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腰時,他目光一變,忽然又感知到屋裏有其他修士的氣息,此人修為在元嬰真君以上。定然有人白日在徐千嶼閣子內待了許久,才會留下這樣強的存在感。但白日她一直忙於練劍,怎會有時間待客。


    火光搖曳中,沈溯微忽然想到那把被封存起來的劍。


    私交甚好,願意等待,總角之宴。


    或許,是送給……無真的。


    沈溯微抬手召喚自己的信蝶。


    聚靈符鼓了起來,變回蝴蝶,漂浮在空中的無真一把捏住蝶翅:“……”


    他需要靈氣。


    他已經不能感知來人是誰,隻能感知戰意,並知夜半來人不懷好意。


    他將蝴蝶捏成符紙,拍回自己身上。


    沈溯微覺察到那股修士的力量與他相抗,後脊發寒,想到一種荒謬的可能。


    不是待過,而是此刻就留在屋內嗎?


    他望著屋內燈影,心中忽然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情緒蔓下陷。


    “哥哥。”沈溯微忽而聽到徐千嶼的聲音,立刻躲開些許。


    徐千嶼摸到了領扣背後的符文,但不知這個符文如何使用,光記得師兄當日說過喊“哥哥”他便來,也不知是不是口訣,便拿著蝴蝶傳音:“哥哥,今天忘記摘花了,我明天想簪白色的花。”


    她躺在床上,將蝴蝶領扣擺在枕邊,半睡半醒地等。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應,徐千嶼有些失落,正想再試,便聽到沈溯微的聲音道:“好,睡吧。”


    此話如有魔力一般,徐千嶼當下便安了心,閉上眼睡下了。


    沈溯微走到梨花樹下,他有止水咒,雨水不沾他身,他折下一枝半開的花,花上雨水冷不丁流入袖中。


    第87章 內門弟子(五)


    徐千嶼被花青傘從被窩裏拎了起來。


    睜眼看見一個白森森的骷髏頭貼在窗外, 配合身後電閃雷鳴,徐千嶼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來,也便忘了發脾氣, 披頭散發地呆坐著。


    “畫出符了?”花青傘全然不知自己出現在夜裏有多駭人, 她勾勾手指, 將再度躺下的徐千嶼強行“提”坐起來,“當值結束路過,感覺到了靈力波動。畫給我看看。”


    徐千嶼半夢半醒地摸過一頁紙,當著花青傘的麵畫聚靈符。


    花青傘側過腦袋看更漏, 又看向徐千嶼頭頂出現的漩渦。


    自一片漆黑,到天邊霞光初綻,少女一筆足足畫了一個時辰, 但她在入定中, 以為隻有一瞬, 竟無感於時間流逝。


    符成, 漩渦擴大到整個閣子,充盈的靈氣充斥屋內, 連桌上枯萎的半枝花都奇跡般的舒展開來。


    花青傘不說話了。


    能順應天地之氣的人才畫得出符。


    徐千嶼畫聚靈符,但自成萬雷引靈陣,雖缺失魂魄,卻奇跡般地是被天道鍾愛之人。算她走運。


    徐千嶼被一本砸進帳中的破爛書冊打斷入定, 撿起一看, 這書名叫《靈驗符咒大全》。


    花青傘已經沒了影:“明日之前, 背不下來就給我吃下去。”


    符書陳舊, 仿佛從土裏挖出來的一般。徐千嶼當下將它舉起來, 省得弄髒了自己的床鋪, 用手指小心地捏著書頁翻看。裏麵記錄了各式各樣的符文, 多達一百多樣式,看得人頭昏,怎麽可能是一夜間背得出的?


    她焦灼翻看著,不知背了多久,聽得外麵窸窣響動,才意識到這個點是她平日起床的時辰。但師兄今日不知為何,沒有到床前叫她。


    徐千嶼跳下床,見沈溯微立在她妝台前,靜默地將兩枝梨花插進瓶中,背影有股疏離的冷氣:“醒了?”


    因為沈溯微沒有來叫她,徐千嶼坐在妝台前時還有些不快。


    梳頭的時候,沈溯微也沒有同她聊天。


    非但沒同她聊天,還突然考了她心法和劍訣。


    徐千嶼苦不堪言。


    那些都是徐冰來給她的劍譜上的,足有一二十冊書,師兄給她劃定了每日要背的部分,但這幾日又畫符又練內功,她還沒來得及背,滿腦子都是符書上的鬼畫符。


    沈溯微見她一問三不知,沒有點破,但麵色微寒。


    徐千嶼不是偷懶之人。她記性很好,那些書雖多,但若每日分攤一部分,全部看完並不難。


    除非旁人也布置了功課,擠占了她的時間。


    偏生這時小童敲門道:“千嶼師姐,無真師叔叫你過去拜見。”


    沈溯微的手一頓,旋即靜靜地挽發。頭沒梳完,徐千嶼也坐著未動,心內疑惑:不知道謝妄真找她有何事?


    沈溯微幫她細細編好小辮子,卻似乎忘了簪花。徐千嶼伸手取花,冷不防沈溯微出手如電,蓋在花枝上,擋住了她:“回來再簪。”


    被當場拒絕很沒麵子,徐千嶼不滿地瞭他一眼,撥開他手便搶,沈溯微手腕一轉,又鬼使神差地叫她抓了個空,他垂睫將花插好:“快去快回。”


    徐千嶼隻好跟著小童去了。


    頭發沒梳完,她很是難受,直到坐在謝妄真麵前還惦記這件事。


    謝妄真融合兩塊魔魂後行動自如,修為大漲,自麵上很難看得出他和無真的分別。謝妄真替她斟了一杯茶:“你在內門過得好嗎?”


    徐千嶼道:“師叔找我有何事?”


    “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謝妄真笑道,“我是誰,你不是很清楚麽?“


    “水果。”他懶洋洋地將金盤推來。


    裏麵堆了不少新鮮的瓜果葡萄。徐千嶼已不吃這一套,便沒有碰。


    “我想聽聽你的夢。”謝妄真手上剝開一個橘子,直勾勾地看著她。


    徐千嶼喝一口茶,沒什麽滋味道:“記不太清楚了。”


    這也是實話實說。


    她畢竟隻活了十七歲,經曆乏善可陳。今生的記憶太鮮活,便將前世的記憶擠占得有些模糊了。她自己也不願意承認那人就是她,隻一心向前看。


    “近日我想到一些事,我幫你回憶一下。”謝妄真伸出手,一枚紅繩拴的喜錢在他手中旋轉,“你的夢是我們的前世。徐千嶼,我們前世做過夫妻。”


    徐千嶼沒想到謝妄真也恢複了記憶,一口茶險些嗆住:“沒你想得那麽誇張。我們是扮過夫妻,不過那是為了誅魔臨時演的,是假的。”


    一句直白“是假的”便打碎了謝妄真數日的猜測,他狼狽地看過來,見徐千嶼一雙眼睛坦然明亮,便知她沒有騙人。


    假的……難道他這些日子翻來覆去的心痛,都是一場鏡花水月?


    可即便婚禮是假的,當日徐千嶼眼中的喜歡總不能作偽。


    她記得的事情明明比他還多,為何她如今眼中空空蕩蕩,沒有了那股炙熱情緒?喜錢在手裏捏得生痛,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得到了複又失去,才最令人惱恨。


    “你到蓬萊,想要什麽?”謝妄真望著她道,“你想修煉,我可以幫你。旁人能做到的,我亦能做到。我不比你整個師門差。”


    “我想要什麽關你何事。”徐千嶼想起前世他教她練劍,都是為了另一人而謀害她;如今又將她和陸呦的位置掉了個兒,便陡然惱了,將茶摜在他臉上,冷聲道,“連軀殼都沒有的東西,也敢大言不慚,和我師尊師兄相比。”


    謝妄真驟然叫她潑了一臉茶水,閉了閉眼,長長的睫毛顫動,沒有撚訣將臉上水消去。


    人情世故,他並不能全然理解,故而也未動怒。他隻覺得小姐對他惱怒起來,比先前那副愛搭不理的樣子,更生動,更令人心跳迅疾。


    一身白衣的陸呦端著月餅,見小童帶徐千嶼進去,大為吃驚。她守在門口許久,可是閣子內被加了禁製,她聽不見二人對話,更覺心慌。


    謝妄真收陸呦入門,什麽都不讓她做,單叫她將以前做過的事情再做一遍。若是閑了,便叫她說起前世的事,似是很想盡快想起一周目的記憶。


    二人日夜相對,沒有任何阻礙,攻略似乎進入了簡單模式,但陸呦反覺不安。


    一則劇情偏移太多,她已知道修真世界強者為尊,必須修煉才可自保,但謝妄真隻是心情好了才教她,她隻得一直從商城兌換功法,境界提升極慢;


    二則謝妄真的神情,又像一周目那樣,和美得像是在走神,不免令她患得患失。


    徐千嶼走了,陸呦總算進了門。她見謝妄真坐在榻上,麵如皎玉,隻是璀璨的眼底微有迷惘,忙道,“妄真,你們說了什麽?”


    謝妄真卻不答,看著她手裏托盤內承裝的月餅,撚起一枚放入口中。


    魔王沒受過一日人世的禮教,但儀態卻猶如矜貴的公子,極具迷惑性。謝妄真牽起嘴角道:“很甜。”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少女羞澀的笑容,等待著,果然又想起一段回憶。


    的確……是在魔界,侍女們將陸呦稱作“娘娘”,二人相識於微末,一路相攜走來,他迎娶陸呦為魔後。


    魔後送來月餅,兩人在蝕墨之海邊賞月共飲,末了她道:“妄真,你還有什麽未實現的心願嗎?”


    他望著融融血色之月,笑道:“你同我在一起,便是最好了。”


    但當夜裏,他分明夢魘,起身披衣,赤足行至一處幽冷無人的宮殿內。


    宮殿王座上唯獨斜放著一把狹長的劍,劍鞘是白色,上有細密紋路,冷峭的月光下如波光粼粼。


    劍上殘留有陳年的血跡。


    他解開衣裳,將這把劍裹入袍內,一股充實的被安撫的感覺籠罩了他。


    他靜靜地撫摸著把劍,冰冷的劍上,竟然殘留著徐千嶼的氣息……


    *


    徐千嶼走後,沈溯微坐在妝台前,等了她一柱香未歸,便起身在她屋內走了一圈。


    眼梢瞥見窗台上新添了幾個陶罐,不知徐千嶼在種什麽;但她顯然並不會照料花草,因為一旁昭月殿原本的幾盆蘭花已萎靡趴下了。


    水澆太多。


    沈溯微伸手將聚集在盆底的多餘的水抽出來,將蘭花擺回去。


    隨後他循著那股大能的氣息,走到床帳前,猶豫一刻,將簾子掀起。


    裏麵被子堆疊,空無一人。


    他站定,被徐千嶼放在被子裏的夢影筒咕嚕嚕一滾,自己滾到了床和牆之間的夾縫。


    然而沈溯微目光一閃,出手極快,彎腰在它掉下去之前截住了它。


    無真:“……”


    徐千嶼對床鋪的要求極高:帳子既要遮光,又得透氣;被褥既要柔軟,又要輕盈,還要香氣縈繞。故而沈溯微順著徐千嶼柔軟的床鋪摸過去,在那股細密的幽香中走神一瞬。


    夢影筒便如遊魚一般從他手中彈跳出去,掉進了縫隙。


    沈溯微用劍氣強行將它撈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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