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氏也沒想到,這位送進宮中不聞不問的嫡女,居然還能與太子殿下傅懷硯扯上關係。


    明氏必然是選擇明哲保身,因為身在潁川,對京中的局勢也並不如旁人知曉得那般透徹,隻是他們心中也知曉,那位新君因為明楹被人斥責,滿身讚譽因此有虧,怎麽想也該是連帶著厭惡的。


    帝王家轉瞬無情,再尋常不過。


    現在新君一人把持朝政,旁人都對他的私事避之不及,明氏當然也不想來趟這渾水。


    現在知曉明楹前來明氏,雖然不知道她現在的意圖到底是什麽,但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公主,身份又這麽低微,想來也不可能是什麽好事。


    思及此,張氏冷漠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廝,“就說我進來身子有些不爽利,現在已經歇下了,若是有什麽要緊事的話,趕明兒再來吧。”


    小廝得令應是,出去回稟了明楹。


    他走得快,不多時就站到了門口,弓著身子,“回四小姐,今兒小姐來得不巧,大人出行了,大夫人身子也有些不爽利,不便見客,若是明姑娘有什麽要緊事,還望明兒再來吧。”


    畢竟是名門貴族的小廝,說話做派都挑不出什麽錯處,恭恭敬敬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這話說得妥帖,輕飄飄地將人拒之門外。


    現在才不過是申時,甚至還沒有到晚膳的時候,說是歇下,也不過是好聽點的說辭而已。


    都能瞧得出來,隻不過是不想讓她進去。


    潁川是明氏的地盤,就連借口都這樣敷衍,也不過是瞧在明楹無權無勢,無人撐腰罷了。


    明楹站在原地沒走,隻笑著問道:“我乃明氏嫡女,今日回到祖宅,何曾應當被當做是客?先帝尚且在時,我就已經認回明氏,在明氏宗譜之上,回到明氏自當無需通秉,隻是因為我年久並未歸家,所以還是想著禮數周全些好。而現在大夫人卻稱病將我拒之門外……還是說,今日大夫人將我當成是客,是想抗旨不尊?”


    這件事說出來,名頭實在是有些不得了,小廝也沒想到這位在宮中低微待了這麽多年的四小姐,居然這般能言善辯。


    他擦了擦麵上並不存在的汗,囁嚅了一下,“這……”


    明楹見他答不上來,輕聲細語地接道:“明氏大夫人,我理應喚作一聲伯婆,伯婆畢竟年歲已高,若是當真身子不爽利,不便見人,也是人之常情,隻是畢竟今日事關皇室威嚴,還望伯婆能體諒一二。”


    小廝這話哪裏敢反駁,連連應是,半晌了才讓明楹站在原地片刻,容他再與大夫人說道說道。


    明楹笑著應是。


    小廝一路疾行趕到前廳,將方才明楹說的話又複述給了正坐在廳中的明氏大夫人。


    張氏聽完以後麵色有些難看,明楹這幾頂帽子扣下來,她現在稱病不出,就是苛責族內小輩,又是蔑視禮法,抗旨不遵。


    她撫了撫頭上的祖母綠瑪瑙石抹額,冷哼了一聲,隻對那個小廝道:“想來是因為在京中待不下去了,也是,得罪了新帝,為他所厭惡,哪裏還能有什麽活路,以為把她送到宮中就能妥當些,沒想到在哪裏都能惹出事來,若是留在明氏,說不得就是禍害了整個族中。這麽個給家中蒙羞的,現在還舔著臉到明氏來。”


    主子間的事情,小廝也不敢隨意插嘴,就隻是點頭應是。


    現在人都在門前了,又是這麽說了,明氏畢竟也是名門,不能平白讓人來看了笑話。


    張氏讓身邊的丫鬟倒茶,麵色冷淡地飲了一口,“估計就是上門來打秋風的,也罷,哪家沒有什麽窮親戚,且讓她進來吧。”


    小廝得令離去,不多時,就領著明楹與傅懷硯前來。


    張氏原本以為明楹應當是自己孤身前來的,要麽就是帶著一兩個寒酸的婢女,卻沒想到,身邊倒是並沒有什麽婢女,而是一個相貌出挑的郎君。


    張氏麵上帶著和煦的笑,對著明楹道:“這就是阿楹吧,一晃眼都長得這麽大了,瞧瞧,這麽個標致的相貌,一看就是咱們明家的孩子。”


    坐在張氏身邊的婢女也應和道:“奴婢瞧著也是,這滿身的氣度,實在是出挑,難怪是宮裏嬌養出來的公主呢。”


    說到宮裏,張氏麵上的笑略微垮下來了一點,她不動聲色地沒有再提及,麵上的笑依然很是慈祥。


    “方才伯婆這老身子骨,有些不爽利,還以為是誰,就想著明日再見,也怪方才傳話的那小廝說得不夠仔細,伯婆竟不知曉是阿楹前來明氏,若是知曉是阿楹久未歸家,今日從上京前來潁川,哪怕是伯婆纏綿病榻也要起來迎的,現在已經罰了那小廝的月例,剛剛的事情,阿楹莫怪。”


    拿下人作為借口,也實在是常見,麵子上過得去也就行了。


    算是給雙方一個台階下。


    明楹溫聲回道:“伯婆說笑了,阿楹一介晚輩,怎麽敢怪罪伯婆。方才阿楹剛剛前來祖宅門口就告知了小廝自己的身份,想來是有些不周到,疏漏了而已。”


    名門大族哪有不告知訪客名號的,哪怕再怎麽生疏的仆役,也不可能漏了這麽一點。


    再不濟,主人家也會詢問的。


    這借口,實在是蹩腳得很。


    看中了明楹今日前來不過是來打秋風的,又見她身無倚仗,就連借口都是隨便敷衍過去的,隻留麵上點體麵在而已。


    若是旁人這麽對明楹,明楹至多也隻會是四兩撥千斤地揭過去,並不會給自己和對方找不痛快,可是現在對麵的人是明氏大夫人。


    是當年父親身死之後,就毅然決然地為當時的顯帝獻上家中遺孀的明氏。


    就連商量都沒有,為表忠心,手段強硬,毫無轉圜餘地。


    縱然是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想到這件事,明楹還是沒有辦法心如止水。


    畢竟是被小輩下了麵子,張氏有些不悅,心中暗道明崢也不知道怎麽教的,這明楹今日就連打秋風,態度都這麽讓人不快。


    張氏麵上要做一個仁慈的長輩,所以即便是心中不悅,也隻是緊了緊自己手中的帕子,笑著應聲道:“是伯婆處理不周,讓阿楹受委屈了。”


    她說罷,就稍稍抬眼,看向了站在一旁,一直都沒有說話的傅懷硯。


    在心中暗自思忖了一下。


    她沒有聽到明楹有什麽婚配的消息,所以現在這個人,她也不知道是什麽身份。


    該不會,是明楹的情郎吧?


    這光天化日的,就這麽帶情郎前來明氏,來路不明,也不知道是哪戶人家出來的,想來也不可能是什麽高門貴族,不然怎麽可能願意陪明楹一同前來潁川?


    況且,張氏也沒有聽說過,哪家的世家子與明楹有些關聯。


    真的要說起來,就隻有霍氏霍離征,還有那位傳說中的新帝。


    霍離征現在遠在邊關,新帝又多半是前去暗中處理政事了,怎麽也不可能是麵前的人。


    想到這裏,張氏索性看向站在明楹的人,笑著問道:“……這位是?”


    傅懷硯隨意地看她一眼,目光很快就轉到了明楹的身上去,張氏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這個郎君看人的時候,有點兒高高在上的矜貴之感。


    隻是這個念頭才不過剛剛冒出來,就被張氏否決了。


    佯裝出來的氣勢,算不得什麽。


    明楹回道:“他是我的阿兄。”


    張氏眯著眼睛看了看傅懷硯,思忖著問道:“是阿楹的阿兄?那就是宮中的皇子?”


    明楹搖頭,“並非是皇子。”


    那就是不知道從哪裏認來的兄長。


    張氏心中輕蔑地笑了笑,覺得再問下去有些失了體麵,反而汙了明氏的聲名,她懶得再與明楹這般囉嗦下去,隨意地喝了一口丫鬟遞過來的茶水,“族中事務繁冗,伯婆我雖想與阿楹多說幾句體己話,但是畢竟這身子骨不太好,所以阿楹今日前來所為何事,不如就直說吧。”


    這是準備敞開天窗說亮話的意思了。


    明楹語調溫和,“當初父親病逝之際,明氏族人前來宅中,說是為了吊唁父親,但是據我所知,伯婆伯公遣人前來庫房,以我與母親孤母寡女勢單力薄,無力保管為由,拿走了庫房的大半財物與藏品,說是讓本家暫為看管。母親當時沉湎於傷痛之中,一時無力阻止,是以我今日前來,是想將這些從前的舊物,重新拿回來。”


    明楹這話說得輕聲細語,而聽到這話的張氏,手中的茶水卻又不小心灑了些出來。


    當初這件事的時候,明楹才多大,才不過九歲,這件事,居然能記到如今。


    也不知道她的娘親在宮中,是怎麽教誨她的。


    張氏麵上的笑淡了些,“無事不登三寶殿,所以阿楹今日前來,是想要討要這些東西的?”


    “我現今已經及笄,當初族中所說的暫為保管,也應當到了歸還於我的時候了。”


    “當初你父親三元及第,得了官家不少賞賜,留在你們家裏,是這個理沒有錯,但是現在話又說回來了,若不是出身於明氏,那明崢能得到這麽些東西?放在明家,也算是葉落歸根,理所當然,明氏培養你父親這麽多年,收些東西,說破天了也是應當的。”


    “你不要看咱們家這個家大業大的,但是其實真的要說起來,養活這麽一大家子人,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你現在還小,不知道咱們家的苦處,當初的那些財物,也沒多少,退一步說,畢竟都是一家人,你現在前來討要,實在是有些沒意思。”


    “況且你畢竟是個姑娘家,與娘家還分得這麽清楚,前來算計這些,說出去也不好聽。”


    這話裏話外的意思,不過就是當初的代為保管全然不認了,現在明楹前來討要,便矢口否認,料想明楹也沒有辦法。


    張氏喝了一口茶,勝券在握地看著明楹,“況且,阿楹你也別怪伯婆,現在咱們話說得不好聽些……以你現在的身份,又是憑什麽來與我們討要這些的呢?”


    這就是準備以勢壓人了。


    這麽一番話說下來,張氏麵上的笑不似方才那般虛偽,當真帶著些笑意。


    不過一個前來打秋風的姑娘家,就算是為著這事報官,潁川上下都是明氏的地盤,她就算是真的有理,傳出去也是個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的白眼狼。


    明楹手指緊了一下,眼瞼稍低,看著站在麵前的明夫人,“父親從前殿試及第,皆由他自己一步一步走上的金鑾殿,與明氏並無多少關聯,現今我想拿回父親從前的遺物,自然憑借我是從前的國子監祭酒明崢之女明楹。”


    說到底,現在還與不還,還不過就是看的情分。


    情分能有什麽用。


    當真是年紀還小。


    張氏暗中嗤笑了她句天真,撫了撫自己頭上的抹額,笑著剛準備開口,就突然聽到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人出聲。


    傅懷硯把玩著自己手中的檀珠,眼睫原本垂著,此時稍稍抬起,看著張氏。


    神色之中看不出什麽情緒。


    他語調散漫地回道:“若是明大夫人覺得這個身份還不夠的話。”


    “那憑借未來的皇後這個身份,夠了嗎?”


    作者有話說:


    傅狗:老婆貼貼~


    紅包紅包紅包~


    第88章


    張氏聞言, 撐了撐自己的抹額,好像是聽到了什麽有意思的話一般,猛地嗤笑了聲, 上下打量打量了傅懷硯。


    “這樣的話, 也能拿來唬我?”她下巴抬了抬, “明楹啊明楹,不是姑婆說你,你這在皇城裏待久了,又與新君從前有些淵源, 你父親說破天了也不過就是暫代太傅,你現在是當真以為自己攀上高枝了, 日後能是皇後?”


    張氏語氣輕蔑,“那些世家大族之中素有名門之風的嫡女,都未必敢這麽大言不慚, 你當真是以為老身我在這潁川待久了, 腦子也老糊塗了不成?”


    張氏已經到了知命之年, 因為保養得宜, 麵上也隻有一些稍微淺些的細紋,今日敷了粉, 此時大概是實在是覺得好笑,麵上的細粉在這個時候撲簌簌地灑了些。


    即便是明楹當真與從前的太子殿下有些淵源又如何,誰人不知曉那位新君素來心思深沉, 眾人想要近身都難,將這主意打到新君頭上,還用新君的名號坑蒙拐騙, 若不是看在明楹好歹還姓明的份上, 她多半是要前去報官的。


    隻不過是怕牽連到氏族, 這才給她留了些體麵而已。


    明楹稍稍側身,看著傅懷硯。


    或許是少有人敢這麽輕蔑地與他說話,他神色有點兒懨懨,隻是唇邊卻帶著一點笑,深色的佛珠緩緩地滑過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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