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清越的女聲依舊在充斥著瘴氣的山穀間回蕩,歲杳身形幾乎與那枚嵌進崖壁中的縫隙融為一體,而她越聽底下的動靜,越覺得那聲音有些熟悉。


    在某個角度下,歲杳放出去的神識借著天然迷障的掩護,往下又小心地探了探。


    身著素衣的女子單手持劍,突然察覺到什麽。


    按理說,周身籠罩在如此強度的毒瘴之中,除非修為差距真的過大,不然常人很難發現有被刻意掩飾過的另一個修士神識的存在。


    更何況,如果不是提前有準備,少有人會去留心觀察頭頂上方的位置。


    可偏偏,正是身處於眼下的環境中,莫晚音突然抬眼,視線在嶙峋怪石之間搜索幾圈過後,逐漸鎖定在了頭頂上方,那枚嵌入在崖壁的逼仄縫隙上。


    “……”


    “歲杳師妹,是你嗎?”


    莫晚音偏了偏頭,接連詢問幾聲。並沒有得到準確回應之後,她頓足片刻,將那柄名為“溯月”的長劍收至腰側,竟是同樣抬手勾在一塊岩石中向上爬去。


    動作利落幹脆無比,這一幕若是落到劍閣那些個將其奉為流月仙子的弟子眼中,怕是要大跌眼鏡了。


    於此同時,聽見從下方傳來的淅索動靜,歲杳將探出去的神識收回,盤坐在縫隙中沉默了片刻。


    “……”


    先前,在即將被逮個正著的千鈞一發之際,她同樣看清了籠罩在迷霧中,那雙清冷又姣麗的眼睛。


    歲杳終於知道為什麽會覺得那道聲音熟悉了。


    那分明是由那位飛升去了的蓮華仙子在當年欽定的下一任劍閣接班人,流月劍道的親傳弟子,與東璃首徒齊名的流月仙子,莫晚音。


    同時,她也是——


    《黑火》的女主角。


    作者有話說:


    修為等級設定:練氣(九重),築基(前、中、後、瓶頸),金丹,元嬰,出竅,洞虛,大乘


    *


    不搞雌競哈,小莫人很好的,美女貼貼罷了


    原著中男主也沒有感情線哈


    第8章 賺了賺了


    在認出那人的一瞬間,歲杳原本緊繃了將近一個多時辰的情緒稍微鬆了幾分。


    可隨後,她聽著底下莫晚音迅速上爬的摩挲動靜,又忍不住疑惑。


    在歲杳的預想之中,能跟九琉星草扯上關係的無非就這麽幾個人——顧辭舟那個雜種,他手下的爪牙走狗們,千機門的掌門長老(不過這位在現下的時間點中是不會出現的,暫且略過),再勉強算上一個先前偷渡進後山的妖修,還有陸樞行。


    所以她先前所做的一切警惕準備,都隻是為了跟這些人搶機緣。


    歲杳沒想到的是,等了這麽久,卻等來了莫晚音。


    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歲杳“認識”莫晚音,而莫晚音卻不一定知道她。


    上輩子的時候,歲杳從未與這名真正意義上前途無量的流月仙子有過什麽交集。


    畢竟,莫晚音是蓮華仙子欽定的繼承人,未來不出意外的話,就是下一任的劍閣峰主。她跟陸樞行,他們是歸為“天之驕子”的那一類人。


    用《黑火》書中的原話來說,仙門與凡家有雲泥之別,而仙門之上,修士與修士亦有區分。


    處於雲端之上的修士們,是底層修士窮極一生也無法追逐、不可觸及的。


    至於莫晚音,與其說她是女主角,不如說在這本劇情跟男主角都有大病的小說中,她是少有的正常角色。


    開始,在陸樞行還是正常人的時候,她跟對方同為東璃派的門麵,雖說由於各處五行峰與劍閣兩個山頭,導致他們的交集並不太多,平日裏相見也是能問候幾句的關係。


    原本按照尋常故事的邏輯發展,男女主在下山除魔救世的途中相遇,在一段段的危機或歡笑聲中,逐漸了解、暗生情愫,最終天之驕子們攜手共度仙途,也算是一段佳話。


    然而,《黑火》不是尋常故事,它就是一本有大病的,報複世界的黑暗流小說。


    還沒等陸樞行再下山曆練,他就因黑火變異而燒死了一名同門弟子,那之後,厭惡嫉妒他的同門與家族裏意欲奪權的血親們,便聯手將這位正道首徒拉下神壇,徹底摧毀。


    後麵的劇情也都知道了,陸樞行被放逐宗門,淪落聻獄,被碾碎全身骨頭與血肉,像條狗一樣開始了他的悲慘醜鬼生活。而莫晚音則下山帶隊除魔,在一次次危機中硬抗起“東璃首徒”的稱號,成為世人口中稱讚不已的下一任領袖人。


    這樣的兩個人,怎麽可能談情說愛?


    莫晚音堅韌,勇敢,自強不屈,在一些事上偶爾有些固執,但無傷大雅。


    隻可惜,在這本書裏,不是因為你人夠好,就有一個好結局的。


    ——事實上可以說,在這本書裏,沒人能有好下場。


    後期陸樞行墮魔歸來,率深淵邪魔們打上山頭,紅眼的魔頭視世間為螻蟻,眾人在他眼中隻是醜惡的玩物。


    莫晚音在見證了這位昔日陸師兄的瘋狂屠戮行為之後,對其徹底失望。她無力阻止東璃派的滅門慘劇,最終一人力扛幾個魔修的進攻,自爆丹田在門派戰爭中與邪魔們同歸於盡。


    綜上,歲杳隻能說,這狗日的天道壞事做盡,遲早被人捅破個窟窿。


    她抬手按了按額角。


    直到片刻之後,驟然出現在岩壁縫隙外的莫晚音看見她,輕聲喊了一句“歲杳師妹”。


    歲杳從喉嚨裏應了一聲。


    她也沒說話,就這樣眨巴眼睛盯著莫晚音看。


    莫晚音一時怔了下,“師妹沒事吧?抱歉,骨七長老找到我的時候,已經是酉時了,路上因為不熟悉山路耽擱了些時間,不過好在終於找到你了。”


    她從儲物戒中掏出一枚浸染藥物的麵巾,遞了過去。


    歲杳道了聲謝。


    刺鼻的藥水氣味貫入鼻腔,但與之對應的,已經折磨了她有近兩個時辰的瘴氣終於不再能肆無忌憚地往她身上鑽。


    歲杳深深吸了一口腥辣的藥味,隻覺整個人都清明了許多。


    “我們趕緊離開吧,此地不宜久留。師妹你能站得起來嗎,我扶你。”


    當即,莫晚音架起她的手臂就想要向下爬,“思過崖不能禦劍,隻有一條直上直下的通道小路。陸師兄應該已經等在那處了,我們過去會合就行。”


    歲杳整個人怔了一瞬。


    下一秒,她竟是急迫到直接開口問道:“陸樞行也來了?!”


    莫晚音並不清楚歲杳的言靈體質,隻是被她突然激動起來的態度弄得有些困惑,“骨七長老有事要處理不能親自來,他開始是先聯係的陸師兄,讓他下山來尋你,隻是當時陸師兄在與眾長老們議事,隨後骨七長老才找到我的。開完會的路上,陸師兄聽弟子們說了這件事情,就也一並跟來了。”


    完犢子。


    切身在這鬼地方待了兩個時辰,歲杳萬分清楚籠罩在思過崖底毒瘴的本質。


    那陸樞行是什麽易燃易爆的危險體質啊,就算頭戴有麵巾,這點藥物能夠防到什麽時候?上輩子他就是在思過崖底墮魔的,一旦陸樞行受到瘴氣影響,在這種地方提前迎來了靈根暴動,那到時候不就全完了?


    ……不過,有機會也說不定。


    歲杳目光在眼前的莫晚音身上轉了一圈。


    光憑她現在的修為發揮不了什麽作用,但是如果,再加上一個流月劍道莫晚音,她們聯手的話,有沒有這個可能,直接將墮魔的陸樞行扼殺在思過崖底下?


    那時,位麵不會再被摧毀,東璃派不會滅門,眼前的莫晚音也不會死,問題從根源上迎刃而解。


    “……嘖。”


    非必要的話,歲杳不太想殺人。


    不然她也不會將“幫一把陸樞行”納入自己的規劃中,甚至搶回那株九琉星草,努力將其拉回正道了。


    隻可惜,陸樞行不爭氣,如果他真在這個時候墮了魔,趁早除掉他,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歲杳狠狠閉了閉眼睛,心念微動間,她已經想好了所有的對策。


    躬起身,剛準備從縫隙中爬出來,卻見下方莫晚音蹙眉打量了一番她身體,接著抬手輸入些許靈氣感受了一番她此刻的脈絡流通。


    “師妹,先別動。”


    莫晚音放下手,語氣中帶上些肅穆,“你自己沒有察覺到嗎,你要突破了。”


    歲杳的動作頓在原地。


    ……


    陸樞行孤身立於那片霧瘴之中。


    猙獰翻湧的亂象從他視野中呼嘯而過,他向前伸出手,看見自己皮膚潰爛沒一塊好肉的手掌上,森然慘白骨節戳出血肉,又從其上燃起一團火焰。


    黑色的火焰,流淌著醃臢油墨般,令人作嘔的色彩。


    陸樞行不受控製地向外咯血,咳了一會,他又像是沒事人一樣用指骨開裂的手掌撐起身體。此刻他的腳底下,一名樣貌陌生的修士哭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陸樞行從沒見過人可以哭成這樣。


    那修士托起焦黑的半邊身子哭著求他,不是求他放過自己,而是求他殺了自己結束這一切。


    陌生修士哀嚎痛苦得過於慘烈,將醃臢的液體與血跡統統蹭到了陸樞行的衣擺上。


    他皺起眉,下意識退開一步,後一秒卻無言地發現,自己身上穿著的破爛黑袍比腳底下的這名修士還要髒上數倍。


    “你快走吧。”


    陸樞行歎了口氣,退開幾步不想再去看那修士臉上猙獰的狂喜。


    他拖著一副好似行屍走肉的身體向前走,隻覺得渾身上下沒有哪處地方是不透著股難以想象的劇痛與炙熱,仿佛被無數燒紅滾燙的針尖紮進皮膚,再架到熔爐上烤炙。


    又來了。


    又夢到這些場景了。


    不,也不是“夢”,隻是他此刻身處於思過崖的致幻毒瘴中,再一次經曆那些“夢中的場景”罷了。


    陸樞行下意識想要抬手按眉心,視線目睹自己那雙恐怖得像剛挖過火炭的手指,頓了一下後便打消這個念頭。


    他並不知道自己眼下扮演的到底是個什麽角色,隻是從往日的經驗中推斷出,這人大抵是個魔修。


    還是個混得不是很好的,到處被人虐殺又從地獄裏再爬出來虐殺別人的瘋子魔修。


    想到這裏,陸樞行再度歎了口氣。


    自從半個月前,他第一次從夢中代入到這個瘋子魔修的視角中去的時候,從那時起,差不多隔一天他就會做一個類似的夢。


    有時候是麵無表情地往嘴裏塞屍體,有時候像條狗一樣被別的邪魔踩在腳下肢解,有時候又大笑著以他看了都覺得心驚的方式虐殺一切生物,殺到那一片泥濘土地上結滿厚厚的一層血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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