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是魔王,哪隻魔物不聽我的話?”謝妄真隨口便承認,趁著徐千嶼失去視力的功夫,專注地打量著她。


    徐千嶼身負的木劍,籠罩著一層橘色的璀璨劍氣,和桌上燭火交相輝映,照得她眉眼華麗,唇色嬌豔,額心的朱砂都變成了橙色。麵色冷凝時,當真有如一座高不可攀的神女像。


    謝妄真心想,像魔物這般陰暗的存在,若是硬要觸碰這樣的光,會被她燒成灰燼吧。


    這個想法,不知為何令他感到極其興奮,畢竟這世上沒有什麽是有趣的。


    尤其是徐千嶼此時宛如一隻毛發豎立的貓。她在害怕,卻又強撐,令他有一種捉弄人的快意。


    謝妄真剪了燈芯,把她照得更亮一些,令寶珠生輝:“小姐不必害怕,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我知道你想看清,但很抱歉,我現在不能把你的眼睛治好。因為這樣你才會聽我的話。”


    徐千嶼還想套話,可他說完便消失了,沒有給她機會。


    徐千嶼隻得在兩個蜃物侍女的跟隨下,慢慢摸到了門的方向。門有禁製,不能推開。但魔宮之內顯然聚集了一些烏合之眾,那是一群開啟靈智的魔物,在門外竊竊私語。


    “王上怎麽找了一個修士來當魔後?”


    “定然是沒有反抗能力的修士。”


    “聞上去倒是很香。”


    “真的很香,是個處子。”


    一根觸須從門縫下探進來,似想看看她長什麽模樣。


    徐千嶼正是暴躁時,未等它靠近,一劍將觸須砍斷。


    那截麵光滑,齊整,被砍斷的尾須,還活蹦亂跳在地上卷來卷去。


    隻剩斷肢的魔物驚止,隨後魔物們一陣亂嘯,沸水一般擠進閣子內,衝天黑雲將她包圍。


    “你好大膽子,還當這裏是外界?”


    “此處可是魔宮,你的靈氣會慢慢消失。”


    兩隻蜃物侍女大吃一驚,但她們無力阻攔。


    修士身上味道本就吸引魔物,侍女擔心她吃虧,正要去報信。但徐千嶼劍意鋒銳無比,片刻後金光轟然炸開,竟將那些魔物盡數掀出了門窗外。


    她鬢邊發絲拂動,微微氣喘,平複著劍上殺意,順便伸手吸取了黑霧中散落的靈氣。


    殘餘的魔物追上了謝妄真,告起狀,說徐千嶼殺了不少魔。


    謝妄真身披黑雲做成的袍,瞳是血珊瑚一樣的鮮紅色,冷漠地說:“日後她是魔後,與我平起平坐。殺了便殺了吧。你們沒有本事討魔後的歡心,這就是你們的命。”


    何況她現在消耗得越多,餘力便越少,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魔王這樣說,魔物們瞬間如退潮般,對那間閣子退避三舍。


    謝妄真繼續回宮,路中央又有一人在等他。


    陸呦狼狽地立著,白皙的臉上有道道擦傷,見到他,眼裏一亮,泛出淚光。


    謝妄真:“怎麽是你?”


    “魔宮是我的家……”陸呦想了想,“是我們曾經的家,我還是想與你在一起……”


    謝妄真偏了偏頭,他很疑惑。陸呦明明怕他,他興之所至,放她離開,她卻自己回來,將韁繩重新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凡人為何如此可笑?


    但怎麽辦,他最討厭被人操縱和利用。每當他看到陸呦這張楚楚可憐的臉,都會想起曾經的屈辱,心情便壞了。


    謝妄真道:“這樣舍不得魔宮?”


    “那你便留下來伺候魔後,做魔後的侍女吧。”


    陸呦的表情崩裂了。


    兩隻蜃物將她拖走,陸呦喊道:“放開我,放開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她掠過魔宮的亭台樓閣,此處布置模仿人間的宅邸,與前世在她規劃下的模樣全然不同,不由恍惚。


    她熟悉的那個魔宮也不在了……


    除了她,沒人知道魔宮曾經是另一種模樣。


    *


    徐千嶼坐在妝台前把玩梳子,前兩隻蜃物勸說她換嫁衣未果,隻好用法術將嫁衣附著在了她的身上。


    一隻蜃物繞到身前,給她描上花鈿。


    徐千嶼側過臉。她的靈氣已消耗得差不多,暫不能輕舉妄動了。


    這時,係統提醒道:“陸呦來了!”


    徐千嶼抬眼,剛才吸收那些魔物的靈氣被用在了眼睛上,她已經可以看到鏡中模糊的人影。


    她很難想象這個麻木地幫她梳妝的影子,竟是陸呦。


    陸呦咬著唇,盡力不令自己的眼淚滴下來。


    她原本想著,先“恬不知恥”地在魔宮留下,有了相處的時機,再慢慢地挽回謝妄真。可是親眼看見這一幕,還是令她感覺大受刺激。


    坐在這裏的人曾經是她!這件掛滿珠玉寶石的嫁衣,她還沒正式穿過,卻先一步穿在了別人的身上。這個人還是她最討厭的人。


    徐千嶼道:“陸呦。”


    陸呦手一抖。她實在沒臉前來,化了形,沒想到徐千嶼還是認出了她。她終於咽不下這口氣:“恭喜你啊,魔後。沒想到你還有這等造化,魔王不殺你,卻看上了你的美色。”


    徐千嶼沒有說話。


    “真的要跟他在一起嗎?要跟一隻不會愛的魔物同床共枕,想想好可怕。”


    陸呦將那隻鳳冠用力插在徐千嶼的發髻上。徐千嶼忽然攥住她的手腕。


    “我們一起殺了他。”


    徐千嶼沒有張口,這句話是用蓬萊的傳音入密說的。


    陸呦一頓,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在說什麽?”


    “你聽到了。”徐千嶼道。


    這個法子,是係統想出來的。


    它說,陸呦身上有超出這個世界的氣運與力量。簡單點說,魔王不易死,但若陸呦出手,說不定很容易呢。


    “魔王不是你的攻略對象嗎?”鏡中的徐千嶼眨了一下眼,平淡地說出令人膽寒的話,“你殺了他,就是任務失敗,任務失敗,你就可以回去了。”


    陸呦手腳發涼,凍成一座石像,半晌才有反應:“你,你果然是重生的。”


    “如何?”徐千嶼道。


    “不可能。”陸呦反應激烈,“我怎麽可能殺得了他?再說,我為什麽要殺魔王?”


    “難道你還想留在這個世界?”徐千嶼捏起梳子,歪過頭,鳳冠的垂珠從花鈿上拂過,鄙夷的表情很是欠打,“當一個侍女?”


    “我當然不想!”陸呦道,“你懂什麽?你懂什麽呀!任務失敗,世界會重置,我還是會困在這裏。我不想再重來一遍了,我不想再重來一遍了,這個世界太可怕了……”


    從她混亂的言語中,可以感受到她已接近崩潰的邊緣。


    徐千嶼道:“配合我殺了他,我有辦法送你回去。”


    陸呦:“我憑什麽相信你?”


    徐千嶼懷裏飛出了一隻蚊子:“我是可雲,不不,我是浮舟。我是小說《誅魔》的作者,陸呦,你是我創作出來的角色。”


    “係統?你果然有一個係統。”陸呦睜大眼睛,旋即冷笑起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是你奪了我的氣運!”


    徐千嶼懶得糾正她。


    “我不是你寫出來的。”陸呦看著蚊子道,“我是穿書任務人,除了這個世界,還穿過很多世界。她才是你寫出來的。”


    “她也不是我寫出來的。”係統伸出蚊子腿擦了擦汗,道,“我的書是死的,是假的,但這個世界是活的,是真的……情況很難解釋。總而言之,你不想回家嗎?”


    回家。


    原本無望的念頭又死灰複燃,陸呦的表情變得凝重。


    這個係統定然和她來自一個世界,三兩句話喚起了她塵封已久的記憶。


    這時,兩隻蜃物打開了房門:“魔王已經準備好了,請魔後動身。”


    陸呦醒過神,冷漠抓過蓋頭,徐千嶼麵前覆上一片紅。


    第146章 雪妖(五)


    這路上, 無論徐千嶼再怎麽傳音,陸呦都緘口不言。


    陸呦一向骨頭軟,不敢冒險。這種反應也在徐千嶼意料之中, 便沒再催促。


    路過的魔物皆懼怕地從二人身旁, 發出不明含義的呶呶之聲。直至走到一個更大更亮的閣子中, 耳邊細碎的聲音才全部消失。


    這裏是魔王布置好的喜堂。


    竟如人間的正殿一樣,垂掛了紅綢喜字,一張供桌,左右兩隻空椅子, 牌位,供品無數。桌上雕刻精美的龍鳳紅燭,是鮫脂所做, 比人間的蠟燭大上一倍, 將內堂映照得極亮。


    “王上, 我將人給你送來了。”徐千嶼耳邊傳來陸呦幽幽的聲音, 暗含咬牙切齒之態,隨後她將她一推。


    謝妄真在專心致誌地剪喜燭。


    陸呦蹙眉, 謝妄真對她的聲音無動於衷,仿佛她就是這魔宮內的一個侍女,這令她有種溺水般的慌亂,就連大喊大叫也無法引人注意。


    謝妄真如含星光的眸抬起, 看著一身紅裝的新娘, 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從喜帕下傳出徐千嶼的聲音, 她心平氣和說話, 聲音脆而亮, 停頓適宜, 很是悅耳:“我的芥子金珠, 還給我。”


    謝妄真執起她的手,笑著將芥子金珠塞在她手中。


    這芥子金珠有修士密令,謝妄真打不開。他不怕徐千嶼拿到芥子金珠。無妄崖下是天道氣運遺漏之處,法器靈符都如凡鐵一般。


    徐千嶼將手抽出,反手給他一鞭:“我的東西,你不問自取;第一天就叫人成婚,懂不懂待客之道?”


    “今日成婚多有倉促,委屈了小姐。但你的嫁衣與喜帕,都是我提前備好的,絕不倉促。”謝妄真挨了打,隻是一偏頭,柔和地解釋,“拖得太久,我怕生了變數。”


    魔王雖瘋,但還沒有失去警惕之心。真是又多疑又無恥。


    陸呦難以置信地目睹這一切,死死咬住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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