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妖域奪魂(十七)


    虞楚道:“他為什麽會在劍中?”


    雲初 :“若沒猜錯, 妖域主人已經入魘。說不定他瘋起來,將自己的兒子封在劍中。”


    徐千嶼轉著劍,令光從不同角度照在龍影上:“可若是孚紹做的, 怎麽沒看到封印符?孚紹做紙人, 紙人背後有符文;剛才我們救出孚菱紗時, 沙上也有符文。”


    雲初道:“徐師妹,你覺得呢?”


    徐千嶼說出自己的猜測:“說不定這不是孚紹做的,是花涼雨。”


    孚菱紗原本冷冷地聽著眾人說話,拿腳尖在地上碾著, 此時卻抬起下頜,“看”向徐千嶼。


    虞楚道:“可若是花涼雨,她為何要這樣對自己的兒子?”


    “不知道。”徐千嶼道, “但花涼雨有一個神通, 便是能在凝視他人時, 將對方封進物品中。在戰船上時, 我曾見她的蜃物重現過這個神通,將兩個弟子封在了船壁上。”


    她舉起劍:“模樣就跟這個很像, 從外麵看去,隻有凝固的影子。”


    “可這聽起來像殺人的術,那幾個弟子死了嗎?”


    “死了。”徐千嶼想了想,“可是我總覺得, 花涼雨能將無血緣的師弟師妹當做親人, 便更不會這樣對待血親。其他人被封印的影子, 都是扭曲痛苦的;這個小龍看起來卻跟沉睡一般平靜。若她平素殺人是打個死結, 說不定在此處, 留了個活結。”


    虞楚立即向外掏法器, 叮叮當當地鑿劍:“那我們想辦法把它弄出來, 說不定它就醒了。”


    雲初原本不抱希望,但見兩人開始嚐試,也抱著拂塵一並蹲下指點:“若是符術,還能以符來解;咒術可不能這樣解,要麽解咒,要麽需要一些有強大治愈力的東西。”


    徐千嶼忽然想到什麽,從芥子金珠內掏出一黑一白兩縷燈芯。


    這是戰船傾覆前的混亂中,洛水元君拋給她的。


    “這是,洛水的琉璃燈的燈芯!”雲初兼藥修,他知道洛水元君的琉璃燈治愈力強悍之處,平時以琉璃燈照一下,都可令為魔所傷的地方複原,何況是整個使用。黑白二色不吸收其他情緒,最為純淨,治愈力也最強。


    徐千嶼:“花涼雨算是半妖入道,那麽花涼雨的神通勉強也算是妖的攻擊,我試試這個能不能喚醒它。”


    雲初阻住她手,提醒道:“此物珍貴,若是沒用,可能就浪費了。”他還是很難相信徐千嶼能將保命用的東西,用在素味平生的人身上。


    “沒用就算了。那不是還有一縷黑色的嗎。”徐千嶼使用奢侈之物,一向毫不吝惜,當下將白色燈芯拈出,置於伏龍劍上。


    眾人屏住呼吸,看著一團光落下。光芒似乎被劍身吸入,沿著劍身流轉。白光中有什麽東西遊了出來,喝醉了一般,吧嗒滾落在地。


    片刻,那個纖細的蛇影膨起,化成一個四五歲孩童躺在地上,一骨碌坐起來。他膚白唇紅,頭上生有小小的角,深藍色頭發亂蓬蓬的,揉著眼睛道:“餓了。”


    “活了活了!”虞楚和徐千嶼拉著手歡呼的聲音將他嚇得一愣。


    他圓溜溜的金瞳掃過眾人麵龐,擰眉道:“你們誰啊?哪裏來的蠻人,擅闖我家?”


    眼珠一轉,看見立在一旁的孚菱紗,便爬起來躲在了她背後:“紗姐姐。”


    孚菱紗麵色慘白,被他拉扯得一晃:“你還記得,你是如何進入了劍中嗎?”


    “劍中?”小龍道,“我隻記得爹爹將我和阿娘帶進這裏,他們吵架。阿娘看了我一眼,我感覺被什麽東西給吸進去了。之後便看不到也聽不到了。原來我在劍中啊。”


    他奶聲奶氣地問:“紗姐姐,爹娘呢?”


    孚菱紗緊緊拉著小龍,麵色仍然冷凝。她沒有回答小龍的疑問,反而抬頭看向徐千嶼一眾人:“你當真是來救我們的?”


    “不然呢?難道我們還是來殺你的不成?”


    徐千嶼從孚菱紗有些懊悔的蒼白神情中,讀出了不詳的征兆。


    這時,洞內開始震動,石塊滾落,揚塵濺起。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正從外麵接近。


    轟然一聲巨響,此處石壁被那物掀掉了半個,此物將半個腦袋探進來。這個腦袋碩大如鍾,色澤如生苔的古階,表麵布滿粗糙的鱗片。張口噴出的氣浪如颶風般,直將眾人推到了一旁。


    泥沙俱下。虞楚八仙扇一擋,紅色的修羅之眼迸出,擋在眾人麵前。


    但那怪物反被激怒,震天動地地咆哮一聲,修羅之眼應聲而散,將虞楚衝在了石壁上。徐千嶼在散去的紅光中看見了一對碩大的金色的豎瞳,冷血萬分地盯著他們。


    是蛇。


    巨蟒!


    她想到了沈溯微留給她的那頁紙。他說,妖域有巨獸。這巨獸,想來就是眼前之物。


    徐千嶼回頭,衝孚菱紗冷聲道:“你早就知道,拔出劍會引來巨獸!所以故意引著我們至此。”


    孚菱紗抱著小龍,壓抑著臉上的恐懼神色,恨聲道:“我是妖域的公主,你當我有什麽好心腸!我知道你們這些修士是來殺我爹爹的,難道我要帶著你們長驅直入不成?!我命已至此,拉著你們幾個修士陪葬,也不算虧。”


    小龍在她懷裏轉了轉腦袋,喃喃道:“什麽啊,我剛出來。”


    孚菱紗低下頭,露出愧疚之色。是了,她確實沒有想到這幾個修士會將小龍救出來。現在她又後悔了:


    爹爹曾經說過,巨獸是看守地陣的,若劍拔出,地陣破壞,它必然要殺人。他以此嚇唬她不要進來,她也沒敢進來;是因為妖域已毀,她絕望警惕之下,這才抱了同歸於盡的決心。


    沒想到死到臨頭,卻連累可憐的小龍一起。


    正想著,徐千嶼卻反手一推,將兩人推到虞楚那邊。虞楚又將他們護在身後,再次執起八仙扇來。


    孚菱紗望著眼前飛沙走石中幾名修士渺小的身影。這幫不自量力的修士,竟想要和巨獸正麵對抗嗎?她低下頭,不知如何才能加以彌補。


    虞楚兩股戰戰,回頭提醒道:“倀鬼、那個倀鬼,你能不能把他們叫回來一起打?”


    “這是什麽意思?”


    虞楚道:“你爹爹在信中寫了,龍鳳俱在,可以號令倀鬼。你不知道這個嗎?”


    孚菱紗聞言一怔,拉起小龍的手,咬破二人的食指,以龍鳳之血混合,在地上畫一傳送陣:“妖界大軍,聽我號令,速速回妖域來!”


    前方,巨蟒低頭,張開血盆大口,徐千嶼一陣耳鳴,再睜眼時,身邊一空。它竟將雲初叼走了,轉眼上了雲霄。


    徐千嶼駭然:“雲初!”


    從下麵,隻能看出雲初掙紮著,手上拂塵像拋出的銀練迅速增長,纏繞在巨獸身上,企圖絞斷它。但那巨蟒稍微一掙,拂塵便被鱗片紛然斬斷,和鮮血、巨蟒的涎水一起墜下。


    他又結了幾個法陣,也被打破。


    徐千嶼將法器朝巨蟒丟過去,光圈像星點一樣朵朵綻開,皆不能傷它分毫。


    她想到師兄在紙上的提醒,他說“不要激怒它,繞開”。既然如此說了,說明他們是打不過這個巨獸的。


    身後的虞楚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她,充滿信任。若是帶著虞楚和孚菱紗二人就此跑掉,也可以說是量力而行。


    她仰頭看去,雲初好像已經放棄了掙紮,如人偶般垂下半個身子,他的發絲在空中飄揚,表情難以看清。


    師兄叫她小心雲初,但這一路上結伴而行,能令她充分感知到,這是一個同她一樣活生生的人。何況他也沒做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


    眼睜睜地看同門死去,她好像還是難以做到。


    徐千嶼握緊木劍,一手拿出誅魔神符,腳尖一點,破風飛上天穹。


    雲初的瞳孔微縮。


    在他眼瞳之內,倒映著正在靠近的少女發髻上飛揚的紅綾,他不可思議地抬起頭。徐千嶼已將誅魔神符推至眼前,巨蟒在金光中張開大口,發出震天的嘶鳴。


    徐千嶼感覺空氣在急劇顫動,疾風之中,一切動作都受到重重阻礙。她將三張疊起的符紙拍在巨蟒麵上時,艱難地持劍砍斷了雲初的道袍。


    但巨蟒俯身,將墜落的雲初再度頂到了背上,雲初重重落在倒豎的鱗片上,吐出一口鮮血。


    同時,巨蟒的尾巴尖橫掃地下,虞楚眼看著攻擊靠近,嚇得差點持不住八仙扇,閉上眼睛,擋在孚菱紗二人前。但攻擊沒有落到他們身上。


    尾巴從他們頭頂上掠過,另有一人的法陣擎開,將飛沙走石擋在外麵。


    虞楚回頭,看見結印的青年被照得發亮麵龐,道:“蘇師兄……”


    蘇鳴玉道:“你們遇險了,為何不以木牌聯絡我們呢?幸而我從木牌中聽到了,那兩個也在路上了。”


    虞楚道:“這不是想著,打都打不過了,也沒必要引你們入局嗎。”


    蘇鳴玉一向溫和含笑的臉上,卻浮現出了嚴肅的神色:“虞楚,該求助時就要求助。你不應該不信任你的同門!”


    說著身形一閃,已如旋風般飛到了徐千嶼身邊,手中長劍挽了個劍花,刺向巨蟒的眼睛。


    徐千嶼幾次三番從巨蟒口中逃脫,但臉上、身上已經被巨蟒的鱗片劃出許多口子,巨蟒忽然掉頭,將另一人重重擊開。她見到蘇鳴玉堪堪脫險,道:“蘇師兄,我們會死?”


    蘇鳴玉長劍在手,在血霧中彬彬有禮地作答:“不必擔心。我們既為同門,就沒有讓你一人身處險境的道理。我會陪你戰至最後一刻,請你相信。”


    徐千嶼一怔,想到了在繭中練劍的時候,蘇鳴玉亦是如此禮貌地給她建議,叫她穿弟子服。那時她覺得自己像個什麽都不懂的外來者,因自卑至極,才用蠻橫偽裝自己。


    直至此時,她才有真正融入的感覺。她的前世好像從來沒有這樣的時刻,身邊有夥伴可堪依靠,頓覺得身上發熱,手中又湧出一股力量。


    另一邊出現一道法陣,渾身血跡斑斑的雲初騎在巨蟒身上,額頭上綻開天目,窺向氣運,遠遠喊道:“來打吧,徐千嶼,你不是很厲害嗎,還怕死?”


    徐千嶼心中一動,忽然走了神:還以為雲初看不起她,沒想到心裏居然覺得她很厲害。


    *


    蜃景之中,遊吟看著沈溯微吐了一地的血,不由得膽戰心驚:“你沒事吧?你不必再給我靈氣了。”


    沈溯微以手背擦了擦嘴唇,無謂道:“霧氣之中有瘴毒,在此停留越久越危險。”


    楚臨風已累得氣喘如牛,呈大字形躺在了地上,握拳錘著自己的心口:“我們三人聯手,跟他拚了算了,怎麽這樣被動?他的攻擊總是突然冒出來,鬧得我心髒疼。”


    遊吟道:“蜃景是孚紹的意識,人的情緒最是百變難以琢磨,故而隱藏在其中的殺機莫測,才會這樣棘手。解謎找題眼,解陣找陣眼。我猜,我們是在等陣眼出現,是嗎?”


    沈溯微道:“你說得不錯。”


    天上開始飄灑小雨。細雨灑落葉上。


    越至迷霧深處,靈氣越稀薄,瘴毒越濃鬱。沈溯微的感受力較常人更強,仿佛能體味到這段記憶的痛苦扭曲之處。


    少年時的孚紹站在庭院中,花涼雨把他臉抬起來:“你的右眼不舒服麽,怎麽有些紅?”


    孚紹偏過頭:“沒什麽。”


    花涼玉收回手,指尖相互摩挲,有些無措,不知自己的舉動是否貿然:“喔。”


    孚紹站在庭院中,看著花涼雨的背影消失。


    他的右眼變得越來越紅,瞳孔逐漸消失不見。過了多日,一枚紅寶石狀的結晶,宛如成熟的果子一般從眼眶中墜落在手上,孚紹將它小心放進匣子中。


    這個東西沈溯微見過,正是那枚後來被稱為“修羅之眼”的法器。


    他在同一個地方,將此匣獻給花涼雨。


    此時他的右眼已經被綢帶纏住,隱於發絲之下。


    二人之間隔著紛紛細雨。花涼雨背對著他,神色冰冷,滿臉慍怒:“我不要,你拿走吧。”


    孚紹道:“師姐,你不是缺一個本命法器嗎?”


    花涼雨的指尖在發抖:“你覺得我會要你拿眼睛換來的法器嗎?”


    孚紹無謂道:“我本就是在瘴林中活下來的怪胎,我周身的血液早就被蠱毒染透,這對我來說沒有什麽損傷,師姐不必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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