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月色朦朧晦澀,夏風涼涼的吹來,帶著嗚嗚咽咽的幽鳴聲。


    安山道長覺得有些冷,他看了一眼赤身的孟風眠,又看了一眼師兄韓道人,心裏有些忐忑。


    “師兄......”


    “噤言!”韓道人頭也不抬。


    他一手端著青瓷碗,裏頭裝了他秘製的朱砂,另一隻手持著一把細管的狼毫。


    狼毫沾染朱砂,如筆走龍蛇般的在孟風眠皮肉上落下複雜的符文。


    月色朦朧,饒是周圍有數盞燃燒的火盆,這裏也顯得鬼炁森森的。


    火光時不時的跳躍,在孟風眠低垂的麵色上,投下一片陰影,瞧不清神色。


    他的身子瞧過去瘦削,實際上卻並非如此,因為常年習武,衣裳下的肌理緊實,無一不透著力道之美。


    此時,皮肉上繪了鮮紅的朱砂,有種詭譎的豔麗。


    孟風眠如冠玉的臉上沉靜如水,並不見緊張。


    反倒是一旁看的安山道長坐立難安。


    他忍不住又拿起腰間的酒葫蘆喝下一口水酒。


    頓時,空氣裏除了火盆燃燒的煙氣,又多了一道酒香。


    韓道人瞥了他一眼,眼底有淡淡的嘲弄。


    安山道長忍不住繼續道,“師兄,不若咱們再想想其他辦法吧,怎麽就要風眠小友冒如此大的危險了?”


    韓道人充耳不聞。


    孟風眠:“道長好意,風眠心領了,開弓沒有回頭箭,道長安心等著便是。”


    片刻後。


    孟風眠收回目光,對提筆等待的韓道人微微頷首,言簡意賅道。


    “韓道長,您繼續。”


    ……


    時間一點點過去,孟風眠身上的符籙也愈發的複雜,尤其是在心口處,細密的朱砂就像是一張八卦大網,果真如韓道人說的那樣,以孟風眠的身體為符紙,布下天羅地網。


    ……


    曲煙是王府的小廝,原先是在王妃的庭豐小院裏掃院子的。


    自從上次多嘴,向孟風眠說了王爺帶了楚閣裏的小倌回來,王妃王爺鬧別扭後,他就被打了幾板子,發配到冷院裏做事。


    後來,他被孟風眠要到了院子裏做事。


    這段時日,他一直跟著孟風眠。


    城裏被種菌的人多了,孟風眠雷霆手段,那些被種菌的不論是富貴還是王權人家,都被他帶著人羈押看守了,毫不講究情麵。


    曲煙跟著孟風眠做事,整個人從骨子裏蛻變了。


    不再是當初那畏縮膽小的掃地小廝。


    此時,他抱著刀守在旁邊,看了一眼安山道長,麵上無甚表情,隻是壓低了聲音。


    “安山道長,韓道長是您帶來的,您喊他一聲師兄,我們公子信您,自然也信您的師兄,道長且安心等待吧。”


    “別擾了韓道長畫符,這事不容馬虎,錯了一筆可不得了!”


    安山道長擰著眉,鬱鬱道。


    “我知道,隻是……我總覺得有些不妥,周圍涼涼的。”


    他抬起自己的手,薅了上麵的道袍,露出白花花又瘦伶伶的手腕給曲煙看。


    “喏,你看!”


    曲煙眨眼,“啊,是挺白的。”


    安山道長氣急,“誰和你說這個了,汗毛,我是讓你看上頭的汗毛,你瞧見沒,這大夏天的,我這雞皮疙瘩都起了一大片,說不得就是哪裏有不妥!”


    曲煙慢吞吞:“……哦。”


    他有些憨的撓了撓頭,剛剛塑造的可靠形象一下就坍塌了。


    “可是,冷不是正常的嗎?”


    曲煙指著下頭被冰凍成一大坨冰塊的王爺和王妃,開口道。


    “畢竟這兒這麽大的一塊冰呢!”


    曲煙說完,有些羨慕的瞧了一眼韓道人。


    這老道的手段好啊,夏日的冰盆子都不需要花銀子買了。


    安山道長:......


    “嗐,和你說不明白。”


    不過,風打王爺王妃那邊吹來,確實是帶著冰塊的涼意,安山道長看了一眼神情認真的師兄,按捺住心裏的不安。


    是啊,這是自己最敬愛的師兄呢。


    別的不說,他一定也是希望風眠小友好好的。


    ……


    約莫一炷香後。


    “好了。”韓道人收筆。


    孟風眠低頭看了一眼身上,隨著韓道人的狼毫在心口處的最後一筆點睛勾勒,那朱砂漾起一層紅光,一點點的滲到皮肉裏,直至不見。


    孟風眠多看了兩眼,他能感覺到,那朱砂不是不見了,而是隱匿在他的皮肉之下,它們似絲線一般在他的骨肉裏遊弋而過。


    他有些不適的動了動,隨即將衣物穿好。


    “道長,開始吧。”


    韓道人沒有應聲。


    他將手中的碗碟和狼毫筆擱下,抬眸看孟風眠。


    此時事已定,數百年的籌謀即將到手,他這才有心思認真的打量孟風眠。


    這是王府的天潢貴胄,小郡王孟風眠,更是千年前兵解的玉溪真人。


    曾經移山倒海的存在。


    孟風眠長身而立。


    韓道人心歎,不愧是玉溪真人,便是兵解,不再修行,仍然是這般有氣度,更甚至因為這一世生在了王權富貴人家,他的言談舉止多了幾分貴氣。


    烏發白玉冠,劍眉入鬢,眼若燦星,瞧過來時眼神極清極亮。


    他手中的那把黑背彎刀,何時都挺直的脊背,以及這段時日的境遇,更為他添了一份堅毅。


    端的是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韓道人眼裏閃過一道怨一道恨。


    像這種得天獨厚,鍾靈毓秀之人,又怎知他這種資質平庸的人的籌謀,那是步步算計,汲汲營營,慧心巧思,才能走到今日的這一步。


    孟風眠握著刀的手緊了緊,瞧著韓道人的眼沉了沉。


    “道長?”


    韓道人喟歎,瞧,便是這般境遇了,六感還是這般靈敏,他才放出這麽一絲絲的嫉妒,這孟三公子便察覺了。


    韓道人的目光看向不遠處的安山道長,輕聲笑了下。


    多虧了他的這個酒囊飯袋一般的師弟,倘若不是他,自己又如何能取得這孟三公子的信任?


    與其說孟風眠信的是韓子清,不如說,他信的是安山道長的師兄韓道人。


    孟風眠的眼神一下便銳利了起來。


    韓道人喟歎,“晚了。”


    隻見他的寬袍一揚,獵獵飄動,似有風氣股蕩,原先凍做冰人的王爺王妃身上的冰晶急速的綻開,孟堂春和柳菲卿跌坐在地上,滾成一團。


    孟堂春攙扶住柳菲卿,“愛妃,沒事吧。”


    柳菲卿急急的去摸自己的臉,待摸到正常的臉,這才有些放下心來。


    孟堂春圓目怒瞪,他看向韓道人的目光有些畏懼,卻也怨毒。


    片刻後,他的神情怔楞了下,眼裏有著明顯的困惑,苦苦的冥思。


    這道人怎麽好似有些麵熟。


    在哪裏見過呢?


    ……


    那廂,孟風眠手中的彎刀出鞘,隻聽“錚”的一聲,他腳下一動,欺身朝韓道人的脖頸處劈去。


    “嗡!”


    刀芒晃眼,這一瞬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發生,安山道長手中的葫蘆都丟了,神情迷茫。


    “怎,怎地了?”


    風眠小友和師兄,怎地打起來了?


    安山道長急急的去探看地上的王妃和王爺,眼裏有些慌。


    難道,這欲壑這麽快便控製住了風眠小友?


    ......


    這麽一交手,孟風眠便知道自己敗了。


    他的眸色暗了暗,手中的彎刀也急急的收力,雖然麵前還有韓道人的影子,但他知道這不過是韓道人的虛影。


    孟風眠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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