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嗎?上一次便是如此!”


    洛水憐憫地注視著她:“不是的,是你死了。”


    “不可能。”陸呦如被驚雷砸到,“我當時好好地在魔宮等著成婚,魔宮之外層層魔兵把守,我怎麽會死呢?”


    洛水元君微笑:“當年,有人將所有人都殺死了。活的隻有我,和謝妄真。”


    第156章 舊事(七)


    她怎麽會認識謝妄真, 又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難道你也是‘穿越’的?還是與徐千嶼一樣,是‘重生’的?”陸呦狐疑地望著洛水。


    但她在洛水有些迷惑的神情中否定了自己的猜測。洛水就是這個世界的人,隻是她在聽到“徐千嶼”“重生”這幾詞時挑動了一下細眉, 似乎得到了意外的收獲。


    陸呦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


    這不是並非什麽好消息。修真界的大能的陰暗可怖之處, 她已在太上長老那裏領教過了。他們為了升階, 可以將弟子們像工具一樣利用。何況洛水知道她不是小鹿,而是陸呦。這說明她很可能和太上長老他們是一夥的。


    她再一細思洛水沒頭沒尾的話,感到匪夷所思:“你是說,就連世界第一次重啟, 都不是我的係統做到的。我從來沒有就回去過?”


    洛水糾正道,“那不是重啟,是複生。”


    陸呦搖頭, 不肯相信, 洛水歎道:“世外之人, 你似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的。若你好奇, 我可以同你講講。周衍的那個大陣因抵抗天雷,積累了不少業障。你是為了調和大陣的氣運才被召喚過來。那時你的‘隨身法寶’, 便是你說的係統,就已經被大陣影響了。你的‘任務’——與其說是係統給你的,倒不如說,大部分都是周衍他們想要利用你達成的目標。可以說, 自你一落到九州大陸, 便在他們的掌控中。”


    陸呦的眼睛睜得極大, 嘴唇翕動了一下, 難以置信話中的內容。


    那時候, 早在她在靈越仙宗種靈田的時候, 就被很多雙眼睛盯上了?


    “不信麽?當日若非我們找借口將你趕出靈越仙宗, 你如何有機緣進入蓬萊,又怎麽能一步一步將徐冰來和其他長老變作你的傀儡,讓不聽話的弟子重新聽話;又將魔王的幾塊魂魄拚好,助仙宗拿到魔骨。”


    陸呦無言以對,這樁樁件件,是上一世確切發生的事情。誰知中途出現了變數:一個小小的弟子,竟拚死盜走魔骨,令事情奔向另一個方向。謝妄真功力大漲成了魔王,她也叛逃至魔宮,這一切才脫離了太上長老的掌控。


    “說起來,你死了一遍之後,身上的氣運大大削弱,事情便不一樣了。”洛水似想到愉悅的事情,眼眸掠過一絲明亮的笑意,“這一次,周衍一定非常疑惑。因為你不中用,既沒有吸引魔王,也沒能蠱惑旁人,你甚至弱到不能調和大陣的靈力。所以數年前,他們不得已,又從世外召喚了一個魂靈。但這次便更奇怪了:這個魂靈,就連定位都定位不到了,也不知道召到了哪裏。”


    洛水笑得雙肩簌簌,像個幸災樂禍的孩童,陸呦卻麵色難看。


    她知道那個後來召喚的魂靈是誰了。那個同她一樣的世外之人——就是徐千嶼的係統!它根本沒有身體,而是寄托在徐千嶼的意識內,又被徐千嶼的氣息掩蓋,太上長老尋找不到也有了理由。


    “你是誰?怎麽知道這麽多事?”陸呦質問洛水。前世陸呦修煉成為白裳仙子,位高權重,與她結交的各宗門高修為者數不勝數,卻對洛水元君沒有太深刻的印象。


    平素打理事務的是尹洛水的哥哥尹湘君,洛水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在人前露麵,說是常年養病。


    這樣一個人忽然自暗處跳出來,令人有種被戲弄的憤怒。她看起來並不像是普通的長老。況且聽她的口吻,她雖與蓬萊的太上長老熟識,卻不將他放在眼中,甚至敢直接稱他入道前的名諱。


    洛水站在對麵微笑,緘口不言,如一幅靜立不動的美人圖。


    她越是神秘,陸呦越是崩潰,一把抓住了她的燈杆,晃得燈內的蝴蝶不住碰撞在琉璃壁上:“為什麽隻有你和謝妄真不會死?”


    修士大都忌諱魔物,應該沒有人喜歡把自己和魔王相提並論。


    陸呦看著那隻無頭蒼蠅般拍翅的蝴蝶,腦海中想到方才在夜色中看到的、似展翅大鳥的黑影。電光火石之間,她回憶起前世的一件事。


    那時謝妄真自封為魔君,開了靈智的魔物要麽被他吞噬,要麽被收入麾下。建立魔國不久,東方有大魔誕生,久攻不下。


    當時謝妄真推遲婚期,也以此作為借口。他說想打下這個大魔,修好魔宮,再來迎娶她。她坐在妝台前悶悶不樂,給她形容了這個大魔的可怖。鏡中的侍女伸開雙臂為翅膀,做出拍翅飛翔的動作,說那是一隻大蝴蝶,上麵有好多眼睛,有的閉著,有的睜開,逗得她破涕為笑。


    此時此刻,陸呦看向美麗的洛水,隻覺雞皮疙瘩爬了滿身,她仿佛在她身後看到了一雙和美無關的、非人的大翅,那上麵的許多雙眼睛,如夢初醒般開開合合,在夜色中發出交疊的夢囈:“你——”


    你就是那個東方的大魔!


    話未說出,洛水已掐住她的脖子,溫柔道:“我不會搶你的靈根,隻是需要你的幫助。”


    陸呦感覺自己像被割開的皮球,生機從漏口極速流走。倒下的瞬間,她唯一能抓住的是腰間的傳訊木牌,送出一條信息。


    涼風吹枝頭杏葉,一陣濤聲般的簌簌。


    劍光一閃,徐冰來立在水家院牆內,徐芊芊的氣息斷絕在此處。他原本沒有意識到這是什麽地方,正要提步進去尋找。廂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一個瘦弱蒼白的女孩,自門縫悄悄看著他,小聲道:“爹。”


    徐冰來看見年幼形態的女兒,微微蹙眉,一抬頭,簷下兩隻搖晃的玉兔抱月燈,瑩瑩照著匾額上的“水府”。


    徐冰來環顧四周。好啊,不知是誰,竟又利用徐芊芊,擺出了當年的情景。


    徐冰來走進去,拉住了徐芊芊:“別怕,爹回來了。”


    大門在他身後關合。


    他剛剛進去,洛水便出現在緊閉的門口,手中拖著不省人事的陸呦。


    “都到齊了。”她看著緊閉的大門感慨,忽而又側了側頭,“還有三個不速之客。”


    *


    意外發生了:徐千嶼守了一個時辰,沈溯微沒有醒。


    確切地說,他的眼睛睜開了,但仍是如貓一般滾圓的瞳,如某種冰涼的玉石,無聲無息地望著虛空。他身上魔氣縈繞,如一把開刃的凶劍,散發著殺意。徐千嶼去拉他時,沈溯微掐住了她的手,痛得她變了色。


    芥子金珠猛地叩擊在他腕上,沈溯微鬆手,徐千嶼才將手掙出來,握住腕子。無真道:“他現在很危險,不要碰他。”


    “為什麽會這樣?”


    “魔氣不是那麽好壓抑的。就是再自律的修士也難自控。”無真平靜道,“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修士談入魘而變色。”


    徐千嶼望著沈溯微,方才他被無真打得鬆了手,那一下打得應是很重,他的手落在塌下,修長如玉的手指半蜷著。他真似一把劍一般無聲無息,也沒有任何表情,但徐千嶼就是覺得,他現在應該很痛,半是因為對抗心魔,半是因為方才傷到了她。


    狐狸尾巴擺過來,卷起他的手腕揉了兩下,然後飛速將它擱在了塌上,徐千嶼又將尾巴抽了回去。


    沈溯微卻沒有動,纖長的眼睫動了一下。


    無真:“好像有用。不如你來安撫他一下。”


    徐千嶼摸摸索索地上了手,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尤其不知道如何安慰師兄。平素都是沈溯微安慰她,她卻不敢亂摸師兄的臉。她的手指不大熟練地滑過沈溯微的臉頰,眼睫,在額頭猶豫了一下,隨後無真倒吸一口冷氣:“為何摸頭。”


    徐千嶼的手正放在發冠處,心裏也是一緊:“不能摸嗎?”


    無真頓了頓:“倘若有比我年幼者摸我的頭,視為折辱,會引起殺意。”


    但沈溯微分明戰意盎然,竟如娃娃一般任她碰著,沒有任何反應。


    徐千嶼麵無表情地轉向芥子金珠,仿佛在說“你看看”。無真閉上嘴。徐千嶼用手指順著沈溯微的黑發,替他放在胸前。


    順滑如綢緞的頭發,觸之生寒,美麗得令她心癢,徐千嶼便分出一縷,順手編了一縷辮子,還將喙鳳蝶別在上麵:“真好看。”


    沈溯微閉上了眼睛。


    徐千嶼動作一停,與無真一起懸心。但沈溯微雙肩魔氣竟然緩緩下壓收攏,整個人似同她的心情一起鬆弛下來。


    徐千嶼裁一縷裙擺,擦去他額頭上綿密的汗珠,擔憂道:“還有什麽辦法幫師兄克製魔氣?”


    無真:“給他找點事情,消耗掉靈力。”


    徐千嶼突然想到什麽,自腰上摸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的傳訊木牌的碎片:“哥哥,當日一衝動捏碎了。你將這個給我修好,好嗎?”


    無真:“……你想逼死他?”


    “哥哥。”徐千嶼置若罔聞地將那快碎屑放進沈溯微手裏,沈溯微雙目闔著,靜靜躺著,沒有任何反應。也合該沒有任何反應。


    過了片刻,無真愕然看見沈溯微手中綻開縷縷金線,金線構築成花一般的形狀,極其緩慢地拚湊成一塊完整的傳訊木牌。


    原來是“複蘇”的神通……


    徐千嶼從沈溯微手中拿過傳訊木牌,他忽而攥住她的袖子,這一攥中有股緘默的急切的意味,徐千嶼頓了頓,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我不走,隻是看看。”


    沈溯微的握緊的手才緩緩鬆開,陷入昏迷。


    徐千嶼這才查看傳訊木牌上內容,木牌內湧出許多道靈力光束,全是遞給她的信息。虞楚做了餅,問她什麽時候回來;雲初告訴她,小鹿不見了;塗僵追問她去哪了,花子媚要散夥了;甚至還有一條陸呦的信息。


    陸呦:“水”


    陸呦給她發信,當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隻是“水”是何意?陸呦進入了什麽江河湖海,還是她也到了水家呢?


    徐千嶼橫看豎看,仍然沒在這一字中猜出半分信息,絕望道:“蠢物。”


    無真正與她說話,二人俱是一停,敏銳地回頭。窗外掠過一絲魔氣,這魔氣比往日見過的普通魔物都要深重,以至經過時發出了低吟之聲。


    徐千嶼按住木劍道:“我去看看。”


    第157章 幻夢蝶(一)


    “不要這樣。”無真的聲音自芥子金珠內傳出, 同時,金珠一滾,滾出了沈溯微的手心。


    徐千嶼又將芥子金珠撿起塞回沈溯微手中:“可是我想師兄萬一醒了, 身邊有人守著。師父, 你可以擔待一下嗎?”


    “他醒了我能感覺到, 不必這麽近。”


    徐千嶼:“怕他有殺氣嗎?”


    “不是。”無真滾了出來,徐千嶼又將芥子金珠塞回,然後強行將沈溯微手指合攏:“師兄,坐以待斃實在焦慮。我叫師父陪你, 我出去打探一下,半個時辰便回。”


    無真:。


    他思考了片刻,應該如何解釋。


    高階修士, 尤其是男修之間, 不喜歡挨得太近。


    但等他想好措辭, 徐千嶼早就沒影了, 窗外隻有搖動的花枝。


    花叢之後露出華貴的裙裾繡鞋,水微微與一個粉衫丫鬟正在低聲說話, 丫鬟給了水微微什麽東西。徐千嶼一撥開花叢,水微微便警惕地看來:“是誰?”


    “過路的野修。”徐千嶼跳出來,那丫鬟匆匆告退,與她擦肩而過。


    水微微的視線落在徐千嶼的帷帽上。這女修持一把寬大破舊的木劍, 但她拿劍的手白皙如瓷, 手指細長, 白紗之下, 隱約可見窈窕身形, 便有些緊張:這個人不會在她精心安排的夜宴上, 搶了她的風頭去吧?


    水微微閣子出來一個丫鬟, 喝令道:“客人,見了小姐,不得掩麵。”


    “好呀。”徐千嶼懶洋洋地掀開帷帽,對著自己年輕的母親燦然一笑,隨後在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如臨大敵的神情。


    還是與她針鋒相對的水微微更令她習慣,比清醒後那拘謹而無話可說的樣子討喜多了。


    “我和你家小姐誰更好看?”徐千嶼含笑的目光轉到丫鬟臉上,脆生問她。徐千嶼確認這是一張生麵孔,她沒有見過水微微身邊這個丫鬟,但是聽說水微微確實有個貼身侍女梅子。在她出生那年沒了。


    梅子駭得答不出話,徐千嶼已是一笑,熟練地抓出一錠金拋給她。就連拋賞錢的姿勢都和水微微相同,以至於梅子反應過來時,已雙手將金錠接住了。


    水微微心內大怒。這女修的氣質說不出的張揚,她穿大紅色,倒比她還像個小姐,頭上竟還有獸耳,好一個狐媚惑人。


    不過她心想,仙宗中人,應該最厭妖物,便又稍稍放下心來。


    徐千嶼已經扭頭去看自己的閣子。這個時節,她的房間沒修整出來,仍是客房的樣子,但房門緊閉,沒有落鎖,似乎有人:“你對麵的閣子有人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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