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隨後發生的事情令人頗為震驚。隻見沈溯微抬眼,眸色渙散,於內府之處,赫然顯出一團灰色的魔氣,絲縷黑氣沁入四肢百骸,眼看是快要入魘之狀!


    太上長老目瞪口呆,萬沒想到誤傷的一劍,竟令對方當場入魘!


    隻能是一點原因:沈溯微的手,是握劍的手。剛才那一劍不慎斷了他手上經脈,影響他日後拿劍。沈溯微本就偏執地癡迷大道,誰敢阻他道途,眼下便走入歧路了。


    沈溯微死不死,原本與他無幹。若想殺人,他可以借刀殺人。可當麵引弟子入魘,阻人道路,便是造因果,造大業,會影響飛升。


    太上長老神色立變,當下嘴唇微動,撚訣畫符,滴了自己一滴血,將符紙揉為丹藥,連哄帶勸道:“快快服下,連心咒自解,不會影響你半分。”


    沈溯微接過丹藥,心想,蓮子連心咒,果然是有解藥的。


    “你瞧瞧你。”眼看對方慢慢地壓下魔氣,太上長老悻悻然,強行維持著慈愛的表情,“我原本哪裏想傷你,是你先上來挑釁,我知道你要幹什麽?”


    “雲初,你叫易長老布陣,我帶你師兄上去一趟。”


    雲初眼睜睜地看著二人返回了地上。


    *


    且說徐千嶼落到了底,反而沒有了難受的感覺。


    最底下是一處廣闊而如銀鏡的淺水池,靈氣極度充盈,將周遭映照得雪亮。這應該就是雲初所說的陣心——靈氣漩渦。


    靈氣漩渦是大陸上聚集靈氣之處,四大仙門開山立派,都選在這樣的風水寶地。


    仙霧嫋嫋,溫潤地浸入肺腑中,不僅她心曠神怡,連那妖藤耷拉在其中,都枝葉伸展,枯木逢春一般綻開了朵朵小白花。


    徐千嶼跪坐在池中心想,這妖物倒是得天道鍾愛。否則像方才那隻魔物,早就被吞噬得渣都不剩了。


    她將手探入池中,仙霧散去,漣漪自指尖一輪輪蕩開。她看到水下隱約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樹的倒影,如凍結在乳白的冰麵下方,隻能看到輪廓,卻摸不到實形。


    能摸到的地方,懸有一個半透明的珠子,珠子內孕育著一把鑰匙,她便將鑰匙摳了出來,又以一隻芥子金珠塞在原處。也不知這般破壞,會不會影響這個大陣,令它日後不能助紂為虐。


    上方劍氣落在頭頂,徐千嶼不再探索陣心,馬上站起來。


    徐千嶼原本想,大陣既然有整個蓬萊那麽大,陣心應該與地下其他區域彼此相連,她可以趁機逃至其他空間,避開太上長老。


    她四麵摸索,果然在一處石壁上發現了暗門的輪廓。


    正要去推,暗門哢嚓一響,竟然朝內打開!


    徐千嶼貼在門口,聽到兩個人走進來,他們聲音帶著酒氣擦肩而過,進入這個空間。


    徐千嶼血液凍結,感到一陣無處蔽身的惶恐。


    若不是雲初剛才驚訝的表情太真實,她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謀害她了。


    如此狹小一個地方,三個人在下麵齊聚一堂,她躲都沒處躲。


    雲嵐攙扶著易長老踉踉蹌蹌地走進來:“師父何至於喝這樣多。”


    易長老道:“每年宴席,不都如此應酬。”


    “師父若是頭痛,可以回去休息,交由弟子來就是了。”


    易長老執起木樁上的銀杯喝了兩口:“太上長老升階在即。還需要我親自出手,他才能放心。”


    雲嵐身著嶄新的道袍,並戴了發冠。易長老也穿了八卦服,和雲初的打扮一般隆重,如同要進行某種儀式一般。


    易長老背對著徐千嶼,雲嵐一眼望見了徐千嶼,先是一驚,隨後向上方看去。


    雲嵐的天賦是“讀心”,因此每每雲初不必說話,他都能讀出師兄所想,為此沒少挨雲初的訓斥。也因如此,師兄弟隻要同處一個空間,便能有一種不用說話就能溝通的默契。


    眼下雲嵐已從雲初那裏得知了經過,看向徐千嶼的眼神充滿了無奈。


    此時,易長老覺察氣息多了一縷,手上銀杯盡碎:“誰?”


    徐千嶼已經在雲嵐的眼色中飛速跳進陣心。易長老是操控大陣的人,害怕反噬,平日和陣心保持距離。因此陣心是相對安全的地方。


    易長老轉身,隻見仙霧之中,赫然坐著一名少女的輪廓。


    雲嵐道:“是陸呦姑娘。”


    “陸呦?”易長老狐疑。


    徐千嶼眼睫一動,飛速使化形術,化作陸呦的模樣。幸而她和陸呦身形相仿,打眼望去,看不出太多分別。


    聽聞陸呦被太上長老捉走以後,他們用大陣的靈力修複陸呦的係統。因此她偶爾被安置在在大陣中補充靈氣,也合情合理。


    易長老對這個廢物點心沒興趣,不耐地回過身,繼續擺放看陣所用司南、銀算盤、銀杯、銀筷、玉棗。


    他擺了兩下,卻又轉過身,隔著流動的仙霧,側過頭,看向徐千嶼。


    “不像。”易長老飲了太多酒,醉意朦朧,眼神卻極為銳利,“不像是陸呦。”


    “師父,您說得怪嚇人的。”雲嵐道,“我去看看。”


    易長老默許他代替自己走進陣心。


    雲嵐走到了徐千嶼麵前,作勢對她揮了揮手,做了個“別動”的口型。


    “師父,不動的,是幻象。也許是先前陸呦姑娘留下的幻象。”


    易長老沒有做聲,好像被說服了。隻是半晌,他道:“雲嵐,你去取黃符紙來。”


    雲嵐腳步一頓,隻好拉開暗門走了出去。


    陣心處一時安靜異常,徐千嶼斂聲屏氣,隻有易長老在一旁撥動算盤的聲音,如同某種淩遲。


    係統:“天啊,你說他是不是看出來了,我要嚇死了!”


    徐千嶼瞳孔猛然放大,因為易長老丟下算盤,朝她走過來,雲霧後的黑影越來越近。


    係統:“怎麽辦,怎麽辦?啊啊啊他來了!”


    徐千嶼的心跳也到了嗓子眼。此處無人,倘若易長老發現是她,後果不堪設想,所幸她的劍在身下壓著,她運氣於掌,將靈池灌滿靈氣,渾身緊繃:“沒聽雲初剛才說,易長老隻有金丹。我已經元嬰。他若是動手,我未必沒有幾分勝算。”


    易長老站在陣心前,一雙三白眼盯著徐千嶼的臉。仙霧移開時,隱約可見麵前的少女杏眼垂著,丹口瓊鼻,身姿柔弱。


    陸呦他當然認得。可是人與人的氣質,卻有微妙不同。


    她脊背挺直,肩膀緊繃,那股武者的劍氣,也許是殺氣,卻跟陸呦完全不同,是無法隱藏的。


    易長老醉意朦朧地停在了遠處,不再前進,語氣變得柔和起來:“是你啊。”


    他借著靈霧浣手,神色頗為奇怪:“靈氣漩渦之內,偶爾會出現故人之影,沒想到你也會出現。”


    徐千嶼一時呆住了。


    他在跟誰說話啊?


    易長老甩了甩手,扶正算盤道:“那麽多弟子,誰叫你爹爹偏生挑中了徐冰來的天賦血脈。那人隻會練劍,不會憐香惜玉,那些年你定然過得很不暢快吧。”


    “可憐在太上長老心裏,你也隻是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罷了。你愛這宗門,誰又愛你呢?你死了這些年,誰又記得你呢。”


    徐千嶼隱約意識到他說的是誰了。


    陸呦生得像徐芊芊,徐芊芊生得像母親,看他的口吻,想必是將她認成了那位已故的掌門夫人,太上長老的獨女,徐芊芊的母親。


    易長老微微一笑:“怎麽還不消去。”


    “我知道了,你是放不下你的女兒。”易長老道,“放心,虎毒尚不食子。太上長老不會讓徐芊芊怎樣的。給她靈根,是想試試靈根轉移之法能否可用,靈根和丹藥都是最好的,並不會反噬,哪天她不想要了,剔掉靈根就好了。此去出春,法器也足夠她保命。叫她以身涉險,無非是看看險境是否能激發她血脈中的神通……”


    “師父,師父。”雲嵐推開門道,“沒找到符紙在哪。”


    易長老猛然被打斷,麵色陰鷙,走了出去。


    奇跡般的,太上長老也沒有下來。徐千嶼從陣心爬起,雲初也跳了下來,見她無礙,才道:“我不是故意的。快走。”


    沈溯微已將太上長老支開,他立在上方看著下麵的影子。雲初拉過徐千嶼,兩人相互扶著,匆匆向上攀爬。沈溯微垂眼看著,忽然將手中的花瓣丟了下去。


    花瓣洋洋灑灑落下,落了徐千嶼滿頭,拂過鼻尖,帶著熟悉的清冷香氣。


    徐千嶼立刻飛身追上去,但術法宮四麵空空,並無一人。


    “離我遠些。”徐千嶼推開雲初,朝著集英閣走去。


    雲初莫名。他能感覺到徐千嶼突然變壞的心情,卻不知道她為何又不高興。


    沈溯微元神迅速歸位。因為他感知到徐冰來又來了雪崖洞。


    他掀開衣袖,運轉靈氣,那蔓延出來的紅線迅速向後退,最後連同輕紅劍的劍痕一起,破碎散在空中。


    他的修為實際已高於太上長老,因此蓮子連心蠱無法在他身上落下痕跡。方才撞上輕紅劍,也是他故意為之。他將太上長老給的那枚丹藥裝進瓶中,又將瓶輕輕放在白兔旁邊。


    解藥,他幫徐千嶼要過來了。


    腦海裏,卻一直浮現著徐千嶼和雲初拉著手向上爬的身影。


    他一直在等徐千嶼看到那封信。她究竟看到了嗎?還是她看了之後,仍然選擇不要他。


    徐冰來匆匆踏入閣子內時,沈溯微正將書翻開看。


    “怎麽回事,方才我感知到魔氣有異動。”


    沈溯微道:“弟子不知道。”


    他眼眸黑白分明,表情淡靜,又請示徐冰來,允許自己自即日起給蓬萊寫劍譜。


    “既然我已經不再升階,願將劍術心得寫成劍譜,供師弟師妹學習。”


    徐冰來歎了口氣。沈溯微劍術如此高妙,本該一展宏圖,卻困如階下之囚,如何不憋屈?


    關鍵他待在雪崖洞閉關,心魔都在發展。這是何等頑固的心魔?卻是想將他放出來都不能了。


    “你不要怨我。”徐冰來道,“你曾說,你有江山萬民之仇。如今你不是為我犧牲,你是為天下犧牲。”


    “師尊,你知道弟子最怕什麽嗎。”沈溯微聞言沒有什麽反應,繪圖時懸腕,手腕輕抖,“我最怕什麽也做不了的無力之感。”


    “弟子可以閉關,可以犧牲,甚至可以死。但總要有所得。倘若我一退再退,仍在失去,我是不願的。你願意嗎?”


    徐冰來無言以對:“再好好想想。”


    *


    集英閣內,內門弟子齊聚一堂,站在九州靈氣輿圖麵前。


    這東西徐千嶼並不陌生,前世出春前,弟子都會看這樣一張輿圖。


    輿圖是地圖的一種,術法所繪。整個九州與四海的輪廓落於其上。神奇的是,圖麵上聚散飄逸的靈氣,反映了現實中靈氣的分布。


    “仙霧彌漫之處,可能有冰匙的存在。有時天梯的碎片被魔物刨了出來,重見天日,這才引發靈氣的變動。”林近道,“諸位請看,圖紙的正中,還有一棵白色的樹形。”


    徐千嶼隨其他內門弟子一起看著圖麵。她知道這個樹形標記代表苔蝕神樹,四大仙門收集到的冰匙便存放在這裏。


    林近:“百年之間,關於冰匙的爭搶、藏匿時有發生。四大仙門經商議,聯合組織出春以收集冰匙,將找到的冰匙存放在苔蝕神樹之內,如今神樹之內已集有九十三塊,大業將成,越是阻力重重,還需各位意誌堅定,無論如何,都要信守承諾,盡全力尋找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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