧晚卿在馬車裏足足呆到了晚膳的時辰,方才作罷。


    馬車內悄寂,隻顧晚卿的呼吸由急到緩,逐漸平複。


    她臉上紅雲未散,枕在衛琛腿上,一雙剪水春眸濕漉漉地望向他,“阿錦,我有一個問題,憋在心裏許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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