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陸呦。”陸呦一動,裙上鈴鐺便叮咚作響,“我早就看不慣你這樣欺負小楚。男子漢大丈夫,有本事就跟人堂堂正正鬥法,總是欺負姑娘,誰會看得起你?”


    虞楚慌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她卻置若罔聞,痛罵陳鐸。


    不錯,這是陸呦計劃好的一場戲,剛才的石塊也是她投的,目的就是為了要將陳鐸引出。


    虞楚與她疏遠,心中必是責怪她沒有幫忙出頭。她今天便改換了古早文中女主路線,要與反派硬剛,挽回虞楚的心。至於陳鐸,她亦有安排:卡牌上說,她兒時曾與陳鐸有一麵之緣,商城裏麵也有道具【與陳鐸的過去有關的鈴鐺】。


    她便將這隻古銅鈴鐺兌換出來,特地掛在裙上。


    待陳鐸看見這鈴鐺,應該會記起兒時的羈絆,然後兩人相認,便能化幹戈為玉帛,此為一箭雙雕之計。陸呦經曆過的套路太多,看到含糊的“羈絆”二字,便認為這鈴鐺一定是陳鐸相贈。


    她說話時,鈴鐺清脆晃動,陳鐸的目光循著聲音,落於她裙上那隻紅繩穿的古銅鈴鐺。


    隨後讓陸呦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陳鐸的神色從驚愕變得猙獰,他牙齒咯咯作響,陡然一掌拍下!


    這一掌挾失控的靈力帶勁風,直將兩人都拍倒在地,耳鳴嗡嗡。


    虞楚等級低些,直接昏了過去。陸呦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陳鐸揪起領子,她看到了一張暴躁失控的臉。


    陳鐸兒時在街上流浪時,確和陸呦有一麵之緣。


    他曾在泥潭裏撿到一隻鈴鐺,擦幹淨,當作珍貴之物掛在身上。有一日,他正坐在街邊玩這鈴鐺,靈越仙宗華麗的雲車停在他身邊,簾子掀開,裏麵有一個白衣男童和一個女童,男童道:“陸師妹,你去看看,那是不是你一直在找的鈴鐺。”


    女童:“地上全是泥水,我的裙子……”


    男童便下了車,腳尖踢踢他,伸出手掌:“喂,小乞丐,你的鈴鐺是我們的,還來。”


    陳鐸張大嘴巴,這是他第一次見仙宗中人。分明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孩童,他們身上衣飾卻如雲潔淨,氣質也高不可攀。


    從車裏探頭出來那女童,更如天上仙女一般純潔美麗。隻是見他看來,她像受驚一樣,將簾子放下。


    那男童見他半天不說話,直接將他手上鈴鐺搶去。見小乞兒不肯撒手,又見四下無人,便擊出劍氣將他打趴在地上,還踩他一腳,奪過鈴鐺,隨後二人駕車而去,徒留小乞兒目色仇恨,趴在雨水中。


    ……


    此事原本隻是埋在陳鐸心裏的一顆火種。但他自從在徐千嶼那裏吃虧,回去後強行練功升階,越發暴躁偏執。今日一見陸呦的鈴鐺,如火上澆油,竟走火入魔了。


    眼下陳鐸掐住陸呦的脖子,紅著眼道:“原來是你啊?哈哈哈哈,築基第五層了?不巧,老子築基第八層,殺你一個還是綽綽有餘。哈哈,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不是看不起乞丐嗎,沒想到吧?叫你看不起我!”


    原來羈絆也未必便是好的回憶。


    麵對陸呦的求救,係統冷聲對陸呦道:“商城內物品本就是中性的,風險自負,這是穿書任務人手冊中寫明的,宿主忘了麽?”


    忘了……她在這些世界中來來去去,確實快要忘了……


    陸呦嗓子裏咯咯作響,這陳鐸的確是不要命了!


    她的手在地上無助痙攣,縱然係統不建議她強行召喚魔王。可恐懼之下,她不得不喊道:“謝妄真救我……”


    閣子內,謝妄真聽到呼喚,睜開眼睛。


    那日等待小姐等了一天一夜,徐千嶼失約,他便闔上眼,沉入寒冷的永夜之中。此時陸呦強行召喚他,仿佛有一個理所應當的聲音告訴他:快起來,陸呦是你一生所愛,她眼下遇險,你必須去救她。


    他體內兩塊尚未融合的魔魂,在這聲音中強行拚在一起。他竟從榻上起身。


    驚痛之中,冷汗沿少年的臉龐不斷地滑落,他眼眸漆黑,麵無表情,身上黑氣自兩肩爆發而出,原本那些禁錮他的張牙舞爪的黑色遊龍,頓時如敗犬一般匍匐在魔王腳下。


    謝妄真一步一步走出,魔氣引得閣子內風動不休,桌上的送風水車被吹落地上,嘩啦一聲碎成木片。


    謝妄真忽而一停,看著那一地殘骸。


    那聲音對自己的禁錮,仿佛鬆了些。


    他冷眼旁觀,那些木片與金錠被黑氣灼燒得融化扭曲,心中麻木的情緒漸漸蘇醒,成為一種酸澀的仇恨。


    小姐失約,便將一場自欺欺人的夢驚醒。徐千嶼照料的是無真,不是他謝妄真。他對她原本無足輕重。


    自出生以來,還沒有人敢這般玩弄他。


    但那木片眼看被吞沒時,謝妄真忽然蹲下,從黑氣中慌張將殘骸救出。


    他手指顫抖,早已枯萎的茉莉花化成齏粉,從他指間漏下。他將一堆木片與金錠殘骸放回塌上,拉過被子蓋好。隨即如霧消失。


    陳鐸正掐著陸呦,忽而感覺頭發被人揪起,被迫一寸寸抬起臉,看到一張似人非人的少年麵孔。那少年白麵,薄唇,唇角勾出淺淺的弧度,一隻冰涼修長的手猛然扼住他的後頸。


    謝妄真認出了他。


    之前壓著小姐打的也是他。


    陸呦咳嗆之間,看見謝妄真一襲黑袍,如身披烏雲而來,氣勢驚人,頓時放下心。他濃黑的眼睛並沒看她:“快走。”


    陸呦見謝妄真麵色青白,確實虛弱,心中愧疚。但她隻能爬起來,將人事不省的虞楚藏在樹叢裏,自己跑了。遠處傳來陳鐸的慘叫聲,她閉了閉眼。


    ……


    謝妄真此刻坐在樹杈間,長腿斜放,這個角度,恰能看到戒律堂門口兩盞燈。


    光亮中,有個雙髻少女,焦躁地走來走去,同門口值夜的弟子討價還價,請他們通融一下,放她進去。


    奇怪的是,當徐千嶼出現在他視野中時,那股恨意便淡了。謝妄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他沒有殺死陳鐸,隻是將他經脈盡毀。陳鐸失魂落魄,口中一會兒喊徐千嶼,一會兒喊虞楚。他也未曾糾正。


    今日之事,讓小姐著急了嗎?讓她上心了嗎?他勾起嘴角。


    有人在樹下喊他。他垂眸,陸呦眼中淚光盈盈,因為脖子受傷,嗓音沙啞,很是可憐:“謝妄真,你怎麽不回去休息?”


    謝妄真料理好一切,既沒有運功療傷,也沒有去安撫受傷的她。單一個人坐在一棵樹上,讓她感到很不安,她循著他目光看去。隻能看到戒律堂的兩盞孤燈。


    謝妄真側頭看著陸呦。幾日不見,他竟覺這張麵孔,沒有之前那般叫他迷戀了。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陸呦捂著脖子,“對了,你那閣子有禁製,我進不去,你能不能把它打開,叫我能進去看你?”


    “那不是我設的禁製,你不是知道嗎。”少年衝她無辜一笑,竟叫陸呦心中發寒,“無真設的。我也不會開,不能放你進來。”


    第56章 煉器爐(十一)


    徐千嶼將火折燃起的瞬間, 分明照見虞楚抱膝坐在禁閉室角落,癟著嘴,眼裏湧動著淚水, 一幅生無可戀的樣子。


    但看見是她, 虞楚迅速抹去眼淚, 背過身:“你怎麽進來?快出去。”


    徐千嶼道:“你不說清,我不可能出去的。”


    虞楚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當時昏了。醒來後就見陳鐸血淋淋地被人抬走。我不確定是不是我傷了他。”


    “你用腦袋想想行不行?”徐千嶼道,“陳鐸經脈斷絕, 連我都做不到,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虞楚默了一默,沒有反駁, 好似是與非, 對她來說沒有那麽重要:“小姐, 你快出去吧。你還要參加水月花境呢, 不能被影響。”


    徐千嶼抓住欄杆,很是費解:“你難道不去了嗎?”


    “我知道你一心想進內門。若牽連到你, 錯過內門大選,豈不可惜?”虞楚轉頭看她,蒼白的臉上,反常地顯出些麻木, “我又無所謂。反正認錯了, 早晚會給我放出來。我本就不在乎這些, 今年錯過了, 大不了等明年。我就是不想讓別人影響你——誰都不能影響你。”


    徐千嶼一直覺得虞楚性子懦弱, 但今日火折之光在少女一雙黑瞳中閃耀, 竟也有幾分執拗。


    徐千嶼望她半晌, 感覺到有什麽堅硬的東西,在這炙熱中融化了,破天荒地朝虞楚退讓一步:“那你原原本本告訴我發生什麽,聽完我就走。若不是我叫你吃這頓飯,你怎會落到這底步。我自有責任。”


    待聽得“陸姑娘”出現過,徐千嶼心裏大約猜到此事是誰的手筆,將火折一吹:“知道了。最多等兩日,放你出去。不要亂承認,否則給我等著。”


    說罷,她轉身就走。但走到戒律堂狹長的走道口,四麵火光乍明,當中一個穿鬥篷的森白鬼影,攔住去路。


    花青傘一把妖媚嗓音響起:“喲,往哪兒去呀?當戒律堂是你家,出入自如?”


    怎麽就倒黴,總碰上宿敵。


    花青傘逼近一步。正如白雪師姐所說,這鬼骷髏愛為難長得漂亮的少女,看清徐千嶼半張臉,她果然陰笑一聲:“你膽子真大,我還沒傳喚你,你先自己送上門來,來人——”


    “你憑什麽傳喚我?”徐千嶼打斷她,“此事與我無關。”


    “你前半夜人在哪兒,說得出來?”


    “在水月花境。”


    花青傘一怔,隨後又抓住把柄,“你難道不知大選前三日不能進水月花境?違規亂跑還想參加內門大選,我立刻取消你的資格。”


    “我沒有違規。”少女下巴揚起,注視著她,一雙眼睛極亮,“仙宗隻規定大選前三日不能進水月花境,子夜十分,我早就離開花境。我乘阮師兄的巨鳶,進了蓬萊禁製。出入時間,可由禁製溯查。”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無法辯駁,花青傘一時語塞,見剛才喊過來的一群雜役全看著她丟麵,身上便散發出殺意。徐千嶼還乘勝追擊:“花長老,沒有哪條規定說,弟子不能夜出吧?”


    花青傘最是陰狠記仇,嬌聲一笑:“那你夜闖禁閉室又怎麽算?”


    “我沒有夜闖,是門口的師兄師姐給我放行的。”


    “誰給你放行?”花青傘回頭,值守的師兄師姐們紛紛低下頭,噤聲不敢言,“我說你夜闖,你就是夜闖。”


    徐千嶼手握一位師兄的令牌,脊背挺直。別人畢竟好心幫她,她怕連累他被責罰,沒有拿出。


    “探望獲罪弟子,誰知道是不是串了口供。你今日走不了了,留下觀察。”


    徐千嶼心知斷然不能落在她手裏:“還沒審,你怎麽給虞楚定罪?話說回來,偌大一個仙宗,查證事情的效率,還不如凡間的衙門。”


    “你少激我。”花青傘道,“想快也可以,待我搜了虞楚的神魂,馬上就知道是不是她。”


    “不行!”搜神對弟子意識傷害極大。就算還了人清白,也恐怕會影響水月花境中的表現。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就慢慢等咯。”花青傘知道徐千嶼在乎什麽,偏要激她,“我隻是戒律堂的長老,我管你們內門大不大選,今年沒趕上,那就等下一次唄。”


    徐千嶼低頭深吸一口氣,平息一下情緒,似是服軟,悄聲道:“花長老,可否去刑室,我有話同你講。”


    花青傘不知她葫蘆裏賣什麽藥,抱臂跟著她走到刑室。此時刑室無人,徐千嶼向門外探了探,陡然回身,竟一爪子朝花青傘麵門襲來!


    她身形嬌小,動得快如幻影。花青傘雖大驚,但那顆骷髏頭隻是微微向後一仰。


    花青傘畢竟是出神入化的符修,不必動手,兩袖中自翻飛出八張金黃符紙,排成法陣,在空中凝成一道金色光盾,將徐千嶼阻住,一把掀開。


    徐千嶼後退數步,穩住身形,撚了撚指尖,剛才好像戳到那硬邦邦的骷髏頭。可惜了,她現在修為太低,沒劃到臉。


    這驚變使得刑室四角柱子哢嚓一動,化成鐵鑄的人形傀儡,兩個將徐千嶼一把摁住,另外兩個開始念訣繪陣。


    徐千嶼聽說,刑室設有幻術傀儡,還有個傳送陣。


    這是因為以往有弟子仗著自己修為高深,不服雜役管教,趁機打人。為保護雜役,一旦感知到戒律鞭以外的戰意,便會立刻傳送一個修為高的主事者進來維持秩序。


    花青傘此時方想通徐千嶼要找外援,忙摘下戒律鞭,想打那個念訣的傀儡,但已晚了。她的符盾戰力太強,看起來不是弟子能解決的爭鬥,於是那傳送陣上白光一現,被傳來的是弟子堂長老林進。


    林進和花青傘麵麵相覷:“……這怎麽回事?”


    他複回頭看被傀儡摁住的徐千嶼。徐千嶼原本安靜,見了林進,眼神一亮,忽然如出水之魚一般撲騰起來,大聲道:“是我,我剛才撓了花長老的臉!”


    花青傘:“你!”


    什麽撓了臉?一個外門弟子,少給自己臉上貼金,分明隻碰了一下,就被她打飛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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