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之後她每天找時間就去詛咒一下陸樞行,就算現在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日積月累,總有奏效的那一天的。


    歲杳並沒有準備要前往宋師叔住所的打算,她倒也不是真的害怕看醫修,隻是暫時不願與那位性格陰鷙的小師叔對上。


    陸樞行才沒有這個閑工夫來管她有沒有乖乖除晦,在這個劇情點上,他很快就會迎來火靈根的第一次暴動前兆,恐怕這段時間之內,他會壓抑得很辛苦。


    ……九琉星草,有逆轉靈根、洗髓雜質的驚人效果。


    歲杳垂眼沉思著,她要趕在所有人之前,於崖壁上摘得那株間接導致了自己慘死結局的靈草。到那時候,說不定自己與陸樞行的命運關鍵點,都會迎來轉折機會。


    在腦中大致敲定了計劃的輪廓,歲杳趕著回住所再細細構思接下來每一步的細節。


    可身邊的聒噪精洛少梁仍在拉著她嚷嚷,“你要去哪啊?快跟我一起去找宋師叔吧,要是拖得再晚點,打攪了小師叔煉藥……噫,我可不想被塞進煉丹爐裏,話說回來,師妹你先前看見我一人抵擋妖修的英姿了吧,哈哈,其實隻要平日勤於訓練就能做到,我有一個可使修煉事半功倍的法子,就是每日沐浴前先跳一套活絡筋骨的健康操……”


    歲杳額上的青筋繃起。


    她驀地轉過身,眼睛直勾勾盯視著對方一刻也不停的嘴巴。


    “洛少梁。”


    歲杳突然這樣喊道。


    “啊……”


    倒豆子似的話語全部哽在喉嚨口,洛少梁怔怔地回望過去,像是一時忘記了該如何發聲。


    在他記憶裏,這還是“啞巴師妹”第一次主動對自己開口說話。


    聲音清透到令人極端舒適,甚至在群星灑落烘托起來的氛圍中,他被蠱惑了似的怔怔盯著師妹的嘴出神。那張線條優美的唇一開一合,從中吐露的便成為這世上最動聽的文字,叫人甚至甘願為其中的涵義而赴湯蹈火。


    似是真的被林中精怪給魘住了,有那麽一個瞬間洛少梁竟然覺得,就算這時候歲杳開口讓自己去扯陸師兄的頭花,他也一定會照做的。


    雖然陸樞行頭戴的隻是簡單一枚碧玉發簪罷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歲杳紅潤的唇開闔著,從中吐露出攝人心魄的語句:


    【洛少梁發現腦子被偷,回到後山尋覓一刻鍾。】


    腳步牽引著自發朝後山走去的洛少梁:???


    等等,有哪裏不對勁!


    然而,少年內心的驚恐呐喊聲逐漸消失在再度回山的路上。歲杳皺眉咳嗽幾聲,在榨幹最後一點精力使用言靈術式後,她不可避免感到身子從內而滲透的疲憊。


    好不容易挨到了五行峰上的個人住所,歲杳輕手輕腳繞過一眾同門的別院,來到最裏頭那間小院子裏。


    “……”


    時隔多年,再一次看見自己麵積不大但每一處都被精心布置過的竹院,她像是終於卸下所有的心力,仰麵倒在鋪著層柔軟被褥的小床上。


    鼻腔間縈繞著好聞的青草膏氣味,歲杳褪去沾滿硝煙與血腥氣的外衫,翻了個身將臉埋在被褥中。


    直到現在,她像是才終於切身實地認識到了這一事實。


    她回來了,帶著完整而鮮活的唇舌,再一次踏上這片屬於東璃的故土。


    歲杳又低聲咳了起來,那聲音乍聽起來甚至像是在不斷發笑。


    “……”


    靜謐的夏夜,沒有人知道,五行峰上那個最沉默寡言的“啞巴師妹”在長夜中無聲而肆意地笑起來。


    她從未如此痛快地笑過,也從未如此……透過從舌尖鼓動著起伏的脈絡,感受到自己鮮活而蓬勃的生命。


    ……


    清晨卯時,歲杳是被一陣幽怨的碎碎念給吵醒的。


    翻身下床,在腦中快速回顧了一遍今日計劃,她洗漱完推開門,果不其然望進一雙哀怨的視線。


    洛少梁蹲在小院子的進口,眼睛底下頂著兩團碩大的青黑色,拖著尾音幽幽開口道:“你可來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無常索命。


    歲杳腳步不停地繞開這坨不明人形物體,提著課業袋去趕五行峰的早課。


    “杳杳,快走,他們說今日晨課上有重要事項宣布!”


    從廂房的左側邊徑直衝出來一名年齡相仿的少女,一頭青絲高束成利落的馬尾,見到人便火急火燎地想要拽著她一起衝。


    洛少梁從地上站起身,眼神還是幽怨的,“宋黎彎,急什麽,我這裏還有賬沒算完呢,我都沒著急。”


    “誰有空管你!”


    宋黎彎沒好氣衝他罵了一句,後一秒,她見歲杳手中隻提著枚書袋,又是眉頭一豎。“祖宗!你忘了先前老頭子反複強調這周的大課是與隔壁劍閣一起的嗎?趕緊把飛劍拿上,下完早課馬上就是禦劍課了,到時候誰等你再回來拿劍?”


    第4章 不要亂腦補


    東璃派作為當今修界首屈一指的大宗門,其下坐落有眾分支旁係。


    歲杳他們所處的五行峰,以五行術法聞名,近年來更是出了個陸樞行,一舉將五行峰的名號打響至六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程度。


    與五行峰相鄰接壤的山頭,便是劍閣,有天下第一劍美名的蓮華仙子是前任劍閣的峰主。其下凡是賜了內門弟子牌的劍修,未來都是劍道一脈的中流砥柱。


    劍閣再往西邊數,還有以煉丹製毒出名的藥穀、從早到晚打鐵鍛造聲不絕於耳的煉器峰、功法特殊隻傳女不傳男的妙音閣,以及,由當今東璃掌門人、棋神子湛所領導的銜日樓。


    銜日樓的弟子大多出身優渥,身家背景都屬於修界那些叫得上名字的世襲大家族,他們日常所修習的功課是偏綜合性,一些極度燒錢的、窮鬼劍修們大概一輩子也用不起的繪符靈陣提升,對這些少爺小姐們來說,隻是日常修煉的基礎品。


    原本,上封都陸家的大少爺陸樞行也是理應拜入銜日樓的,隻是入門檢測時,象征著火係靈石的能量條幾乎被其衝擊破碎。當時,五行峰的峰主宣靈尊者、也就是如今陸樞行的親傳師尊,就差滿地打滾耍賴才將他收入了自己門下。


    “陸師兄,是陸師兄來了!”


    而此時此刻,隨著前排某名弟子的激動喊聲,本就嘈雜的人群中瞬間又爆發出更為劇烈的響動。


    五行峰上的早課與其他山頭普遍的晨練不同,他們多了一門名為修心的課程。從每日的卯時十分,持續一個時辰,弟子們會集體於修習室內打坐調息。


    而今日的早課與以往不同,正如宋黎彎得來的消息,幾名五行峰上的長老們正襟危坐在修習室內,顯然是要宣布什麽事情。


    宋黎彎一邊在擁擠人群中殺出條血路,一邊踮腳不斷張望著什麽,“天殺的,平日早課沒見這麽多人,把我提前占的好位置都給搶走了!一個個的,像是從沒見過陸師兄這麽個大活人似的,至於嗎!”


    歲杳在後頭默默伸手托住她的後腰,避免宋黎彎過大的動作一時沒注意把自己整個人給掀翻過去。她的目光在攢動人頭中掃了一圈,直到目睹幾名長老邊上的挺拔人影時,頓時明白了眼前的局麵。


    修心的早課並不是強製所有弟子參加的,那些已經授牌的、有下山曆練資格的師兄師姐們,往往允許更多時間去忙他們自己的事。隻是對於像歲杳他們這些入門不久、資曆尚小的弟子,才有必須參與早課的要求。


    可現在,平日裏位置都坐不滿的修習室內人滿為患,來得晚的弟子甚至隻能站到後頭去聽講。造成這種局麵的罪魁禍首不是幾名長老,恰是最前頭正襟危坐的陸樞行。


    “……”


    見到眼前的鬧劇,五行峰峰主、半步洞虛的當世最強者之一,宣靈尊者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眾人眼中,一派正直嚴明的宣靈尊者沉著臉,雖然沒有過大的表情,卻有種不怒自威的壓迫力。


    於是原本的嘈雜聲漸漸微弱下去,七嘴八舌討論著怎麽突然這麽大陣仗的弟子們眼觀鼻鼻觀心,瞬間乖巧無比。


    他們沒看見的是,沉著臉的宣靈尊者突然微微偏頭,對著自家大徒弟與一眾長老,得意挑了挑眉毛。


    “看,老夫這張臉還是很唬人的,小兔崽子們這不就屁都不敢放一個了?”


    畢竟這位也曾是個敢在掌門與眾決策長老麵前撒潑耍賴要收陸樞行為徒的老不尊,早已經清楚他是個什麽德行,一眾長老們見怪不怪地移開視線不給他發揮的機會。


    陸樞行無聲歎息。


    又過了片刻,卯時十分的鍾聲響起,一屋子的弟子們也乖乖排著隊坐好,宣靈尊者滿意地點點頭,這才給自己使了個擴音法訣,開口道:“老夫也不占用大家太多時間,今日早課,主要是講兩件事。”


    歲杳與宋黎彎在後頭的人堆中坐下,並不知道死皮賴臉跟著她們一起的洛少梁被擠到哪裏去了,不過當宣靈尊者開口的一瞬間,歲杳的全部注意力已集中在他身上。


    兩件事,第一必然是為昨晚的違規夜闖後山,至於第二件……


    “洛少梁、沈淩霄、雲靈、歲杳……”


    隨著一個一個被念出來的名字,人群中,幾名昨晚違規上山的弟子也是對應的垂頭喪氣。


    宋黎彎怔了一瞬,回頭去看邊上沉默的老友,“杳杳,怎麽也有你?是不是洛少梁那廝威脅你的啊,你等著,我去跟師叔祖說……”


    歲杳猛地伸手拉住她。


    被當眾點名已經夠丟臉的,歲杳總不能這時候告訴宋黎彎,上輩子的這個時候自己也真的信了山裏有蛇妖,年少輕狂地想要去見一見市麵吧?


    這種丟人的事情她會爛死在肚子。


    歲杳堅定地搖搖頭。


    宋黎彎仍有幾分狐疑,見她如此堅持,隻好作罷。


    一眾被點到名字的弟子們灰溜溜地站起來挨批,別說,宣靈尊者的那張臉一旦刻意繃起來,還是十分能唬人的。至少在此時,歲杳都看見其中一個比她年紀還小的弟子差點沒繃住紅了眼睛,也不知道當初是怎麽被人哄騙著熱血上頭要去“捉妖”的。


    她百般無聊地聽著上輩子已經說爛了的教誨,卻突然察覺到一道目光隔著人群遙遙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歲杳順應著抬起頭,就見造成了如今室內人滿為患現象的那位陸師兄繃著臉望向自己,臉上就差沒寫滿幾個大字——你、沒、去、找、宋、師、叔。


    歲杳:“……”


    不是,這人怎麽這麽閑呐?


    歲杳並不認為陸樞行會記得自己,畢竟兩個人的人生軌跡差距過大,自己在他那充其量就是知道個名字的關係。


    昨天晚上的叮囑也隻不過是陸樞行禮貌性的關心後輩罷了,就像是他對胳膊受傷的洛少梁也一視同仁,這僅僅限於其良好的修養。


    蛇妖附身這事可大可小,而且陸樞行也不是什麽剛入門能被幾句謠言哄騙的小弟子了,他有什麽理由盯著這事不放?


    歲杳將之歸結為自己倒黴,接著淡定地移開視線,假裝什麽也沒看到。


    另一頭,陸樞行給氣笑了。


    實際上,正如歲杳料想中的那般,他原本是不會對一個基本沒什麽印象的同門師妹這樣上心的。最多也就是叮囑幾句,如果對方好賴不聽,他陸樞行也不是什麽脾氣頂好的爛好人,還要上趕著去給自己找麻煩。


    隻是,眼望著人群中裝作無事發生的師妹,陸樞行突然再次憶起昨日於夜空下聽見的話語。


    他提著妖修大步趕往議事廳,卻聽見背後那個好像不怎麽喜歡說話的師妹輕聲而堅定地說道:“陸樞行永遠是正道首徒。”


    有那麽一個瞬間,很難去形容他心中驟然湧上的感受。


    說是心悸就太過離譜了些,比這更露骨誇張的話語陸樞行不知從多少個人的嘴裏聽到過。


    換個更為貼切的詞,那一瞬間陸樞行覺得,荒謬。


    明明是誇讚的話語,明明接合起前後語境、聽上去就像是一名暗戀又不敢明說的少女表達心悅之情,可陸樞行感到荒謬。


    永遠是,正道首徒?


    哈……她就隻不過是一個,連內門弟子授牌都沒拿到的,被幾句話就能哄騙去上山“捉妖”的,麵對自己的時候甚至連解釋的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的,脆弱得連個顯形術都會害怕的小可憐,她怎麽敢、怎麽能?這樣自信又自負地對他說出“永遠是正道首徒”這種話來?


    就仿佛,她說得所有話語都是世間絕對的真理一樣,就好像,他就真的要乖乖聽話,永遠去做那個勞什子正道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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