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嶼詭秘一笑:“倘若我告訴外麵那些凡人,芳華樓出售之物,都是妖魔殘肢,會不會影響樓主的客源?”


    柳易安心中稍驚。趙明棠分明是在詐他,但她猜得卻很準:芳華樓所售的首飾、擺件之類,大多都是淨化過的妖魔之物,故而會有凡品難以企及的綺豔奪目,此乃芳華樓立身之本。


    他與蓬萊仙宗的生意也是如此,他拿金銀換取成色好的出秋獵物,拿來加工成飾品。雖說這些東西已經祛除魔氣,對凡人無害,但近些年凡人十分畏懼妖魔,倘若揭破,多少晦氣。


    柳易安道:“那把劍輾轉百位無名劍客之手,飲飽仇人血,大凶大煞,你這般稚嫩的小姑娘,光圖它鋒利,卻壓不住它。”


    “都是做生意的,我還有很多方法吸引客人。若是有贈劍之情,那就不一樣了。”徐千嶼卻不接他話茬。


    “……”


    “樓主先展劍吧。”徐千嶼拍拍裙子站起來,驕矜道,“我還有點事辦,等我回來拿劍。”


    柳易安“哼”了一聲,重重將杯子擱在桌上。


    這廂陸呦攔住一名小童,見托盤裏的“至寶”是一把銀色的劍,並不是什麽鎮魂鎖,也感到深受欺騙:“怎麽會?”


    法印確實提示,鎮魂鎖現在不在樓內。


    既然芳華樓樓主沒有拿鎮魂鎖,難道,謝妄真看錯了,鎮魂鎖還在趙明棠的彩禮中?


    不對,倘若如此,趙明棠何必一路追來,和她對打一架?


    她忽而想到一種可能,不禁汗濕後背。


    謝妄真說他失手——他是真的失手,還是鎮魂鎖實際已被他所得,他卻誆騙了她?調虎離山,就是為了甩掉她,令他能跑走。


    陸呦跌跌撞撞,開始在樓內找尋,口中呼喚。


    人來人往,衣香鬢影,到處都沒有那少年的身影。


    鎮魂鎖可以鎮住魔氣。謝妄真在花境內身份泄露,有鎮魂鎖傍身,無論蓬萊,還是她,都難以追蹤他的形跡。


    她站在人群中,感到茫然。魔王的軌跡一直追隨她,伴她身側。她甚至不知道他自己一個人待著時,喜歡去什麽地方,做什麽事情,故而都不知道在哪裏能找到他。


    謝妄真能去哪兒呢?難道還有什麽事情,變得比她更重要?


    提籃聖女如幽魂徘徊回二樓,撞見兩個小童相互撕扯,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旁邊圍觀了好些人。其中一個小童一見她,便捂著臉跑到她身邊,委屈道:“聖女,您終於來了!”


    陸呦還沒說話,又見著了不想看見的人。


    一身紅衣的趙明棠將另一名小童拉到身側,按住他肩膀,她一雙眼睛微微上挑,略含上揚的笑意:“聖女,把賬清一清吧。”


    “你說什麽?”


    徐千嶼:“你我比試之前,你不是也委托這小童代你下注了嗎?”


    提籃聖女的麵色變得難看起來。


    這事是係統告訴徐千嶼的。她說陸呦作為爽文女主,凡帶賭性質的活動,都會下注,掙些外快。


    陸呦知道自己有係統,必勝無疑,便托小童押自己勝,這對於穿書任務人來說,是埋下一個爽點。到時,不僅讓押自己勝的少部分人,自己也能賺上一筆。


    周圍的人道:“還有這種事?”


    陸呦虛弱道:“是又如何?”


    “不巧,我也委托這小童下注了。”徐千嶼笑道,“我押自己贏。”


    便有好事者問道:“聖女買了多少注?”


    陸呦道:“十注。”


    “趙二小姐呢?”


    “一千注。”


    “一千注?!”所有人都一臉複雜地看向徐千嶼,也不知天下怎麽會有對自己如此自信之人,這要是輸了,得賠多少錢啊?


    徐千嶼麵不改色。她打之前,並不確定自己會贏,押一千注,純粹是為了給自己打氣。就算是輸了,她亦賠得起,她先前在人間埋的從家帶來的金銀,有一箱在這附近。


    陸呦麵色慘白,她確實讓小童找個下注多的對賭,結果他果然找了趙明棠的小童,一千注!


    一注十兩銀子,一萬兩銀子,她如何賠得起?


    提籃聖女將下唇咬得嫣紅,眼圈泛紅,有人便道:“趙二小姐,聖女在醫館救死負傷,從不亂收費,還常出義診,本就沒有多少錢,比不得你家開鋪子沾染銅臭,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欺人太甚了。”


    看來商人在九州各處,都不受人尊敬。


    “好啊,既然聖女願賭不服輸,我便也不要這一萬兩銀子了。”徐千嶼抱臂,一揚下巴,“就把你身邊那個童女,賠給我做丫鬟吧。”


    眾所周知,聖女說話時,總有童男拋灑花瓣,童女手舉蓮花。這還是第一次,所有視線集中到提籃聖女右手邊的童女身上。


    這童女身著蓮花衣,頭梳著雙丫髻,頭上還翹著一撮毛,眼睛圓溜溜的,生得玉雪可愛。


    此時她瞪大眼睛,呆呆地看著徐千嶼一對翹起的螺髻半天,然後忽然轉過身,撲通給提籃聖女跪下,磕了兩個頭,隨後小腿一蹬,托著蓮花跑到了徐千嶼身側。


    眾人心道,你也叛變得太快了吧!


    童女跑過去後,大夥忽而聽到她發出稚嫩的聲音:“聖、聖女,對不起,我、我從此以後就是小姐的丫鬟了。”


    提籃聖女:“……”


    在此之前,大家是從未聽過提籃聖女身邊的童男女開口說話,不由得發出驚歎。


    童女轉過臉,聖女身邊剩下的童男巴巴地看著她,眼中流露出了豔羨的神色:他也想走。


    陸呦強忍眼淚,這一對靈童是拱衛提籃聖女的左膀右臂,現在被趙明棠拆掉了一半,這讓她如何能容忍,她深吸一口氣,帶著剩下的童男道:“走罷。”


    徐千嶼塞給那個幫她下注的小童兩把糖果子,懷抱著尺素劍,滿載而歸地離開芳華樓,鬢邊紅綾隨風而飄,身旁童女邁著小短腿跟著她。


    童女——虞楚手捧蓮花,便跑便仰頭呼吸著自由的空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氣場太弱,一進花境,竟變作聖女身邊的靈童,負責在聖女說話時舉蓮花。


    她婚禮初見趙明棠,便覺得她頤指氣使的樣子很像小姐,今日更是從發型確認,這就是小姐。幸而小姐也認出了她,還幫她擺脫了被人支配的命運。


    千嶼就是最好的!


    但徐千嶼走著走著,忽然低頭問:“這麽多天了,你吃了多少點心?”


    虞楚一陣顫抖,這是她們進花境前定下的暗語,吃了多少點心,便是問她得了多少分。


    她恐懼地低下腦袋,將蓮花抬了抬,給她看清花瓣上的五點露珠。


    徐千嶼沉鬱地一歎:“沒用的東西。”


    她都已經有三百分了,虞楚才得了五分!


    虞楚很是委屈,她已經盡力了。在提籃聖女身邊,她連說話的功能都沒有。就這五分,還是趁聖女睡著了,爬窗出去殺怪得的。


    一架馬車停在樓外,趙清荷修長手指掀開簾子,二人一起上了馬車。沈溯微看見這童女頭頂的虞楚二字,知道她和徐千嶼一向交好。徐千嶼大約是認出了她,故而專門帶她在身邊,不動聲色,沒有點破。


    徐千嶼和沈溯微坐在一側,虞楚坐在另一側。


    徐千嶼一上車便沒有骨頭似的靠在了車上,眼睛也閉上了,顯得很是困倦:“姐姐,你送我回郭家。我得看看郭義如何了。”


    沈溯微沒想到她第一句交代是這樣的話,默了片刻,垂眼道:“好。”


    車行起來,他卻暫未同馬夫交代。


    他素來沉默,虞楚揪著蓮花瓣,不敢說話;徐千嶼一直閉目不言,車裏便顯出格外的寂靜,隻能聽到車軸吱呀聲。


    係統道:“小千,恭喜你第一次破除錦鯉魔咒,打敗陸呦!”


    徐千嶼罕見地沒有應聲。


    係統:“還沒問你,你是用什麽辦法破除係統的作用的?”


    徐千嶼:“沒有破除。就是硬打的。”


    這時馬車微晃,徐千嶼蹙眉,沈溯微敏銳回頭,她的身子已經虛靠上來,手挽著他的手臂,頭枕著他的肩:“姐姐,馬車好晃。”


    馬車是略微停頓一下,但絕對稱不上晃。他微微側頭,任她枕著。


    徐千嶼眉尖未鬆,臉色又白一分:“姐姐,我暈車了。”


    “唔。”


    沈溯微猛然扣住她肩膀,沒讓她翻下去。徐千嶼身子在顫,懷裏還緊緊抱著那把劍。


    她吐出來的是血。


    沈溯微嗅到血氣,僵在原地,半晌複看手背上一點殷紅。也不知是手抖,還是幻象又出現,眼前這一小塊血對他衝擊力極強,紅鋪天蓋地湧進視野,令人有些恍惚。


    今日升階,本就虛弱,還強行打鬥。徐千嶼打鬥時內耗過大,恐傷到了自己的靈池。


    “小姐,小姐!”虞楚跳下座位,擔心得叫起來。


    徐千嶼嚐到滿口腥甜,隨即感覺師姐捏她肩膀的力道極重,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然後她自己嚇昏過去,沒了意識。


    *


    客棧小小一間房內,擠了四個人。


    手捧蓮花的女童坐在椅上,兩腳懸空,兩眼擔憂地往紗帳裏看。


    牽著狗籠的阮竹清則是伸著腦袋,麵色複雜地往紗帳的方向探頭。邪靈多日未曾進食,吠叫撞動籠子。阮竹清一張符紙拍上去:“噓,安靜點。”


    徐千嶼躺在被子裏,被吵鬧得半夢半醒,沈溯微坐在她床邊,垂眸看著她,自懷裏取出匣子,將一枚仙丹放進她口中。


    徐千嶼吞了仙丹,便覺體內翻湧浪潮的平複許多,一股溫暖的靈氣隨她周身流轉,可惜隻有一點,便喃喃道:“還要。”


    她昏著時,那股泠泠的蠻霸之氣低微,說話輕輕的,便有一點撒嬌的意味。


    沈溯微垂眸又取了一枚,喂給她。


    徐千嶼又吞了,猶覺不夠,咂咂嘴:“還要。”


    阮竹清眼看沈溯微竟還要取,忍不住道:“差不多了啊,還要還要,你將仙丹當糖豆吃呢?”


    他感受到了一種衝破太陽穴的妒忌。他的神仙姐姐穿得如天仙一般,不僅親自抱趙明棠回來,還衣不解帶,就在旁邊守著她。他吐血時怎麽沒有這般待遇呢。


    尤其是仙丹,眾弟子中,唯有醫修、藥修進花境會帶三顆仙丹,他們不是攻擊型修士,沒有法器,這三顆仙丹便是他們得分唯一的依仗,一般用於關鍵時刻輔助他人。


    這下徐千嶼聞得人言,緩緩轉醒,睜開了眼睛。築基修士無病無災,即便是靈池受了損傷,得第一顆仙丹將養,也能很快複原。


    她聞到一股極淡的鬆雪氣味,當下還以為是師兄在身邊。一轉頭,是安靜看著她的師姐,她見到師姐手中匣子隻剩下一枚仙丹,心中一沉:難道師姐是醫修?


    三顆仙丹,給她吃了兩顆。她心裏先是轟然一聲,隨即有些坐立難安:“姐姐。”


    沈溯微按住她肩膀,沒叫她坐起來。


    徐千嶼歉疚地望著他道:“我,我還你。”


    “不必你還。”沈溯微將匣子收回,又轉眸看她,眼睛黑白分明,“我問你要一樣東西。”


    “你說。”徐千嶼鬆了口氣,心想,師姐待她恩重如山,倘她能得到的,都會盡量拿來給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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