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平日裏穿,她自是非常樂意。但她要踩樁,那裙子鏈子會絆著她。而且上麵那麽多毛,打贏了還好,若輸了,雞毛亂飛,那得是個什麽場景。


    “我芳華樓頂級的白羽留仙裙,多少人看一眼我都嫌髒,你竟然嫌不好看!”柳易安難以置信,拂袖而去,“愛穿不穿。”


    徐千嶼泡進池內,洗淨汙泥。衣裙已髒了,無可奈何,隻得不情不願地拿過裙子換上。


    “明棠。”


    徐千嶼正在發愁,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清冷如露,她驚而回頭:“姐姐!”


    師姐不善打扮,連雪花脂都不會抹,可見平日一心修煉,才能在修為上勝過她。她不思進取也便罷了,還穿得花裏胡哨地見師姐,竟羞恥至極,“你、你先別……”


    沈溯微方才感知魔氣,知道徐千嶼遇險,便直奔芳華樓來。


    “怎麽了?”徐千嶼往常說話擲地有聲,今日頭一次底氣不足。他心道不好,迸射戰意,手中拔出劍,目色極亮,走過紗簾。


    便見徐千嶼身著白裙坐在池邊,雙足還浸在水中。濕漉漉的頭發披散,半遮半掩藏在紗簾後,難為情地看著他,便是一怔。


    此處靈石如鏡,竟映破了捏造的皮囊,徐千嶼原本容貌淺淺現出,眼要圓一些,瞳孔要大一些,不高興時候,尤其泄露情緒。


    徐千嶼亦出神地看著他。


    靈石雪白,將整個空間映得纖塵不染。趙清荷手中持劍,神色冷凝,兩個影子疊合著,眼前人雙目微挑,嘴唇嫣紅,一雙如雪如月的眼。


    這是師姐原來的模樣嗎?怎麽有點像她幻想中的娘。


    而且今日才發現,娘又有些像……師兄?


    “明棠?”沈溯微又喚一聲,打破她胡思亂想。


    徐千嶼反應過來正事,喜道:“姐姐,你來得正好,能不能跟我換個衣裳?”


    沈溯微:“……”


    他瞥一眼徐千嶼身上裙子,便知樓主給她的衣裳太過累贅,影響她用劍。


    徐千嶼見師姐默許,感到絕處逢生,又想到趙明棠瘦小,這留仙裙撐不起來,換給趙清荷,正是相得益彰:“你穿我的,你穿上一定好看。”


    沈溯微見她脫衣,眼疾手快將簾子放下,將她擋住。


    徐千嶼又道:“我馬上脫下來,給你穿。此處沒有鏡,也不知道穿上什麽樣,一會兒你穿上給我看看。”


    “我不穿。” 師姐答得冷淡決絕。


    徐千嶼習以為常,脫得飛快,已將留仙裙疊起來,反手從紗簾下麵的縫隙推過來。沈溯微並沒有脫身上的,而是趁她換衣時,從芥子金珠中取了一套嶄新的衣裙,從縫隙推回去。


    那邊窸窸窣窣,沈溯微自覺斂目。待到徐千嶼換好了衣裳,放心地長吐了一口氣,方才抬眼。


    紗簾影影綽綽,朦朧地映出了少女的影。徐千嶼蘸水梳頭,梳起了一隻螺髻,已經用掉了所有的發梳。待要綁好另一個,她的手在地上摸來摸去,再無多餘的發梳。


    沈溯微見狀,以劍裁下一段裙擺,不動聲色地從下麵遞過去。


    徐千嶼還在摸索,陡然摸到了一段綢帶和半截冰涼的指尖,背對他粲然一笑。抓起來係在頭上,似乎覺得稱心如意,很是高興:“謝謝姐姐。”


    沈溯微沒有做聲,但神色一鬆,似也欣悅。


    原本徐千嶼還有些緊張。因為前世她對戰陸呦統共三次,沒有一次贏過。


    但師姐的衣裳幹燥清爽,又梳好頭發,渾身上下利落溫暖。徐千嶼忽而又覺得有勇氣一戰。她拍拍裙子,站了起來。


    簾外,沈溯微也站起來。


    師姐既然不願意穿留仙裙,徐千嶼便認為她此時沒外衣穿,走動時候,非禮勿視,眼睛看著地,順手將簾子一卷。


    簾被她帶著,如輕薄流雲徐徐卷起,將沈溯微裹在裏麵,不叫他被人看見。徐千嶼道:“姐姐等我,我打完馬上回來!”


    他沒有握簾,故而徐千嶼跑了,簾子便緩緩飄回原位。


    他手上拿著徐千嶼換下來的留仙裙,溫熱尚存,帶些濕氣。他垂下眼。


    從前男女對他,不過萬物眾生皮相,並未覺得有何不同。今日忽如開悟,男與女,有了清晰的分別。


    男是草木,來去如風,坦坦蕩蕩。女是手上這一段雪脂。若用力握住,會融化,會浸入縫隙,會沾染他身,永留痕跡。但若遠離,卻能感受,氣息幽纏。


    第67章 胭脂蠱(三)


    “趙二小姐到底會不會打啊?”


    話音未落, 徐千嶼臉一偏,脖頸上又給劍氣劃出三道細小的傷口。


    “方才見她上樁身輕如燕,還以為有幾分本事。真打起來怎麽是這樣!處處慢別人半拍。”


    “哎, 看得氣人。”錦衣公子用力搖扇。


    花境尚武, 人人能品評兩句, 遇打鬥比試,更愛下注。提籃聖女看似文雅柔弱,趙明棠利落霸氣,故而押趙明棠勝的反而更多。


    結果趙明棠一直叫人壓著打, 不免引得群情激奮,罵她草包。


    “宿主,爽度在提升。”


    “知道了。”提籃聖女身如飛鴻, 輕盈落在另一邊, 衣袂飛揚, 引來許多仰慕眼神。


    劍法是從商城內兌換;打鬥模式開到了最強, 會限製對手發揮,眼前趙明棠的一招一式便如慢動作放映, 身上還標明了弱點,對她來說,便像遊戲一樣簡單了。


    而徐千嶼那邊的感受便是,空氣沉滯如千鈞鐵, 壓著她的手臂, 強迫她變慢, 每動作一下, 都受到極大的阻力。


    覺察到這一點, 她也開始消極抵抗, 站樁不動了。


    “別放棄啊小千!”可雲雖剛被徐千嶼問候了全家, 此時見她鬧起脾氣,開始擺爛,不由暗自著急,“多少抗爭一下……”


    話未落,提籃聖女飛身下來,一劍劈至眼前。徐千嶼便拿起劍,伸到頭頂上,一擋。


    “啊呦,瞧她那個縮頭烏龜架……”下麵的觀眾搖頭歎息。


    然兩劍相觸,巨大勁力陡然爆出,提籃聖女竟瞬間被擊飛出去,眾人都瞪圓眼睛,一時鴉雀無聲。


    徐千嶼繼續站樁,眼睫動了動。


    她在蓄力。


    反正動一下都要消耗精力,幹脆不要浪費,隻等靈池內靈力蓄滿時,出手攻擊一下,每一下都要切中要害。


    那劍氣順著凡劍撞入陸呦經脈,震得她五髒六腑都震顫,十分難受。幸好係統作用下,她腳下帶吸盤,隻是腳步踉蹌,沒有掉下樁來。


    大意了!看來趙明棠比她想象得厲害,方才隻是藏鋒。


    她慌亂一瞬,再打過來時,便多了些顧忌和試探,然而徐千嶼並不正麵應擊,靈巧地退躍兩樁,捉迷藏似的躲開,在遠處繼續站樁。


    她咬咬唇,抬劍逼近,徐千嶼又躲開兩步。在遠處直挺挺地看著她,宛如挑釁。


    陸呦握了握劍,心有些亂。


    實際上,在此種情景下,眨眼費力,瞪人也很費力。所以徐千嶼眼都不眨,表情也不做,抓緊蓄力。


    在對麵看來便是胸有丘壑,目色沉靜,叫人忐忑至極。


    待提籃聖女再次飛下,殺意鋪天蓋地,徐千嶼又冷不丁抬劍,散力而出,將她打飛。


    “這是什麽打法呀?”下麵的觀眾忍不住嗡嗡了起來。


    “我看她也就會這一招。”


    趙明棠來來回回,就會把人震出去這一下,叫期待她翻身的人很是失望。提籃聖女久攻不下,飛來飛去雖美,看多了也疲倦。沒有了一開始的驚豔。


    疲軟時,觀戰者的注意力轉移。


    因人群之中不知何時走進一位白裙女子。她發髻高挽,露出凝脂般的後頸,裙綴雪羽,層疊堆下。


    通身雪白,但走動起來,晚星搖落,方知她裙上玉石水晶無數,竟是無雙奢巧。


    人看她一眼,都怔愣一下,才默默避閃,人皆如此,竟左右分拂,叫她無所阻礙地走到了第一排。


    “這不是芳華樓的白羽留仙裙嗎?”開始有人竊竊私語。


    留仙裙潔白無暇,若儀態不足,容易被反襯得寡淡無光。


    而這女子周身高潔冷清,有股離塵的仙氣。她一雙眼便是如此淡漠,偏口銜丹朱,不增豔反增威。


    是白雪凝瓊貌,觀音點絳唇。


    原本提籃聖女白裙仙氣,十分可觀,叫這瑩瑩生輝之人一比,竟顯單薄黯淡,遜色些許。


    故而看向台上的目光,便漸漸轉到了台下。


    周遭議論紛紛,沈溯微置若罔聞。


    他在觀劍。


    他觀劍時,一向全神貫注,仿若親身入戰局。


    陸呦所用劍招,是蓬萊尋常一套《青木》,暫未看出差錯。


    徐千嶼連變招傀儡都能拆招,為何隻守不攻。她何處不舒服,還是什麽東西在阻礙她?


    芳華樓三層雅座,樓主柳易安轉動茶杯,居高臨下地看向二層。


    見靈池前一眾腦袋自覺推開,給趙清荷讓出塊空地,他哼笑一聲。


    半個時辰前,沈溯微懷抱白羽留仙裙來,問此衣能否借他一穿。


    柳易安打量這少女一眼:“你是誰?”


    “趙明棠的姐姐。”


    “你沒有名字嗎?”柳易安性傲,冷叱道,“你名叫‘明棠的姐姐’?”


    然而沈溯微麵不改色,薄唇輕啟,答非所問:“姓趙。”


    柳易安:“……”是個刺頭。


    “行吧。看你漂亮。”柳易安已看出姐妹二人眼下相似的淚痣,“不用借,送給你。”


    反正這留仙裙原本就是送給趙明棠的。她不要,讓姐姐拿回家也是一樣。


    沈溯微卻不見喜色:“我從不白白受人恩惠。”目光一轉,“樓主這裏添了汙穢,我便替您料理一下吧。”


    話音未落,芳華樓二層寒霜遍布。


    片刻後霜雪消飛,方才徐千嶼大戰土妖留下的泥水、腳印、連匾額上濺上的泥點都消失得幹幹淨淨,殘存的魔氣亦被誅殺殆盡,四麵整潔如洗。


    柳易安杯一停,目如利劍:“你也是修士?”


    這滿屋結霜之態,是修士拿劍氣鋪出來的,劍氣太寒,故能讓空氣中水汽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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